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花家乃是江南巨富,他为花家幼子,自小到大不知见过多少名医,全都对他的眼睛束手无策。他初时也满怀期望,后来失望的多了,反倒平静了。家中若请了大夫来,他也不推拒,治不好,他也不抱怨,但他不想家人一直为自己担心,也不想一辈子靠家人庇护照料,这才在今年坚持出来居住。
  桃朔白此刻没有多的心思关注花满楼心绪,一面分出一丝气息进入其体内探查,一面动用法术检查其魂,果然发觉了异常。在花满楼体内竟是还有一个魂体,这个上布满了凶煞之气,但是,魂体不知什么缘故显得单薄,所以两魂同居一体之下,乃是花满楼为主,且能死死的将其压制不出。
  突然他听到那魂体与花满楼说话。
  “留下他!”
  “为何?你好像对桃公子特别在意。”花满楼疑惑。那会儿正是因他突然出声,花满楼毫无防备惊得手一抖,才会将花盆打落。
  “……我感觉他很亲近。”他自己也觉得迷茫。
  “可即便我的小楼欢迎任何人前来求助,却也不能强留人。”花满楼有些为难。
  “你让我和他说话。”
  “满心,你可莫要任性妄为。”花满楼虽觉得他性子过于锐利,行事过于激进,到底是自己弟弟,难得遇上如此在意的一个人,便一个心软,让出了身体主动权。
  只一个呼吸,花满楼就换了魂,但花满心怕露出破绽,不敢露出真性情。见对方还在为自己诊脉,立刻计上心来:“桃公子,如何?”
  桃朔白心下却是明了,想到时空隧道中君实的言语,有心让他憋屈一回,于是便说:“有几分把握。”
  “……当真?”此时两个魂都十分震惊,又有难以言说的欣喜。花满心更是很快反应过来,很是诚恳的邀请:“委屈桃公子暂时住在小楼,但凡有所需要,只管张口。”
  桃朔白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却是突然说道:“要我医治眼睛不难,只是有个条件,我要收你二人为徒!”
  花满楼一惊,原本听到收徒就意外,当听到“二人”一词,简直色变。
  “你怎么知道?”花满心却很快冷静,狐疑反问。
  “我这份能力是天生的。我可以教你们星相八卦、奇门遁甲,你们可同意?”桃朔白心知做主的是花满楼,而花满楼不喜打杀,相比武功,这些旁门反倒更容易被其接受喜欢。
  不可否认,花满楼很心动,哪怕他习惯了黑暗,可若能再度复明看见世界缤纷的色彩……这个诱惑力不可谓不大。再者,即便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满心,满心从未见过各种色彩,或许因此,心中戾气才会逐年增大。
  花满心,这是花满楼给他取的名字。
  花满心的存在除了花满楼并无一人知晓。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说出来谁信呢?哪怕是花满楼在小时候都以为花满心是自己的心魔,可渐渐的他就能清晰的分辨出来,满心是个独立的人,他只是没有得到身体,只能和自己共用一副身躯。花满楼并不为此生气或着急,反倒因此将满心试做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当然,满心的性子能改变一些就更好了。
  为消解满心的戾气,花满楼多年来没少读佛经,也时常在寺中斋戒,却无甚收获。
  花满楼夺回身体主动权,双膝一跪:“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桃朔白将他扶起来,心情有些奇妙。
  这是他第一回 收徒弟,以前从没动过这样心思,甚至刚一提起只是为了戏弄君实,但真的有一个花满楼这样的徒弟,也算幸事。好像收徒是要给徒弟见面礼的。想到此,他忙在储物袋里搜寻一番,最后却是摸出一块桃木牌。
  “你将此物随身佩戴,能压制他身上的煞气。”让花满楼这样的一个心灵无垢之人,与此世满心戾气凶煞的君实同居一体,真说不好是谁更辛苦。
  花满楼闻得此言,忙将桃木牌戴上:“多谢师父。”
  “哼!”花满心轻哼,他并非不懂花满楼苦心,也的确对桃朔白有亲近之感,但突然被套上师徒关系,总令他排斥。
  此时一个彩凤般的身影从窗外飞进来,双脚一落地,也不顾打招呼,抓着桌上的茶就喝。
  花满楼立刻听出来人身份,笑道:“陆小凤,你又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又弄的身上臭烘烘的?”
