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顾熠微微眯了眯眼,一脸意味深长地靠在门框之上,看着那道忙前忙后的倩影,心想:早知道应该给她多灌点酒。
  暴雨过后的清晨,万物复苏,天蓝得像洗过一样。打开新闻,好些小区都淹了水。
  n城每年五六月都降水丰沛,经常来不及排水四处淹水,于是热搜总有n城人在淹水的小区里划船、游泳、钓鱼的新闻,因为乐观幽默,n城已经成为全国出名的“看海”城市。
  让顾熠意外的是,苏漾家这个古朴而讲究的院落,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即使地势并不算高,但是院落完全采取了一些古法排水的方式,排水口制作精巧,效果斐然。
  苏漾见顾熠盯着她家排水的沟渠看个不停,忍不住问:“是不是觉得这房子排水很厉害?”
  顾熠回过头,苏漾穿着围裙,一步一步向他走来。他点了点头:“当年的工程经得起时间考验。”
  苏漾笑:“那当然,我爸这样的人,怎么说呢,浑身上下都是‘匠人’精神。什么事都是追求完美的。”她走到顾熠身边,拍了拍顾熠的后背:“走了,吃饭了。”
  苏漾家的饭桌是那种很古老的圆形桌子,桌上放了两个小菜,还冒着热气,苏漾给顾熠盛了一碗粥:“趁热。”
  顾熠洗澡的时候,苏漾跑出去买了点小菜,又煮了粥。顾熠从来没有得过苏漾的“伺候”,简直受宠若惊,拿着碗筷,很给面儿地夹了一勺萝卜丝炒肉塞进嘴里。
  “好吃吗?”苏漾不是干家事的人,从小到大下厨的经历,一只手就能数得完,也有些期待顾熠的评价。
  顾熠咀嚼着那一筷子食物,眼角微微一弯:“这腊肉真炒得不错。”
  苏漾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顾熠的手又伸向旁边的清炒芹菜,吃了一口,很惊喜地问:“芹菜也能腌咸菜?”
  苏漾:“看来是做咸了,不用再说这种反话揶揄我了。”
  顾熠:“……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苏漾喝了一口粥,语气淡淡:“以后你有什么话,不要找林铖钧转达,我保证,我不骂你。”不等顾熠说话,她又说:“我只揍你。”
  “噗嗤。”顾熠一笑:“我没有要林铖钧表达任何话。”
  苏漾将信将疑:“他昨天可是说了不少。”
  “那头猪说的话,可以当没听过。”
  苏漾看了他一眼,想想林铖钧也是个不靠谱的:“那些话真不是你说的?”
  顾熠始终坦荡:“我没有要找一个背后的女人,那种女人家政所里很多。”
  苏漾啃了啃自己的筷子,没有再问下去,想想似乎这才是顾熠的性格。
  “好吧,姑且相信你。”
  见苏漾没有生气了,顾熠胃口也好了。菜做咸了,顾熠倒是没有太在意,刚病好,又配粥,吃咸点倒是下饭。一碗粥下去,胃暖和了,人也舒服了。
  顾熠几乎把苏漾做得菜都吃光了,这倒让她心情明媚了许多。他收完了碗,她去拿了抹布擦桌子,一边忙活,一边给顾熠说着这房子的故事:“这个房子里的桌子椅子柜子,也都是我爸爸设计的,工造也是他的强项。哦不,可能没有他不会的东西。”
  顾熠点头:“确实都很有特点。我给你留下这房子,也是希望留下一些古朴纯粹的东西。”
  苏漾脸上是很平静的笑意:“其实吧,我觉得你最先入为主的,是觉得我的设计是不纯粹的。”
  “我没有觉得你不纯粹,我只是觉得你要先学会走,才能跑。”
  苏漾擦完桌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
  喝过凉水,她坐在顾熠对面,认真地问他:“当年你的团队那么疯狂地投标,是为什么?”
