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她睁眼注视某处。
陈放瞧着画里的女人十分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便接连拆开其他几幅。
这是江浸夜三年前创作的一套组画,同一个女人或坐或卧,姿态不一,但全都裸.着。
陈放回忆江浸夜的历任女友,没有一人对上号。
江浸夜这时折回来,让陈放把瓶子抱过去打包。
陈放转过身,抖着手里的画,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兴奋,“这不会是陶禧吧?”
☆、07.
一样挺秀的鼻峰,小巧的瓜子脸,不谙世事的清纯。
但和陶禧不同的是,画中的女人樱唇微张,杏眼半阖。她长发缠落腰际,拢于胸前的双手似抗拒,也似邀请。
天真与性感并存。
倒和陶禧试穿那条礼服裙颇有几分神似,可惜陈放没见过。
陈放被纸面上那女人慑人的风情勾走了魂,见江浸夜沉默,半开玩笑说:“如果她不是陶禧,能给我吗?我不要瓶子了,换这几张画。”
“不行。”
这一声江浸夜答得干脆,“我随便画的,私人藏品。”
三年前,江浸夜在大英博物馆跟着陶惟宁的师姐修复中国古画,做她的助手。
大英博物馆是收藏中国流失文物最多的博物馆,大量的古画由于破损严重无法展出,积存在库房。
而那位师姐,在英方再三邀请下,出于抢救文物的考虑,长留英国。
为了筹备中国特展,她请陶惟宁推荐几名优秀的文物修复师,江浸夜听说后,向他主动请缨。
彼时他被噩梦夜夜纠缠,工作和身体状态都备受折磨,想要换个环境。
谁知道去了伦敦,他依然每晚惊醒。
心理医生建议江浸夜,把梦到的场景画下来,直视内心的恐惧。
他过去读美院时学习国画,便接受医生的建议,强忍着头疼,在纸上挥就。画完一组,睡眠确实恢复不少。
后来他把画收好,从此束之高阁再没有打开。
江浸夜简单提起这段往事,希望陈放不要把关注点放在陶禧身上,“一张脸而已,我对陶禧就不可能有意思。”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陈放双手卷画,不忘揶揄他,“这话要让丁珀听到,你说他会信吗?”
江浸夜脸色一瞬转冷。
丁珀是丁馥丽的亲弟弟,陶禧的舅舅,四年前把别人捅成重伤,被判刑入狱。
那人袭击陶禧未遂,仓惶逃走时放了一把火,围困她。
陶禧被消防员救出的时候陷入昏迷,全身多处烧伤,尤其是后背。
那几年陶惟宁常去外地,支援西部地区博物馆文物藏品的保护与修复。丁馥丽是名职业策展人,乐于到处游山玩水办展览。
家中大小事务,包括陶禧的饮食起居全靠丁珀打点。
他自小由丁馥丽带大,后来跟着陶惟宁学修复,便和陶家一起生活。身为舅舅,对陶禧从来视若珍宝,冲动捅出去的那一刀他并不后悔。
但丁珀坚持那场灾难的导火索是江浸夜,这让他无从辩解。
江浸夜曾经有个交情深厚的小团体,丁珀也是其中一员。
如今分崩离析,只剩他和陈放两人。
他走出去点烟,舒缓吸一口,不屑地说:“你们信不信,都跟我没关系。”
陈放抱着瓶子,无奈地掂了掂,“我信我信!哎我这拿人手短的,早没立场了。”
*
晚上江浸夜和陈放去吃泰国菜,出来看见商场一层的奶茶店外面排起长队。
江浸夜指着问:“这种营销的网红店得有多闲才乖乖去排队。”
陈放笑着说:“你不懂了吧?这家店可受小姑娘欢迎了,你又不是他们的目标消费者。”
小姑娘?
他再看去时留了心,果然一色的年轻人,女生占了大多数。
“她们真喜欢?”
