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林溯很想说,宫里那么多繁文缛节一点都不自由我才不想住呢,而且天天面对你我的菊花朝不保夕太痛苦了,可是面对魏瀛愣是一句也不敢说出口,只能任凭他把自己拽出府门推上车。
  “别把阿凉忘了。”林溯道,“你去西域的时候我怕他一个人在宫里没人好好照顾,就把他带回家了。”
  魏瀛点点头,亲自转身回了韩府。不过几时,便拉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屁孩走了出来。
  “阿娘!”阿凉一见林溯,立刻从魏瀛手心里抽|出自己的小手来,抱着小兔子“咚咚咚”地沿着阶梯跑上车,赖在林溯怀里,“阿爹回来啦,阿爹阿娘又可以一起陪阿凉玩啦!”
  魏瀛走上车坐在林溯身旁,看着在林溯怀里钻来钻去蹦蹦跳跳的小魏凉道:“一天到晚都想着玩。我不在的日子里,定是没有好好读书。”
  阿凉才五岁一小孩子,就是应该玩的年纪,怎么能一天到晚逼他读书呢?怪不得第一次见到阿凉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往自己怀里粘,还说“阿爹坏”,死都不让魏瀛抱抱,大概都是因为魏瀛“心狠手辣”逼他读书的原因吧!林溯心道,我才没你这般狠心。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才不让他读书呢!
  “唔……”小魏凉心虚地往林溯怀里使劲蹭。
  “乖。”林溯轻轻拍拍小魏凉的头,想对魏瀛说阿凉还这么小就是要玩的年纪,这样逼孩子读书是不对的,又考虑到在孩子面前这么说容易助长厌学情绪,便紧紧搂着他以示庇护。
  事情既已过去,魏瀛也不多做追究,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将小魏凉从林溯怀里一把拽了出来,正色道:“从今日回宫开始,不完成课业便不许玩了。”
  “哇呜呜呜……”预感到了自己今后堆积如山的作业和一天到晚读书没得玩的悲惨命运,小魏凉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魏瀛只抱着怀里的孩子一言不发,林溯要接过孩子去也不给,任由小魏凉自己哭累了歇下来,方才取出帕子为他擦了擦泪水。
  小魏凉抽噎着趴在魏瀛的怀里,伸出小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魏瀛抱着孩子下了车,竟真的直接带去书房。
  还真是说干就干从当下做起不浪费一分一秒啊,林溯默默为小魏凉掬了一把辛酸泪。
  魏瀛安排好小魏凉自己看书,便携着林溯往北宫中走去。
  既然把人接回来了,是得在宫中安排个住处了。
  林溯默默跟着魏瀛走,随他停在一座巍峨的大殿面前。
  魏瀛抬头看看殿前匾额上书写的三个大字,对林溯道:“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林溯抬起头一看,巍峨的大殿前高高挂着一块匾额。匾额上,“长秋宫”三个古朴端庄的篆字映入眼帘。
  这里是梁朝旧宫,长秋宫是梁朝历代皇后的居处。
  魏瀛如今无妻无妾,让林溯住在此处,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是何等恩宠?换成别人一定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然而林溯看着眼前这华丽的宫室,眼前浮现出一张苍白的脸,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低低啜泣,泪流满面……最后,被一剑穿心……
  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亲手杀了她。她死得有多清白,自己活得便有多苟且……
  林溯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不禁后退了两步,回身一把扑到魏瀛怀里,使劲摇头:“我不要住这里……我不要……”
  魏瀛这才恍然觉悟,伸手将林溯搂住,柔声道:“是我疏忽了,以后和我住吧。”
  ——
  转眼已是秋去冬来,魏瀛竟然真的天天抓着小魏凉读书,不论刮风下雨一日都不废黜。
  趁着魏瀛不在的空档,林溯就有时间研究自己的小秘密了。
  最近高楷带摸金校尉发掘墓穴期间都会特别注意炼丹有关的题材,只要有一星半点材料便一律派人给林溯送来。
  林溯已经总结了一堆书面材料,却苦于一直缺乏实践的检验。
  如果还有韩府还好说,找个借口回家偷偷尝试一下炼丹还是很容易实现的,可是如今就生活在对方眼皮底下,要弄出如此大动静还想不被发现实在是不可能。
  林溯正琢磨着该怎么解决眼下的难题,只听门外竟隐隐传来阿凉的哭声。连忙将图表藏好,林溯快步往殿外走去,迎面撞上来一个软软的小孩子,抱住林溯的大腿就一个劲地呜呜大哭。
  “阿凉怎么了?”林溯连忙蹲下,用手擦了擦小魏凉哭花的小脸,柔声问道,“不是和阿爹读书么?莫不是他欺负你了?”
  “呜呜呜……”小魏凉哭着摇摇头。
  “那是怎么了?”林溯抱起孩子到桌旁坐下,安慰道,“不哭不哭,阿凉慢慢说。谁欺负你了,阿娘一定给你报仇。”和孩子相处久了,不知不觉,林溯竟已经接受了“阿娘”这个称呼。
  “呜呜呜……阿娘……”小魏凉委屈兮兮地扑到林溯怀里,撸上袖子抬起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哭唧唧道,“凶巴巴的老太婆割破阿凉的手手呜呜呜……”
  林溯定睛一看,阿凉细细小小的手臂上,竟然真的有一道猩红的血痕!
  第37章 大结局
  林溯定睛一看, 阿凉细细小小的手臂上,竟然真的有一道猩红的血痕!