  这不速之客就是陆小凤,一张脸上还抹了几道黑泥,蓝色衫子上也有星星点点的泥巴印儿,真像是从哪个泥塘里打了滚儿来的。陆小凤一口气将茶水喝了,这才长吁了口气,看到屋内还有一人,又惊又喜:“桃兄也在?可真巧!桃兄怎么到了江南?还来了花满楼的小楼。”说着又回答花满楼前面的问话:“真是臭猴精,要跟我比赛挖蚯蚓,结果我少了两条,他就罚我在泥塘里翻跟头。哼,等下回得了机会,我肯定跟他比翻跟头,输了就让他挖蚯蚓!”
  花满楼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又似想到什么,忙说道:“陆小凤,还未和你正式介绍,我已经拜桃公子为师……”
  “什么?”陆小凤即便没喝水也险些呛到。
  花满楼难得打趣:“陆小凤,你我朋友一场相识在先,往后对我师父就不能再称’桃兄‘了。”
  “桃前辈?”陆小凤觉得别扭,本来是认识的朋友,突然就高自己一辈儿。但他素来是个洒脱人,手一挥就笑道:“管他是桃兄还是桃前辈,都是我陆小凤的朋友!”
  桃朔白一面翻着储物袋,一面不断思索,倒不是想着如何给花满楼治眼睛,毕竟这对于他是小事,他想的是如何炼制一副新的身体,总不能真让君实一辈子寄居在花满楼体内吧?花满楼到底是自己徒弟,若君实不离开,他此生怎好娶亲生子?
  当翻到桃木清液,眼睛一亮,可以找老君,亦或者是上界那些精通傀儡道的仙君,总会有办法。毕竟他不是炼制分身,或是法体,只需要一具可存放灵魂的血肉之躯,能用百年就行。
  左右思忖下,他在铜镜内的三界论坛发了任务悬赏。
  很快便有人接了任务,炼出符合他要求的血肉之身,使用时只需要借助与灵魂有牵连之人的血液,绘制阵法,即可激活肉身。桃朔白取到了肉身,却并没有立刻使用,暂时让君实好好儿聆听花满楼的教导为好。
  一晃五年过去。
  小楼依旧,但小楼内的琴声与以往有所不同,断断续续,心不在焉。大街上传来吵闹,紧接着便有个轻灵的身影燕子一般飞进了小楼,神色慌慌张张,嘴里喊着“有人追我”,就要往正在弹琴的人身后躲。
  哪知此人一点儿没有面上的温和,竟是一甩袖子用一股大力直接将上官飞燕甩出了小楼!
  “莫名其妙的女人!”花满心厌恶的皱眉,觉得花满楼的脾气实在太软太好说话,也太好骗了。若非这几日花满楼每晚都勤学星相占卜,白天时在补眠,碰上这等别有居心却看似单纯活泼的少女,定是被骗了!
  花满楼的眼睛早在两年前便治好了,但并未刻意张扬,加上花满楼不怎么离开小楼,知道的人很少。
  方才那女子进来声音装的很像,可眼神并未藏好,却似乎不怎么怕被人看穿。说到底,那女子早知小楼主人是个瞎子,所有闯进来有恃无恐,或者是别有居心。
  花满心怎么看那女子都是后者!
  将琴一收,不练了,他得去晚饭。小楼里并没有仆人,以前还会有人隔三差五来帮着收整一回,自从眼睛复明,花满楼更是不用人,事事必然亲自动手。原本他是不乐意,可想到能就此和桃朔白更亲近,便积极起来。
  他如今仍是很坚持,绝对不喊对方师父,那是花满楼的师父!
  而此刻被抛去小楼的上官飞燕则是愕然震惊,她,她竟然被花满楼丢出来了?为什么?花满楼的小楼不是面向所有有需要帮忙的人吗?她从没听说花满楼拒绝过人,为何单单对她如此不留情面?
  难道……
  难道花满楼亦是重生的?
  一旦思及此,上官飞燕脸色一白。上一世她欺骗了花满楼的感情,利用了他,可结果却是霍休杀死,她不甘心,很不甘心!谁知她竟然有机会重生,只是重生的时机不大好,她已经和霍休合作,半道退出什么也得不到,也一样会被灭口,更何况她对霍休满心仇恨,她不仅要报上世之仇,还要独占大金鹏王朝的财富!
