第48节

  谢朝琢磨了会儿,虽说他现在醉着,安格斯还是有些紧张,怕他突然变脸。
  “好听啊。”谢朝扳着手指,“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诗经里头的句子。”
  安格斯苦着脸,说不出来是庆幸还是失落。看上去谢朝对沈其琛这个人毫无印象,听到这个名字毫无反应,还能想到诗经。也许现在他只是喝了酒,一时记不起来罢了。
  “呀,我好像有个朋友,和你这名字一样。”谢朝一本正经地回忆。
  安格斯喉结滚了滚:“我就是你这个朋友。”他打起精神,和谢朝对视,“你能原谅我么,刚开始没告诉我,我只是想等你回忆起来。”
  谢朝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绷着张脸。
  安格斯恍惚之间觉得他酒醒了,挺直了后背,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谢朝蠕动嘴唇,吐出一个字:“哦。”
  很冷漠的样子。
  安格斯霎时慌了,“哦”是个什么意思,表示他理解了,还是原谅了?
  他赶紧环住谢朝的肩膀,问道:“原谅我了?”安格斯可怜地控诉,“你都没想起我了,我伤心了好久。今天正好提到了这件事,不如就说说。”
  谢朝没什么大反应,黑水银般的瞳仁亮闪闪的,指着手里的橘黄色耳朵:“你说好要戴的,到现在也没戴。”
  安格斯胸口堵了一口气,深呼吸一口,说:“你原谅我,我就戴上它。”他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句,“你没能认出我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以后慢慢算账。”
  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秉承了“又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
  谢朝现在就一根筋,脑子转不过弯来,居然觉得这个交易还成,他也不吃亏,干脆地点了点,大度地说:“原谅你了,快戴给我看,大猫咪,嘻嘻嘻。”还乐呵呵地笑了,大白牙软糯,看着精明,实则智商明显欠费。
  “大猫咪”本人这会儿特别乖巧,拿过发箍,赶紧套在头上,动作急匆匆的,生怕他反悔。
  第58章
  谢朝相当满意, 扑进安格斯怀里,踮脚去够他发顶的猫耳。
  安格斯眼力劲儿十足, 低头弯腰地给他摸。
  谢朝眼珠子一转, 觉得这样不舒服,顺势带他进了自己房间, 寻到大床, 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一股脑儿把他脑袋拽过来。
  安格斯没准备, 身子一歪,下意识地想稳住。停顿了三秒,径直歪头倒进谢朝臂弯里,蹭了蹭他的下巴。
  谢朝似乎对猫耳朵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 蹂躏了好久, 才不去扯安格斯的头发。
  安格斯蒙在他胸口, 余光尽是白皙的肌肤,精致的锁骨, 还有谢朝起伏的胸膛。他耳朵贴在心口处,听他平缓的心跳声, 蓬勃有力。
  谢朝不动了, 安格斯以为他失去了兴致。眼前的风光又实在是让人心猿意马,他眯着眼睛, 嘴唇沿着胸口一路往上,在锁骨处顿了顿,洁白的牙齿在上头磨了磨, 不忍心咬下去,只摩挲出一点点红印子出来了。
  温热的唇挪到了修长的脖颈上,安格斯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谢朝这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呼吸绵长,心跳平缓。
  他抬眸看过去,目光一滞,谢朝歪着身子靠在床头,本人已经进入了睡眠状态,鸦羽似的长睫毛刷在下眼睑上,眉眼恬静,鼻翼微微翕动,十分有规律。
