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你怎么又提这事儿?”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定?”
这话他们已经车轱辘绕过几圈了,玄恒觉得再绕下去也挺没劲的,遂长叹一声,说道,“你也定过血契,明白血契是怎么回事儿。”
血契定下后,契约兽要对契约主生随死殉,而契约兽的死亡会给契约主带来不可磨灭的精神伤害。一旦他们定了血契,无论玄恒是作为主导方的契约主、还是作为被主导方的契约兽,对白风从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他既不想让白风从为自己陪葬,也不想自己的死给白风从带来任何不可磨灭的伤害——玄恒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天神和狂魔是不为天道所容的种族,他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可白风从不是。让白风从活着离开,是他最后的底线。
“我知道。就因为我知道了,所以我才一定要跟你定血契。”白风从拉着玄恒的手,“你把我拐出来的,别想用完了就一脚踢开不管。我赖上你了。”
玄恒沉默良久,终是叹息道,“小白,你这是何苦。”
白风从闻言突然来了精神,拽着玄恒的半侧身子让他看自己,双瞳晶亮道,“你这是答应了?”
玄恒不说话,算是默认。白风从也不管身边人来人往,贴过去在玄恒的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弯着双瞳笑道,“那快点儿。我还想试试曲歌跟我说过的那件事儿。”
玄恒没想起来,皱眉问,“什么事儿?”
白风从把玄恒拉近,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他说,签订血契后……”白风从故意顿了顿,偏过脸来从侧面观察玄恒的反应,“会有十分美妙的体验~”
玄恒眯起眼睛慢慢偏过脸去看白风从。白风从笑嘻嘻地看他。
小屁孩竟然在他一个不注意间,长成了一个小流氓。真是好得很。
玄恒瞄了一眼,瞧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声道,“曲歌!”
曲歌一回头,瞧见几步外相依相偎地坐在一起的俩人,不由得牙酸地砸砸牙,这才走过去,嬉皮笑脸道,“大神,有何吩咐啊?”
“你能不能教人点好?”玄恒说。
曲歌瞧了一眼笑得一脸春风的白风从,俩人眼神一碰,曲歌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伸出舌尖慢慢舔了一圈上唇,蹲下来跟那二人保持视线持平,这才笑道,“我教他的可都是好事。你说咱们这整天打打杀杀、血里来血里去的,有些不好的东西吧,就容易积攒下来,时间久了会生病的。偶尔搞点‘娱乐活动’纾解一下,多好,是不是?这不也是我们契约兽的重要职责之一嘛。”
“你们在这说什么呢?”涟月走过来。
“赶紧把你家这条虫子领回去看好。别整天放出来为祸人间。”玄恒说。
涟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这个又看那个,被曲歌勾肩搭背地带走了。
“以后少跟曲歌厮混。”玄恒教训白风从道。
白风从坏笑,“那只好麻烦你把我栓你身边看着咯。”
玄恒抬手在白风从的头侧轻轻拍了一巴掌。“哎呀!”白风从夸张地哀叫一声,“虚弱”地瘫在玄恒怀里不肯动弹了。
玄恒认命地抱着他,瞥见他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一边探手轻轻擦拭着,一边说,“我发现我是得把你栓身边看着。你现在简直是从恶如崩。”
白风从嘿嘿笑了两声,半躺在玄恒的左侧臂弯里,抬手扯着他的衣襟把他拉低了一些,低声问,“玄恒,什么时候让我试试?”
玄恒本来差点脱口而出问“试什么”,可这种暧昧的姿势和氛围,他要是还脑子转不过来弯儿,真是白活了。他顿了顿,将右手轻轻搭在白风从的右侧大腿上,慢慢滑动着从下摆中探进去,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衣料,缓慢地向着大腿的根部移去……
“你要试?”玄恒压低了声音,嘴角挂着一丝坏笑,“第一次可不好受。”
白风从迎着玄恒漆黑的墨瞳笑得无所畏惧,“我会很温柔的。”
玄恒嘴角的笑有点僵。他眯着眼睛看白风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以下犯上!反了他了!
