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退朝。”
  晁太师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心里乐开了花。
  如今司马礼那个老匹夫舍了这颗棋,丞相更是对此事不闻不问,还有谁能阻挡他除去宁生这个眼中钉!
  自然是还有一个人。
  巫寒皱紧了眉头,说:“圣上当真要将宁生斩首?”
  兰子卿倒了一杯茶递给旁坐的秦无渔,跟着倒了另一杯,浅浅抿了一口,道:“炀帝顾虑朝乐郡主,并未真起了杀心,不过……”看了一眼脸色发沉的巫寒,继续说道:“宁生若执意抗旨,便是自寻死路。”
  巫寒冷峻的面容绷紧。
  秦无渔握上那双苍白冰凉的手,递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巫寒向他点点头,脸色稍稍缓下。
  兰子卿垂眸喝尽了手里的冷茶,淡笑道:“宁侍郎这般宁死不屈,不愧是师兄教出来的学生。”
  巫寒脸色一黯,望向兰子卿,声音沙哑道:“愚兄想去瞧一瞧他,还望兰芷助我。”
  兰子卿心知巫寒不会放任不管,拿出早已备下的令牌,塞入他手中。
  “但愿师兄能劝得宁侍郎回心转意。”
  秦无渔在旁看着,轻轻咬了咬唇,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如此细微的动作,依旧没有逃出巫长雪那双幽深的眸,拍了拍他的手,认真地说了一句“相信我”。
  秦无渔秀白的面孔透出一抹窘,轻轻点了点头。
  巫寒走后,秦无渔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半响,回过神来时,恰见兰子卿正戏谑地瞧着自己。
  白净的面容透出窘红,低低问道:“兰相,有何不妥?”
  兰子卿摇摇头,只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
  如此寒暄了一番,兰子卿起身告辞,秦无渔跟着起身送他。
  送至门口时,兰子卿忽然停下,轻声唤了一声“秦兄”。
  秦无渔不解地看着他。
  兰子卿回过头来,拿一双幽深似墨的眸望他,菱唇半勾,颇有深意道:“喜欢的东西,可要牢牢攥在手里才好。”
  他唇边分明是有笑意,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反而冰冷至极,更深渊的地方,藏着一抹疯狂的光芒。
  秦无渔没有听懂他的话,却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秦兄留步。”
  转眼的功夫,眼前淡雅出尘的男子已经恢复如常,仿佛那刹那间的扭曲仅是错觉一般。
  秦无渔目送他远去,青天白日里,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第50章 捕兽
  巫寒走后不久, 相府里突然来了一位内侍,传炀帝口谕,请丞相入宫一趟。
  兰子卿奉旨入宫。
  原来是为了和亲一事。
  炀帝膝下无女, 又因是半路皇帝, 宗亲单薄,唯一一个郡主, 还是出自因赫赫战功而被封为亲王的玢阳王。
  炎疆部落派人前来求亲,炀帝不能不给其体面, 前几天因为这事, 实在伤透了脑筋。
  百官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遣郡主和亲,也好彰显我国诚意,也有人激烈反对, 说郡主堂堂皇室,又是炀国唯一的郡主,岂能轻易嫁炎疆蛮族。
  百官们吵了几天几夜也没有吵出结果,
  炀帝正一个头两个大时, 朝乐郡主突然进宫,求炀帝为自己赐婚。
  炀帝沉吟再三,到底还是下了赐婚的旨意。
  谁知那宁生, 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家中已有糟糠之妻为由,抗旨拒婚。
  炀帝盛怒之余,反松了一口气, 遣朝乐郡主和亲一念,重新浮上心头。
  “兰卿以为,茉儿可当得和亲之选?”
  兰子卿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了眸中幽深的光。
  夙煌欲遣朝乐郡主和亲。
  这倒是极好。
  玢阳王雄踞地方,手握重兵,若知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拿去和亲,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地方一乱,太子更添胜算。
  他刚要开口,耳边忽地响起一道低低哀求的声音,“子卿,你万不能让云妹妹前去和亲。”
  心徒然一悸。
  他默然良久,终究是改了言辞:“臣以为朝乐郡主并非合适之选。”
  炀帝饶有兴味地望着案下身姿修雅的人,“怎说。”
  “玢阳王乃是战功赫赫的亲王,他久居地方,深得人心,陛下若拿他的掌上明珠去和亲,只怕地方百姓对此诟病陛下,还望陛下三思念。
  炀帝在听得那句“深得人心”时,冷峻的面容沉下,鹰眸一缩,道:“朕乃一国之主,何人胆敢妄议。”
  兰子卿听到这明显冷下来的声音,眸底闪过不知名的光,抬袖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多虑。”
  上方再没有声音,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半响后,闭目养神的帝王方缓缓开口,道:“兰卿所虑亦有道理,依卿之见,何人出塞为善?”