  安格斯无奈,小心地伺候他躺下,帮人把鞋子外套一并脱了。
  谢朝窝进被子里,不大的脸埋在白鸭绒枕头中,不安分地动了动。床头壁上的小灯散着淡淡的光晕,柔和安详。
  安格斯拧掉开关,室内陷入一片昏暗。
  ——
  一只非常活泼的大金毛拱着肩窝,它身上的毛一点也不软和,有些刺刺的,刺得谢朝肩膀处的皮肤痒。
  他伸手去推大金毛,却摸到了一手毛。手心里的皮大概厚实,竟然觉得那毛发摸起来柔软舒服,又摸了两把。
  大金毛兴奋得直喘粗气,热乎乎的大舌头舔着谢朝的下颌。
  谢朝笑了出来,抱着金毛的大脑袋,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乖,不要闹了。”
  大金毛闻言,善解人意地消停了会儿。
  然而安静不过半分钟,它又趴着谢朝胸口乱蹭,头还钻进了他衣服里头。
  谢朝困倦得很,脑子昏昏沉沉的,由着这狗折腾。这是朋友寄养在他家的狗,可爱归可爱,但是太磨人了,每天六点不到就想出去溜,鬼才理它。
  忽然之间,大金毛变大了,变成了个人样,四只狗爪子孔武有力,死死按住他,不让他动。
  谢朝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大金毛居然还有双深邃的湖蓝色眼睛。再仔细一看,长得还和安格斯如出一辙。
  他大惊失色,这个梦戛然而止。
  谢朝睁着眼睛,瞳仁没有焦距地看着吊顶的白色花纹。这什么垃圾梦,完全没有逻辑依据,偏偏醒来还记得一清二楚。
  他翻身找到手机,按亮屏幕,已经中午十一点了,看来这一觉睡得够久。
  等等,谢朝捂住头,安格斯昨天仿佛告诉了他一件事,什么事来着,好像是他的中文名。
  谢朝愣怔,抽了一口气,他想不起来安格斯的中文名了,真是尴尬,待会儿想法子不着痕迹地问问。
  昨晚上没洗澡,还好酒喝得不多,身上没味。
  谢朝冲了个温水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酒店里薄荷味的洗发水刺激得头皮一阵冰凉,谢朝多抹了点儿,感觉清醒了不少。
  安格斯听到动静,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洗好了,过来吃饭。”
  谢朝应了声,关掉水龙头,甩甩头发,匆匆擦了把。肚子确实饿了,赶紧出去吃个饭再说。
  酒店的客房服务周到,安格斯刚叫了餐,十分钟就送过来了。
  谢朝推门出来就闻见饭菜的香气,他五指做耙状,把额前滴水的碍事的刘海撸到后头,水珠顺着纹理,渗进浴袍里。
  安格斯眉头微蹙:“去吹个头发,这样容易感冒。”
  谢朝拍拍胸口:“没事儿,头发短,马上就干了。”他拉椅子坐下,“再说我饿了,先吃饱再干活。”
  安格斯无法,中央空调正对着餐桌吹,他稍微调高了室内温度,固定了风向。
  谢朝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吃到半饱,考虑到正事,寻思着套话:“沈阿姨最近有没有打电话过来,她可关心你的电影了,杀青要不要和她说一声?”
  “我妈度假去了,这阵子没空关照我了。”安格斯优雅地叉了口煎蛋,瞥见谢朝正往牛排上倒胡椒粉,伸手拿了过来,放在自己一侧,“少放点儿,过会儿辣得受不了的还是你。”
  谢朝耸耸肩,接着往牛排上倒番茄酱:“早上吃这个有些油腻。”
  安格斯叹口气,指了指自己的盘子:“这可是你要和我换的,还要换回来了么?”他这份里头是蔬菜居多,还有份小面包,最油腻的大概就是煎蛋了。
  谢朝果断地摇摇头,他才不想吃西蓝花,还是肉好吃些。
  他咬了口有嚼劲的牛肉,试探着说:“你跟着沈阿姨姓?”
  安格斯顿了顿,转瞬恢复云淡风轻的样子:“嗯。”
  “中文名有什么特殊意思么?”谢朝真诚地笑着问,试图掩饰他已经忘了的事实。
  安格斯见他情绪没什么波动,觉得他可能已经消化完了这事儿,淡笑道:“你昨天才说了,今儿个怎么不知道了?”
  谢朝尴尬死了,面上还保持着微笑:“哦哦。我就是想问问我说的对不对?”