“嗯?什么时候让我试试?”白风从追问。
玄恒把白风从从怀里丢出去,“毛长齐了吗你?”
白风从盯着玄恒离去的背影,想,哦,看来玄恒这是默许了他们的上下关系。
独自坐了一会儿,白风从又兀自低低地笑起来。玄恒果然很宠他的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要在上,玄恒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但如果反过来,玄恒再坚持一句,白风从也会从了玄恒的。在上在下其实并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那种可以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对方是属于自己的那份感觉。
视线始终追随着玄恒的身影,白风从默默地回想着曲歌给他描述的那些旖旎之感,想,一定要找机会试一试。
第77章 end
可惜残酷的现实到底没给白风从这个机会。
神魔已经穷途末路,狂魔族垂死挣扎, 战事愈发吃紧。每场战役打下来本就已经筋疲力尽, 白风从还肩负画血阵救人的重担, 能在下场战役前醒过来就已是万幸。
“愉悦身心的娱乐活动”?不存在的。
残余的灵气宝地被天神族逐一抢夺回来, 并布下结界予以保护, 急于补充灵气的狂魔族得不到灵气补给, 竟然丧心病狂到残食同族。
玄恒他们发觉到这一情况,是因为他们遇见了那头小山一样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魔物——混沌。那是聚集在此地的狂魔族彼此残食后, 形成的魔物。
混沌已然没有神智, 徒留吞噬万物的本能。玄恒所在的部族发动了几次攻击, 都没能对混沌造成致命创伤, 也找不到它的致命法门。
反而是天神一族伤亡惨重, 损失近半。
擎天命人去寻周边的天神部族请求支援。留守人员暂且战略性撤退——因为混沌片刻不曾停歇地吞噬着身边的一切,所经之地, 片甲不留。
所幸, 它移动得不算快。
玄恒他们心急如焚,可是派出去的人过了一日仍旧杳无音信。
眼看就要退回众人刚刚拼死夺回的紫虚之地, 莲说,不能再退了, 战。擎天说, 等。
他们死了事小, 可是如果不能一举歼灭混沌,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一炬,还是等增援来了再议。必要之时, 紫虚之地,当弃。
莲问,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隐隐猜到了——混沌,也许不止这一只。也许散落其他各地的部族也和他们一样,被纠缠到无法脱身,又或者……已经团灭。
擎天不想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他说,再等等。不是还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吗,那就再等等。
混沌毫无衰弱的迹象,而他们已经承受不起任何的损伤了。
可惜等到退无可退,他们也没能等回来一个人。
玄恒说,我有一个办法,要不要赌一赌?
九幽阵法——施术者以自身为凭,布下结界。被困结界中的生灵会不断衰弱,直至死亡。施术者自行收回或身死,结界才会破灭。
肆说,“玄恒,我们现在打不过混沌是因为我们衰弱得太厉害了。虽然我不想说丧气话,但事实就是,如果我们不在今天战死,也不知哪天就会衰弱致死。布下九幽阵法又有何用?不待混沌衰弱致死,我们就先死了!届时结界破灭,混沌还不是要跑出来为祸天下苍生?我同意莲的意见,打!再打一次,说不定还能找到它的致命法门。”
不少人附议。
玄恒点点头,道,“可是我们有小白。”顿了顿,玄恒继续道,“我们以九幽阵法辅以小白的血阵,将混沌围困其中。如果顺利,就可以将混沌的生命不断转移给我们,同步衰弱,直至死亡。”
碧流愣了愣,问道,“小白怎么可能画得出那么大的血阵?!放光了他的血也不够啊!”