  兰子卿随即应道:“依臣愚见,遣一宫娥足矣。”
  炀帝豁然抬眸,鹰眸冷蛰地看着他。
  寻常人若被这位冷酷嗜血的帝王这样凌厉地盯着,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倒也不怪炀帝有如此反应。
  炎疆部落虽是蛮夷,但其合聚八荒十二族,力量绝不容小觑。
  多年来,炎疆部落屡次犯境,虽不能成大气候,但其层出不穷的花招,扰得炀帝不胜其烦,这一次,炎疆部落主动低头,遣使修缮关系,欲与炀国结秦晋之好,从此罢兵休战,炀国自然乐与见此。
  炀帝更是为了表达诚意,欲送朝乐郡主前去和亲。
  如今,兰子卿却说,遣一宫娥足矣。
  若是第二人说出此话,只怕早已被定了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之罪。
  只见兰子卿长身玉立在案下,如描似画的眉目间一片淡色,不慌不忙地开口:“陛下,炎疆部落并非真正想要炀国皇室宗女,它要得只是我国一个态度。”
  “炎疆部落在数月前举兵犯境,殷庭将军率兵迎敌,终在寂谷岭一带大败敌军。炎疆部落损兵折将惨重,兵马粮草更是供给不足,他如今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我国若因此,便将国中唯一的郡主送入疆,只怕非但不能令其感恩戴德,反而要叫蛮夷耻笑,笑我炀国软弱可欺。”
  “遣宫娥入疆,一来昭显我国修好之心,二来,他日炎疆部落若不改狼子野心,再生事端,我国只管举兵相迎,而无后顾之忧。”
  炀帝阴沉的脸色在兰子卿一番一针见血地利弊分析中,渐渐明亮了起来。
  那一双冷蛰的鹰眸中,倒映出一抹紫金身影,眸中凌厉之色化去,转为一片赞意。
  炀帝唇角往上勾了勾,笑道:“朕得兰卿,有如恒公得管仲,昭王得乐毅。”
  兰子卿清雅的面容陷在阴影中,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跳,淡声道:“陛下谬赞。”
  目光不经意往窗外一瞥,恰见不远处的杨柳树下,一道人影,沉步走来。
  兰子卿转了转眸,将炀帝案上一叠古蓝色的书册收在眸底,垂下眸时,眸底划过一丝不明深意的光芒。
  “臣近日闲读《春秋》,管仲、乐毅之才有如皓月之辉,臣才疏学浅,不敢同日月比辉。”
  炀帝笑了笑,“兰卿太过谦了。”沉吟了片刻,又道:“朕记得你一向爱读书,朕前几日恰得了几本珍藏,便一并赐与你。”
  曲指敲了敲案头一叠古蓝色的书册。
  兰子卿拱手谢礼,拿了书后,退出御书房。
  走了百来步,恰与对面迎头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手中几本珍藏散落一地。
  晁太师被这无端端一撞,撞得额头火辣辣的疼,当下脸色铁青,刚要开口怒斥,却看清那人紫金官袍,眉目如画。
  拨到喉咙口的怒气硬生生被压下。
  斥责的话没有一句,反而笑道:“丞相,这可真是巧了。”
  兰子卿唇边勾了一抹笑意,略有愧疚道:“本相只顾着公事,不料冲撞了太师,还望太师赎罪。”
  晁颂因之前司马礼的话,加之李延一案,对兰子卿颇有几分忌惮,但眼下还不是得罪他的时候,便打了个笑脸,演了一场“相亲相爱”的同僚之谊。
  “丞相果真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谋士,到哪里都书不离手。”
  晁颂捡起散落一地的古册,瞥了一眼书名,笑吟吟地递给兰子卿。
  兰子卿跟着笑道:“哪里是本相书不离手,这些全是圣上命本相授业三皇子的课书,本相既已为三皇子之太傅,只得勉力为之。”
  晁颂笑脸僵住。
  《春秋》、《史记》、《兵法》……
  全是帝王必修之业!
  圣上要丞相授三皇子这些,难道已将他视作储君?!
  兰子卿眼见晁太师白了脸,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拱手道:“太师,本相走先一步。”
  晁太师沉着脸,拱手回礼:“丞相慢走。”
  兰子卿临走前,望向高阔澄净的蓝天,有意无意地说:“三殿下这几日流连长醉坊,几次夜不归宿,但愿寻得到他才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长醉坊?
  那不是……
  哈哈,天助我也。
  晁太师心念打定,目光倏地阴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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