  手动给自己点个赞,太机智了,这话圆得非常好。
  “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意思,我妈认为我从小生活在国外,要取个古典的名字。”安格斯抿了口茶水,“她翻了不少书,才敲定下来。‘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你昨天还读给我听来着。”
  “所以,定了沈其琛?”谢朝垂眸问,这句里面,一般人都会这两个字做名字。
  而且他印象深刻,曾经他有个惋惜过的朋友,大名就叫沈其琛。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不太记得他的相貌了,只知道那人外貌出众,气质是一等一的好。
  说来尴尬,谢朝还怀疑过沈其琛,也许那天就是他呢,加上沈其琛之后又不见踪影,没再来找他。谢朝那时候也忙,根本没空去联络友情,两人自然而然断了联系,微薄的友情没多久就腰斩了。
  后来他瞅瞅崽崽那欧式的脸,蓬松得宛如方便面的卷发,绝对不是沈其琛了。
  安格斯敏锐地察觉到谢朝的情绪变动,搁下刀叉,凝神看他。
  谢朝的叉子戳在牛排上,扎进肉里。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怎么可能这么巧?生活又不是电视剧,怎么能狗血得一塌糊涂呢?
  谢朝掀起眼帘,定睛描绘安格斯的脸部轮廓,试图和记忆那个黑发黑眸的友人做对比。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已经不太记得那人的具体相貌了。七年是条鸿沟,高中毕业的人大多数都忘却了自己小学同学的模样。而且人在不断变化,谢朝记忆力一般,也没指望自己能完全想起来。
  可是安格斯活生生地呈现在他眼前,谢朝仿佛能越过此刻的时光,刻画出他七年前的容貌。
  脸庞还没有现在这么锋利,但是已经初具雏形。
  眼角的泪痣不知何时没了,现在的皮肤光滑得不见一丝瑕疵。颊边的少许婴儿肥彻底不见了,取之而代的是刀削的轮廓。
  头发恢复了栗色,眼睛重新湛蓝。身上的气质原本只是淡然宁静,其间偶尔透露出少年人的冲动活泼。现在再也没有少年人的感觉了,浑身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还夹杂着成熟稳重。
  谢朝的脑子突然回放了他上次醉酒的模样,耍赖皮的样子仿佛少年郎,褪去了周身的老成,出乎意料的可爱。
  这么个瞬间,他和沈其琛重叠起来。
  谢朝他从现在的安格斯身上回想了那个沈其琛,黑发黑眼的沈其琛,还年轻的沈其琛,一夜之间就断了联系的沈其琛。
  安格斯不慌不忙,静待谢朝的下文。
  谢朝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想湖边飘落的树叶,在眼上打着璇儿。他干涩的声音响起,问:“你是不是拉了头发?”
  “哈?”安格斯有些懵,“拉头发?”
  谢朝故作镇定地点点头,直视他的双眼,目光锐利,落在安格斯直直的栗色发丝上。
  “我为什么要拉头发,我头发本来就这个样子。”安格斯抬头摸了摸,“不好看么?”
  他笑起来,浅色的嘴唇上挑,湖蓝色的眸子水光荡漾,语气轻快:“你不喜欢?要是你不喜欢,我可以去换个新发型。”
  谢朝定定地看着他,安格斯笑得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难道他不应该解释解释么?谢朝心里憋着一股气,胸腔里像积蓄了火气,只要引子一点,立马就要爆炸。
  他黑色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像深冬里最白的雪花,吸纳了所有阳光,又全部反射出来。他的目光犹如实质,仿佛有穿透力般,刺进安格斯心里。
  第59章
  安格斯缓缓地说:“你说了原谅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几乎听不太清了。昨天他确实不厚道, 不过这也是谢朝亲口承诺的嘛。他瞟一眼谢朝的冷脸,难得有些忐忑,目光都知不道往哪里看了。
  谢朝神情一凛,气打一处来:“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怎么不记得?”
  安格斯微微垂着头,小声道:“说过了,我还录音了。”
  还好昨儿个聪明, 趁机用手机录音了。他低低咳嗽一声, 就知道谢朝肯定忘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
  “什么?”谢朝瞠目结舌, 震惊于安格斯的狡诈。昨天他小酌了一杯,香槟度数挺高,脑子确实有些糊涂,安格斯真是贼会利用行事。
  安格斯厚着脸皮,右手慢慢爬了过去,覆在谢朝手面上, 委屈巴巴地说:“这么多年,你都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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