“所以,我才说赌。先让他画下一个尽可能大的法阵,我们将九幽阵法覆盖其上,催动灵力,将其扩大,直至能将混沌包揽其中。”玄恒解释道。
“那不如先弄个小的阵法试验一下?”涟月提议。
玄恒摇头,“小白布阵,最小规模尚且半径二尺。无论是小白的血,还是我们的灵力,都浪费不起。”他侧头望了望远处那还在吞天食地的庞然大物,叹息了一声道,“与其说是赌能不能成功将小白的法阵与九幽阵法融合扩大,不如说,是赌我们仅存的力量,能不能张开足够大的结界把那个怪物包进来。”
众人沉默。擎天问,“战,还是赌,我们来举手表决吧。”
表决的结果,是赌。
白风从布下血阵后因失血过多开始犯晕、发冷。玄恒抱着他给他喂自己的血,他恍惚中听见玄恒对自己说,“小白,等醒了,就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说好了带我一起的呢?
“如果你还见到别的地方仍在恶战……能帮就帮一帮。但私心上讲,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再管了。”玄恒握着白风从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腕口。虽然那里看起来完好无损,可谁都知道,那里曾被撕裂过无数次。
白风从已是为了他们“死”过无数次的人了。
虽然玄恒也是。可世界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天神一族的责任并不比狂魔一族少多少。他们肩负着罪孽,死不足惜。
可白风从不是。他什么错都没有。他是被玄恒拉进来的。
如果不成,大家都是死,自然没什么好讲。可如果成了,从今往后的漫长岁月,他们将会以一种不死不活的状态被囚禁在每一处阵眼中。虽生犹死。生不如死。
如果可以,他们想放走每一个契约兽。
可是他们需要人手。
玄恒看着那个滴血画阵的成年男子,初遇时的那个奶娃娃貌似昨天才刚刚见过。那身原本雪白的衣袍沾染了褪不去的血迹,在昏黄的风沙中翻飞飘舞。
本不该是这样的。
“我想让小白走。”玄恒舔舔发干的唇,艰难开口道。
当时他以为会有人阻拦他,可是片刻的安静后,莲带头说,“好。”
“玄恒,我和曲歌去把它引过来。”涟月和曲歌走过来说。
玄恒说,“我去。麻烦你们帮我把小白送走。”
“玄恒……”白风从想要抓紧玄恒的手,可他的手是那么无力,被玄恒轻轻地抽离了。
白风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自己,一身玄衣在漫天黄沙中迎风猎猎。
眼前开始变得模糊,白风从想努力睁着眼睛再看那人几眼,可黑暗就那样无情地降临了……
醒来后,白风从踏遍九州,告诉大家五色鹿之血和九幽阵法的用途。他帮他们打过架、画过血阵,可他不想死,所以总是很节制——眉心的血契感应告诉他,玄恒还活着。
他知道终有一天玄恒会死去,那就让他陪玄恒同年同月同日死。
之后沧海桑田,没有了天神和狂魔这两个疯狂汲取灵气的种族,在日月的滋养下,天地间的灵气满满回复,六界生灵欣欣向荣。而那一个个封印了混沌的神魔冢,则化为了一处处秘境。
白风从没想过他还能再见到玄恒。巨大的灵压掀动着空气,那人站在轮回镜前,面若冠玉、墨发飞扬,蓦然回首,宛若几千年前初见。
他看见白风从,如夜的黑眸中突然亮起群星璀璨般的华彩。可他只是淡然而笑,抛下一句,“小白,莫要再守着我了”,便随着轮回眼凭空消失不见。
***
“喂。”温如昔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扒楞身边的白风从,“你没睡到玄恒,遗不遗憾?……别装死,我知道你没睡着。”
白风从翻过身来在微亮的夜色中望着温如昔的眼睛,“谁说我没睡到?”
温如昔瞪大眼睛,“你们俩睡过了?我怎么没看到?什么时候?”他按着白风从,睁着那只血色的瞳,“你让我再好好看一遍!”
“现在。”白风从说。
温如昔:……
“我也想摸耳朵和尾巴。”温如昔说。
“你会哭的。”白风从说。
温如昔:……
温如昔:“睡觉。”
白风从:“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