  最后,再三权衡,她顺应上世计划,来诱拐花满楼。
  她拥有先知,又自负美貌心计,她觉得这一世一定会成功。当然,她想到陆小凤一贯的好运气,决定这回不与对方撕破脸,至于花满楼……到底是江南花家七子,富甲一方,嫁给花满楼倒也可以给自己寻个表面掩护的身份。
  哪里知道……
  上官飞鹰脸上涨红,死死盯着小楼,几番想冲进去质问,可终究是忍了下来。上官飞鹰转身离去,决定暗中仔细调查一番花满楼,若是重生,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也是她大意了,只以为自己特别,若是花满楼同样是重生者——绝对不能让他活!
  第76章 《陆小凤传奇》
  上官飞燕离开后,借住青衣楼势力仔细查了花满楼,等接到回馈的消息,着实惊疑不定——花满楼的眼睛竟然复明了?!
  由此,她更加坚信花满楼一样是重生之人。
  上官飞燕是个很美很聪明的女人,同样是个贪婪又狠毒的女人,哪怕没得到这样的消息,单凭花满楼毫不顾惜的将她丢出小楼,她就决定要花满楼的命!她同样知道花满楼武功不俗,流云飞袖不同一般,又有陆小凤所教的灵犀一指,再加上对方莫名多了个师父,谁知道又传授了什么功法。这回她不敢大意,几经思量,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身份接近对方。
  原本她打算按照上世的计划,一面伪装成丹凤公主去求陆小凤,一面为保万无一失,用上官飞燕的身份接近花满楼,将其骗走,以此逼迫牵制陆小凤。可若花满楼是重生,知晓上世一切,那么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唯一庆幸的是花满楼大约觉得重生之事匪夷所思,并未告知旁人,陆小凤也不知道。她可以先命柳余恨萧秋雨去缠住陆小凤,而对花满楼……
  她可以借峨眉四秀石秀云的身份去小楼,上一世,石秀云可是死在花满楼怀里,就不信花满楼不动容。
  上官飞燕很快便做好了伪装,易了容貌。
  石秀云是个美丽文静却又敢爱敢恨的女子,但无疑她的美貌比不过上官飞燕,且上官飞燕十分的聪敏,她不仅能易容成石秀云,且揣摩出石秀云的性情,伪装的入木三分。毕竟她是知道石秀云的,也见过,深知那女子是怎样的人。她自负扮得极像,哪怕其他三秀也不能一眼看穿,正如她扮了丹凤公主,又有谁知道?
  两日后,她再度来到小楼。
  正值黄昏,花满楼正给小楼的花草浇水,仔细查看每一盆花草的状况,动作轻柔,神态专注,但当小楼有人进来,他早已训练的十分敏锐的耳朵动了动,抬头望向楼梯口处。
  但见来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身上穿着似峨眉派的服饰,看着文文静静,只是一双眼睛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又激动又悲伤,突然眼睛里就流下眼泪,喊了一声:“花公子。”
  花满楼吓了一跳:“姑娘莫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上官飞燕见状暗暗皱眉,她不信花满楼伪装高明,那么他露出陌生疑惑的表情,是真的不认识石秀云?怎么可能呢?若是不认识,怎么算是重生了?没重生,为何偏对她下狠手?
  上官飞燕一想到那耻辱的一幕,心中便戾气翻滚。
  好在上官飞燕聪敏,意识到与所想有差,立刻改变了计划。
  “我、我早听闻公子名声,心有仰慕,一直渴望当面一见……”上官飞燕深谙男人心理,看似直白羞臊的话,却是一边说一边拿一双悲伤的眼睛看着花满楼,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听到这样的话,都会心神动摇,觉得另有隐情。
  花满楼也不例外。
  以往看不见的时候,他一直住在家中,稍有外界接触。后来独居小楼,虽小楼里人来人往,可人们对他或许讽刺、或许同情,却从未遇到有女人向他表白心迹。花满楼只觉得心情有些奇妙,又觉得这样一个女孩子能不顾颜面来说这样一番话,大约是真的遇到什么大麻烦,否则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这时花满心一声冷哼,将花满楼从情绪中震醒:“你别总这么天真好骗!这女人前两天来过,那时她可不是这张脸!”
