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父亲继续说道:“当年我对不起你们,你妈妈吃了不少苦,你也吃了不少苦,爸爸知道,爸爸很后悔。”
  秋末初冬之际,夜里寒风刺骨,他的声音被凉风吹散,融进愈加深广的夜幕。
  他捋直身上的大衣,像个入城的民工,站在墙壁的拐角,吸了一口香烟:“你奶奶生病了,我没告诉她是什么病,只说是普通的感冒,她没念别人,念的都是你,小白啊,你要是有空……”
  “哪一家医院?”徐白回应道,“我明天去看她。”
  父亲告知了医院地址。
  徐白就挂断了电话。
  这一晚,徐白入睡之前,谢平川也没回来。但她半夜做噩梦,梦到狰狞的鬼怪,当即被吓醒,委屈地抱紧了兔子,身后便有人搂住了她。
  “别怕,”谢平川道,“做噩梦了?”
  徐白放开毛绒兔子,转身靠近谢平川。他穿着格子衬衫,领带都没解开,手指还有些凉,可能是吹了风——徐白意识到,谢平川刚回来。
  她拉起谢平川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意在帮他取暖。
  “哥哥……”她轻轻地叫他。
  谢平川的心软了一半。他的时间不多,还是很想回家,原因只有一个——家里有徐白,她一定在等他。
  他上床躺了一会儿,在徐白的唇边亲了又亲,随后埋首在她的脖颈处,深切地体会温香软玉……公司的事情尚未解决,如果追究下去,怕是要牵连两个技术组。
  徐白道:“你困吗?睡觉吧,我陪你。”
  她伸出一只手,拉掉了谢平川的领带,沿着他的锁骨向下,一颗一颗解开扣子。衬衫紧绷在身上,想来也睡不踏实。
  做完这些,她把被子往上提,盖住谢平川的肩膀,然后碰到他的后背。
  徐白竟然像哄小孩子一样,很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她将所有的耐心和温情,体贴与柔软,毫无保留地呈给了他。
  谢平川确实疲惫。
  他逐渐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八点。
  谢平川洗了个澡,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却找不到徐白。
  她给他做了早饭。桌上摆着燕麦粥,煎好的英式薄饼,以及烤过的香肠,和一杯温热的牛奶——玻璃杯的底下,压着一张字条,谢平川拿起来一看,徐白说是去上班了。
  徐白其实去了医院。
  她赶上早班地铁,迎着深秋的冷风,步行到了那一家医院。路旁的草坪枯黄,结了一层浅淡白霜,褐色的麻雀在其中扎堆,像是掉落在草丛里的绒球。
  徐白偏头看麻雀,想到了英国的鸽子。有些鸽子会跟在人的身后,不管不顾,讨要食物。
  她私下认为还是麻雀好,自力更生,抱团取暖。
  进入医院大门时,将近早上七点,护士们还在忙碌。徐白四处逡巡,没过多久,找到了住院的奶奶。
  老年人睡眠时间短,且因身体不适,凌晨四点多就醒了。周围无人看护,她独自坐在床上,手腕插着针,还在打吊水。
  “奶奶?”徐白出声喊她。
  奶奶推了一下老花镜,见是徐白,马上笑道:“小白啊,你来了?”她拉开被子,似乎想下床,可是因为在打点滴,她不得不静坐原位。
  明明很想念孙女,眼下真的见到了,奶奶还要说一句:“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感冒了,秋天干燥,我流了鼻血,还总发烧……你工作忙,要专心工作。”
  徐白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老人家病床前。
  她拎着包坐下来,和奶奶说话:“最近工作不忙了。”
  这间病房有三张床,另外两个床位上,坐着别的老太太。其中一个瞧见徐白,只觉得她模样讨喜,便搭话道:“哎,是你孙女啊?这姑娘真水灵。”
  “可不是么,”徐白的奶奶笑逐颜开,介绍道,“我亲孙女,懂事又聪明。”
  徐白应声看向另一边,和那一位老太太打招呼——她的病床前,有家人照顾,而徐白奶奶这里,连个椅子都没有。
  可见无人久坐,更无人陪侍。
  徐白道:“爸爸他们……没有来看你吗?”
  “你爸工作忙,要挣钱养家,”奶奶背靠床头,安抚孙女道,“你继母啊,前几年就辞职了,家里的担子,都得你爸爸来扛。”
  倘若细算,医药费、教育费、伙食费,一家人的开销,哪一项不要钱?
  可是徐白的父亲,丝毫没有提到钱。
  不过他就算要了,徐白也不会给。
  她更在意的问题是:“奶奶,你上厕所,洗澡,吃饭方便吗?”