“对啊,新闻都报过几轮了,你这种怪叔叔是不会理解的。”
“没兴趣。”江浸夜眉一皱,大步离开。
和陈放告别后,两个人各开各的车驶入夜晚的车流。
江浸夜盯着陈放那辆牧马人往前直行,随即打了转弯灯往右。顺着综合购物中心绕了一圈,他停好车,又冲进商场。
他板着一张脸,双手揣裤兜里,默默站在奶茶店队伍的末尾。
身姿挺拔如峰,下颌线条凌厉,江浸夜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前方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生交头接耳不停看他,商量怎么才能要到手机号,最终被他写满“生人勿近”的臭脸吓退了。
江浸夜记得陶禧喜欢吃水果,便要了一杯水果茶。
进了陶家小院,就着廊下暗黄的灯光,颀长杯身里几样应季水果红红绿绿地上下浮动,鲜妍可爱。
江浸夜拎起打量,怀疑自己被下降头,这事怎么看都不是他的作风。
远处的身影闯入视野,他放下袋子。
“小夜叔叔。”陶禧身后跟着容澜,她介绍,“这是我同事,容澜。”
江浸夜仿佛没有听到,径直递去水果茶,“晚上和陈放去南岸那儿吃饭,顺便买了一杯,听他说你们这年纪的小姑娘都喜欢。”
陶禧略感意外,迟疑地接过,“陈叔叔好久没见了。”
身后的容澜下巴垫在陶禧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浸夜。
他面孔冷峻,声音像雪天:“先走了。”
“可以和我同事一起喝吗?”陶禧朝他大喊。
江浸夜懒得回头,抬起手臂挥了挥,意思是随便。
看他从头到尾把容澜当成空气,陶禧抱歉地解释:“不好意思,他可能心情不太好。”
容澜冲她挤眼,“是看到我这颗电灯泡,心情才不好吧?”
陶禧一怔,像在回味这句话,缓慢地说:“你觉得,他对我有意思吗?”
“你难道没看见,刚才他眼角的余光稍微扫到我那么一下下,都不耐烦得很,恨不得我瞬间消失。”容澜笑得没心没肺,手臂勾过陶禧的脖子,“但是我偏不!哈哈哈哈!”
陶禧被她逗乐,也笑起来:“走,带你去看相册。”
今天午餐时,容澜听说陶禧每周去屿大学跳交谊舞,很是惊讶。她读大学时跳过不短的时间,还曾参加比赛,便自告奋勇愿做陶禧的舞伴。
每晚独自练习的陶禧求之不得,邀请她来家里做客。
而容澜遗失了高中毕业照,想借去扫描,便与她一拍即合。
一起上楼的时候,容澜突然说:“你知道吗?我刚才一直盯着他的吊坠看。”
“那么鲜翠的绿色我还是第一回见,光泽透亮,好美!可惜不能近看,如果是帝王绿翡翠,只怕那一块抵你们一座院子还绰绰有余。”
陶禧惊讶:“你还对翡翠有研究?”
“我妈原来在金店站柜台,后来又去典当行做事。”容澜想起什么,扭头看着脚下,音量渐低,“是在县里,不是屿安这种大城市。”
“有次一个中学生拿家里的翡翠吊坠当了几万块,花光了之后一家人来找麻烦。我妈比较老实,老板想息事宁人,转而算计她。她一年工资都没有几万块……”
容澜声音一顿,看向陶禧的眼里夹杂慌乱和愧疚。
“啊啊啊,别误会,我不晓得为什么又变沉重了!明明只想感慨你叔叔是个有钱人。”她懊恼地抓头发,“不过,那真的是你叔叔吗?”
陶禧的相册装满半边立柜,两个人翻找很是辛苦。
大半相片出自丁馥丽,毕竟都说女儿是块美人胚子,不但自己拍,照相馆也没少去。领到外面才艺表演,拿相片给人炫耀之类,更不消说。
陶禧一边解释,简单提了下称江浸夜为叔叔的缘由。
地板上很快堆起一座相册小山,容澜翻到江浸夜的照片,惊呼:“哇!你叔叔好年轻!”
陶禧探头一看,那是他刚来陶家拍的。
他嘴角平直,表情孤冷,精致立体的五官有种侵略性的英俊。相片看去稍显阴柔,带上几分邪气。
陶禧乌澄澄的眼珠转了转,“容澜,我们抱去客厅?”
*
陶惟宁前脚去香港,丁馥丽后脚就跟好友约晚上的麻将。
电视机不响,客厅愈发空荡荡。
陶禧和容澜盘腿坐在浅色的亚麻沙发上,安静地翻看,十几本相册随意地从沙发一路摆到地板。
江浸夜买的水果茶,分装进两只玻璃杯。
容澜看完几本,拿起杯子一气喝下大半,总结道:“你叔叔是不是不会笑?就没看他有开心的样子。”
“他以前一直这样。”陶禧回忆。
她曾听舅舅丁珀说,江浸夜十几岁的时候,身上的疏离与乖戾远比如今锐利。
他像一株漂亮却有毒的植物,在学校的所经之处,无不伴随尖叫声。随便往哪一站,女生们灯蛾扑火一拥而上。
偶尔选个最出挑的,玩两天就分手。
据说无法忍受独属于一个人,他要万千拥趸,享受众人热爱。
自私又绝情,前女友们提起他,无不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