  花满楼闻言本能的皱眉,尽管满心性子不大好,但花满楼还是相信他的。
  上官飞燕一直在等待机会,见他略有分心,当即手一扬,几根细如牛毛闪着乌光的针就射了过去。花满楼听到声音,当即翻身躲避,然而有一根针没能躲过,眼看就要落入肩头。突然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道,竟生生使得那枚飞燕针凌空回转,朝上官飞燕而去。上官飞燕根本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当发现时已拦不住,那针的速度极快,比她射出去的速度还要快几倍,结果她阻拦不及,一下子被扎中心口,人随之倒地不能动弹。
  这针乃是上官飞燕的独门暗器,上面淬了剧毒,一旦沾上伤口,最多一刻钟就回丢掉性命。
  上官飞燕身子已经麻木,脸色灰暗,她望向花满楼,一头长发散乱铺展,平静又凄美,脆弱的让任何人都不忍心伤害她。她颤抖着嘴唇说:“花满楼,对不起,我也是迫不得已……”
  这上官飞燕果然是聪敏的可怕,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在算计。
  她甚至花满楼心软温厚,更知道男人的心理,她露出这种表情惭愧,本就不杀人的花满楼不仅会心软,说不定还会努力救治她。她当然不指望花满楼救治,但是,她要花满楼的这份心软愧疚。
  果然花满楼如她所想,立刻喊了声“师父”。他知道,刚刚定是师父出手才打回了那枚毒针,而他跟随师父学了两年,越发感觉对方深不可测,想必这毒亦能解的。
  上官飞燕眼中却是幽暗:花满楼的师父,桃朔白,哪怕尽力调查,却也探不出来历的神秘人。
  花满心仍旧在嘲讽:“花满楼,她要杀你,现在她是自作孽不可活,你管她干什么!”
  桃朔白从外面进来,一跺脚便有一股劲气打在上官飞燕身上,使得对方嘴一张,随之就有一颗丸药弹了进去。丸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清香,几乎在同时发麻的身体就有几分缓解。不等上官飞燕震惊、询问,又一股大力掀来,直接将上官飞燕卷出小楼。
  “……师父?”别说花满楼,就是花满心都被桃朔白这一手给震惊了。
  “此女性情阴毒,又不以为真面目示人,做足伪装来取七童性命,我本不欲管她生死。但七童你生性善良,况这是你的小楼,我便解了她的毒,废去她的武功,也省得她往后再去害人。”花满楼是桃朔白的第一个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素日里又聪敏孝顺,桃朔白很看重,因此对上官飞燕的举动十分恼怒。顾忌到花满楼,他并没要她性命,但惩罚可不仅仅是废掉武功。
  “朔白做得好!”花满心觉得此举甚合他意,当即称赞。
  花满楼无奈一笑,闻得性命无碍,便也不管了。
  而此时被丢出小楼的上官飞燕,早已被轻柔却绵长的内力丢出了距离小楼两条街的巷子里。她身上的毒已然解了,可不仅没能站起来,反而苍白着脸痛苦万分的在脏乱的巷子里翻滚,一身狼狈。当被抛出小楼时她还没察觉发生了何事,可一落地,她只觉得丹田处火烧一般,内力泄洪而出,如今全身上下绵软无力武功尽失,更是被打破了丹田,再不能习武了。
  上官飞燕恨的面容扭曲,足足半个时辰才缓过来,强撑着站起身。
  这时她发现之前还是想的天真了,如今这身体竟是连普通人都比不上,大伤根基,身体破败,再静心调养都只能恢复至普通人的七八成。往后,她就只能是真真正正的“弱女子”了。
  上官飞燕扯了嘴角,笑的狰狞。
  桃朔白到底是看过原著,岂会不知上官飞燕的狠毒与嫉妒,因此表面上放其一条生路,实则在其身上留了一丝神识,以防对方再行恶事。
  上官飞燕不敢去找霍休,担心霍休趁她无力回击下杀手灭口,于是她去了珠光宝气阁。霍天青十分迷恋她,且武功不俗,必能为她庇护。当然,她寻求的不仅仅是庇护,她还要杀死花满楼!
  无奈,如今的上官飞燕无力一人去山西,只能招来柳余恨和萧秋雨。
  原本被柳余恨与萧秋雨追的到处躲避的陆小凤清闲了,觉得这事儿挺古怪,什么金鹏王朝?什么丹凤公主?一听就是大麻烦啊,他可不愿意掺合,幸而那位公主没亲自来。陆小凤一闲下来就想起了好友,打算去花满楼的小楼里清静几天。
  陆小凤来时天色已晚,他摸进小楼,熟门熟路取了酒,十分自在的躺在竹椅里一面喝酒,一面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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