  由于伤口割得不长也不深,血液已经凝结不流,要不是阿凉自己撸起袖子把手臂露出给根本无法发现。
  林溯吃了一惊,问道:“谁干的?”
  小魏凉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凶巴巴的老太婆……”
  “卞太后?”林溯问道,“阿爹呢?阿爹去哪里了?怎么会允许她割破你的手?”
  “唔……刚才阿凉和阿爹在读书,阿爹有事情出去了, 叫阿凉自己一个人读书。”小魏凉吸了吸鼻涕,嘟起嘴道,“凶巴巴的老太婆就走进来让人割破阿凉的手手, 呜呜呜……痛痛……”
  “真是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竟然在五岁小孩的手臂上割一道伤口,这卞太后简直丧心病狂!林溯拉起小魏凉道,“阿凉不哭。卞太后她这般乱来,我去找她要个说法!”
  “嗯嗯。”小魏凉点点头。
  林溯给小魏凉上了点伤药, 便径直独自往长乐宫奔去,刚到门口, 就听见殿内“呯”一声碎瓷的脆响,像是有人砸了什么东西。
  林溯的脚步停在了门槛在,只见殿内一片狼藉,碎瓷和水溅了一地。
  卞太后一脸惊怒地看着魏瀛, 颤抖着声质问道:“你心虚了?你不敢滴血认亲?你敢做不敢当么?你这乱伦无耻的衣冠禽兽!你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无稽之谈!”魏瀛怒道,“你今日这般作为不仅是对我的侮辱,更对不起父王!”
  “你这个不孝子还敢提你父王!”卞太后骂道,“魏瀛!你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魏瀛冷笑, 点点头道:“我的良心被狗吃了?好,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卞太后盯着魏瀛,如同面对着不共戴天的仇敌。
  “你不是最喜爱魏洛么?真是不巧。”魏瀛唇角一挑,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疏,“啪”一声摔在地上,幸灾乐祸般一字一句道,“他,死了。”
  “啊……你胡说……你胡说!”卞太后从侍女手中一把夺过刚从地上拾起的书信,战战兢兢地浏览了几句,一把将那书信拍开,“你骗我!魏瀛!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骗我你骗我!洛儿怎么会死……洛儿怎么会死……一定是你杀了他!一定是你!你这个杀父弑君、手足相残的禽兽!”
  “都是我杀的。”魏瀛冷冷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向来偏心严重,对他缺乏最起码得信任。
  他在和魏洛的斗争中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世子之位的时候,卞太后面无表情,甚至十分不屑道:“魏王只是不想废长立幼而已。”
  他一心一意照顾自己的弟弟魏凉,卞太后竟然要他滴血认亲。
  他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魏洛,换来一句“是你杀了他”。
  这么多年,他只对野心勃勃阻碍他道路的人冷血无情,却从未对无辜之人下过杀手。
  可惜他的母亲却认定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上辈子,母亲怀疑阿凉是他的儿子,和他决裂,至死不再相见。
  这辈子,自己处处忍让,最终还是避免不了分道扬镳。
  罢了,太累了。他再也懒得解释,径直转身离去。
  “我以后没有你这个儿子!”魏瀛身后,卞太后大喊道,“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来看你一眼!”
  日后的事实证明,卞太后说的果然不是气话。直到魏瀛死,她都真的没有再和他见过一面。
  这将是她,也是他一生的遗憾。
  原本立在门外的林溯怔怔地看着魏瀛从殿内走出来,与魏瀛恰恰正面相对。
  魏瀛一搂拉住了林溯,拉着他的手向宫门外走去。
  太累了。
  想出去散散心。
  ——
  黄昏,一辆小车径出洛阳广漠门外。
  前前后后没有一个随从,魏瀛亲自驾着车,沿着并不宽敞的山路,到了洛阳城北的邙山脚下。
  天色渐沉,西方是橙红的霞光未散,在头顶的天空渐行渐远,被暮色冲刷得越来越淡。
  幽蓝的东天,挂着一轮银白的明月。
  魏瀛跳下车,回身扶林溯从车上下来,拉着他的手缓缓向山上步行。
  魏瀛一直没有说话,林溯便一路默默跟着走。
  听到魏洛战死的那一刻,林溯心里很难受。他也知道,作为哥哥的魏瀛心里很难受。
  偏偏,魏瀛还被自己的母亲指为杀人凶手。换做谁能受得了?
  一直知道这是个乱世,朝不保夕,生死无常。
  一直知道这个乱世里战乱频仍,饥荒遍地,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
  也许死亡对于魏洛来说,是最等闲最畅快的结局。可是作为活着的人,只要想到永远失去了他,还是心痛得受不了。
  他是多美好的一个人哪?惊才绝艳,满腹经纶,原本应该卓然高立于文坛之巅,一呼百应,叱咤风云,书写下一个时代不朽的神话。
  偏生美好的事物,注定易得凋零。
  眼前仿佛有有一个身影,列松如翠,积石如玉,潇潇肃肃,爽朗清举。踏着圣洁的梵呗声铺就的天堂之路,却始终望人间留恋不去。
  林溯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
  他却只身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只余——
  邙山上,明月东升,却照不亮满山古木森森。
  一声悲凉的寒鸦划过天际,古木下黢黑不得日月光明的土地底,埋葬着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将相的坟茔。
  山下灯火万户,如同满天繁星。
  化不开浓重的黑夜,这星光璀璨却终究微弱,无能为力地散失在无边无际的墨色里。
  虽然刚刚入秋,山上的夜风却凉得紧。林溯和魏瀛并肩坐在山顶,魏瀛伸手把林溯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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