  苏漾这个问题倒是把顾熠问到了,他想了想,回答道:“为了成名。”
  顾熠的坦诚,让苏漾轻舒了一口气,她微微偏头,带着一股子的热血和激情:“大家都一样。我也有我的野心。”她说:“现在你们拼命反对,是因为中国还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建筑,但是其实认真找,国外是有成功案例的。”
  “你想过吗?如果你失败了呢?”
  苏漾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失败?”
  顾熠往后靠了靠,阳光透过木质的窗栏投射在他身上头上,让人心绪平静。
  他看了苏漾一眼,不与她打嘴仗,转而问她:“如果真的要实施你的方案,你家的这个房子,如何处理?我保留了五年,如今,我看你的。”
  关于顾熠说的这个问题,苏漾不是没有考虑过。
  从x城回来这么久,为什么一直没有好的灵感,为什么一直出不来方案,说到底,是她太想保留爸爸设计的院子。
  这就像一个框将她框死了。
  想通这一点以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
  苏漾转了转玻璃杯,半晌,很认真地说:“拆。”
  “拆?”
  苏漾没有抬头,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水杯,字字清晰地说:“我爸二十几年前做这个房子的时候,拆了我家祖上四十几年的老宅,连我们家的祖宗牌位都移回了乡下。这是一个建筑师破旧迎新的决心。”说完,她抬起头看着顾熠,眼中仿佛有星芒闪烁:“如今,我也做了一样的决定。时代在向前,文物和仿古建筑的意义不同,回归自然,回归山水,不代表一味仿古、盲目将建筑做成山水的形状,这是我一直以来推崇的概念。”
  “顾熠,我没有想要为难你,我承认昨天我分不清工作和生活,是我不专业。但我希望你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我。”苏漾的语气很平静:“我希望你能给我平等的机会,方案pk,是一贯的传统,如果我输了,我心服口服。”
  阳光落在苏漾握着水杯的细瘦手上,她是个女建筑师,长期画图,用电脑,没有留指甲。手指白皙,有力,指节分明,不如一般的女人那么细腻。
  不戴首饰、剪头发都会经常忘记,很少化妆,极少能看到她穿高跟鞋。
  林铖钧笑她“越来越不像个女人,小心嫁不出去”,她说,作为一个女建筑师,她早就嫁给了建筑设计。
  他看过她这几年做得作品,每一个都稳打稳扎。
  沉淀了这么久,她也有她的野心。
  就像当年,他在一片嘲讽的声音中,毅然离开了老师的工作室一样。
  所有创新的、打破常规的、惊世的作品,都是偏执狂争取来的结果。
  他是这样,她也是。
  “这个方案你深化下去吧。”顾熠说:“下周五大会,所有人投票。”
  第六十八章
  吃完早饭, 两个人一起从苏漾家的院子里走出来,苏漾要锁门的时候,看到门口还放着一把雨伞, 才想起来昨天随手一扔, 后来就忘了拿。
  伞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苏漾手上一拉一折,将伞一层一层理好, 扣好放回了包里。
  顾熠走在苏漾身边,随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们家以前有一条狗?”
  “你说老爷啊?”苏漾笑笑:“我们走的时候,送给我哥养了, 我前几天还去看过它,成老狗了, 也当了爹。”
  顾熠听到这里,幽幽看了苏漾一眼:“狗都当爹了。”
  苏漾尴尬表情:“……改天带你去看看狗孩子们。”
  “不用了。”顾熠说:“它老往我鞋子上尿尿,怕它了。”
  “……它对别人真的不是这样。”
  走到顾熠的车旁边,苏漾的手刚触到车门把手, 脑中突然白光一闪:“话说, 你明明开了车, 为什么不在车里等,淋得落汤鸡一样。”
  顾熠已经钻进了车里,完全不接苏漾的话茬,催促道:“上班要迟到了。”
  苏漾看穿了顾熠的心机,眸光一黯:“你这么大年纪一人, 居然这么不老实,苦肉计都使出来了。”
  “咳咳。”顾熠被揭穿了也不以为耻,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狗都当爹了,我不努力不行。”
  “……”
  顾熠愿意给苏漾一个公平竞争的平台,苏漾自然是高兴的,一连几天都带着团队在赶项目。苏漾完成手绘概念意向图后,在组里开了好几次会议,后来定下了具体的方案。她和团队里的人共同完成了透视效果图和平立面剖面图,用电脑建了三维体块模型。
  万事具备,只等最后上会了。
  团队里的人比苏漾还紧张,尤其小橙,这是她毕业正式工作以后,第一次项目,又是这么大型的项目,整个神经紧张,恨不得搓着手跺着脚等待上会。
  比起大家那种紧张慌乱的状态,苏漾倒是淡定很多。倒不是她多自信,而是这么多年的学习和工作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任何事,只要她尽了全力,就已经完成了最好的答卷。
  一连几天没日没夜的加班,突然完成了一切,不用加班了,大家倒是不习惯了。
  为了让大家放松下来,苏漾提出下班后聚餐。
  苏漾组里一共也就不到十人,他们浩浩荡荡一起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下班的林铖钧,他也就“厚着脸皮”跟着一起来蹭了。
  原本聚餐是说好了都不带家属的,但是顾熠这个身份吧,比较特殊,苏漾拒绝了好几次,最后他还是跟着一起来了,大家对他的到来也不敢有怨言,谁让他是老板呢?
  聚餐的饭馆是那种“苍蝇馆子”,地方小,服务差,但是味道很好的那种。
  排座位的时候,顾熠自然地坐在苏漾身边,大家对此都没什么异议。毕竟有林铖钧和小橙,他俩那点关系,已经人尽皆知。
  林木森和林铖钧则坐在他们对面,表情深藏不露。
  林木森闷不吭声,但是对每个人都挺照顾,给大家叫了茶水,分了餐具,菜也点好了。
  小橙忍不住感慨:“林工属于面冷心热的那种,虽然老骂人,但是细心着呢。”说完,小橙顶了顶苏漾的胳膊:“是吧苏工,平日林工怼你怼得最多了,你应该深有体会。”
  苏漾听了小橙的话,下意识抬起头看了林木森一样,脑中闪过他说的那些话,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
  林木森看也没有看苏漾,表情淡定,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小橙碗里:“吃你的吧。”
  这饭馆虽小,上菜倒是很快。林木森点了很多苏漾喜欢的菜,让苏漾胃口大开。顾熠坐在一旁,看她欢实地直往嘴里塞,只觉得时光好像倒流,许多年过去,她改变了很多,只有吃这一项,一直属于狼吞虎咽那种。
  “又没人抢,你吃那么急,小心噎着。”顾熠说。
  小橙听见顾熠那低声而温和的声音,忍不住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从来没听过顾工这么说话。”说完,她凑近苏漾:“苏工,平时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觉得顾工挺精分的。”
  “噗。”苏漾差点把口里的菜喷出去。苏漾喝了口水,看了看顾熠,很认真地回答:“确实。”
  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在一起很放松的吃饭,酒自然是不能少的。作为团队的leader,大家每人给苏漾敬了一杯酒,她也很给面子,来者不拒,都喝了下去。
  黄汤下肚,大家的胆子也大了,开始调侃苏漾:“苏工,那凭着你和顾工的关系,咱们组这次的方案,是不是肯定要中了?”
  小橙偷偷瞅了顾熠一眼,也跟着说了一句:“顾工,宠妻时刻到了,你肯定会把握这机会吧?”
  听到大家在那胡言乱语,苏漾瞥了顾熠一眼,轻嗤了一声说道:“你们真的想太多了,你们顾工,在工作上,简直不要太大公无私,男友力我见不着,老板力那可是max。”
  苏漾话音一落,大家都开始起哄:“我们要是被pass了,苏工回去罚顾工跪键盘报仇!”
  “跪遥控器!换一个台加一个小时!”
  “……”
  苏漾一句吐槽便引得气氛走向最高潮,她也被众人的话逗乐了。
  她拿出手机,笑呵呵地说:“我想好了,他要是故意打压我们,我就把他的私照传播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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