  徐白不是医生,无法扭转乾坤。她寄希望于手术,并且在日常生活上,尽量照顾好老人。
  但是徐白才刚问完,隔壁床的老太太便道:“哎,你们家的人啊,太忙了。”
  这话说得委婉,徐白却理解了情况。
  她九点要上班,不能停留太久,况且肝癌中期患者,总是提不起精神。徐白和奶奶聊了半刻,出门找到咨询处,预定了医院的护工。
  徐白还小的时候,奶奶虽然节省,每逢给孙女花钱,都要挑选最贵的。无论是衣服鞋子,亦或者玩具娃娃——今日轮到徐白,她也选了高级护理。
  唯一的问题在于,付过钱之后,她捉襟见肘。
  发工资要等到下个月,徐白没想过求助谢平川,毕竟他现在忙着处理公司,她无意转告自己的家事 。
  徐白联系了几位猎头,接下陪同翻译的任务,一场商务会议,至少能赚几千——她在英国时,就靠这个糊口。
  恰逢猎头人脉广,手上有单子,指明是一场商务晚会,由苏氏集团独立承办,意在弘扬国产新科技,邀请了美国和德国方面的外商。
  于是会议需要陪同翻译,熟练掌握英语和德语,最好也会一点法语,因为还有几位法籍友人。
  徐白缺钱,她应下了。
  晚会举行的那一日,徐白到场很早。苏氏集团财大气粗,包下了五星酒店,将会场布置得焕然一新,处处可见觥筹交错。
  徐白混在人群里,也是格外的显眼。
  隔着几张会客桌,苏氏集团的总经理举起高脚杯,晃了晃杯中香槟,面上含笑道:“那是不是徐白啊?”
  总经理名为苏乔,不久之前,曾在高尔夫球场上,与徐白近距离接触,还教她打高尔夫球。
  苏乔念及那天,笑得更加灿烂:“你说啊,小白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你的呢,谢总监?”
  谢平川喝了一口酒,站在灯下的暗影处:“看到她的工作牌了么?”
  他放下酒杯,接话道:“感谢贵公司请了这一批翻译,方便国内外交流。有几个法国人不喜欢说英语,徐白应该能帮上忙。”
  谢平川一身黑色西装,领带依据喜好,还是深灰色的,他的穿着中规中矩,可是气质格外出众,哪怕不说话,也是成功人士的模样。
  今天的商务晚会,虽然由苏氏集团筹办,却是为了给恒夏造势。但是他们运营之前,并不知道恒夏出了问题。
  哪怕公司再忙,汇聚各方精英的会场,谢平川也不得不出席。
  苏乔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去亲口问问小白啊,现在还没开场,距离谢总监的发言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谢平川却道:“算了,她见到我,一定会紧张。”
  他没说出口的话是,徐白不喜欢做陪同翻译,当下却出现在这里,恐怕是缺钱了,却没有告诉他。
  第45章
  香槟酒冒着气泡, 回味悠长, 齿颊留香,苏乔细细品酒,视线仍在徐白身上:“你们家徐白年纪轻轻, 会好几种语言吧,学外语有天赋吗?还是从小受到栽培……”
  “她小时候贪玩好动,和寻常的孩子一样,”谢平川回顾从前,表扬徐白道,“不过理解力强,如果想学, 短时间内,就学会了。”
  谢平川话音未落, 侍者端着一架托盘, 从他们的面前经过, 托盘上放着点心, 还有十几杯饮料。
  那是特制的鸡尾酒。
  灯光照出分层的色泽, 恰如液化的彩绘玻璃,从外观上看来,竟比蛋糕更可口。
  苏乔见状,叫住了侍者。
  她拿起两杯酒, 并把其中一杯,递给了谢平川。
  “这是我最喜欢的鸡尾酒,我和调酒师一起发明的, ”苏乔举着杯子,话中有话道,“调酒师给它起名叫好运,大俗大雅的名字……”
  她和谢平川碰杯:“借这个酒的名字,祝你事随人愿,心想事成,也祝恒夏扭转乾坤,蒸蒸日上。”
  苏乔此时还不知道,谢平川酒量很浅——浅到不像是交际场上的人。
  而苏乔本人呢,嗜酒成瘾,这一杯鸡尾酒对她而言,可以忽略不计。她推己及人,但看谢平川一贯冷静,猜想他喝一点酒,也是不误正事的。
  谢平川尝了几口“好运”鸡尾酒,意外发现口感醇厚,甘澈清甜,但他依然放下了杯子,颇有深意地看向苏乔。
  他掂量那一句“扭转乾坤”,笑道:“借苏总的吉言。”
  谢平川起了疑心。
  苏乔门路繁多,恐怕已经知道,恒夏处于被动地位,新产品制造了麻烦。
  两人说话点到即止,并没有注意不远处,徐白正在观望他们。
  她瞧见了谢平川。
  和参加晚会的姑娘们不同,徐白作为工作人员出场,着装要求为衬衫和长裤。她的视线来回游荡,最终停在苏乔身上。
  苏乔穿着高定礼服,裙摆薄纱叠层,遮不住一双长腿。她盘起了头发,戴着宝石耳钉,哪怕一个侧面,也是花容月貌。
  她和谢平川说话,堪称谈笑风生。两人聊起了什么,彼此眼神交汇,又碰了一个杯。
  “我和蒋总也说过啊,”苏乔搭上谢平川的肩膀,像在对待一位兄弟——这是她的个人习惯,“我们苏氏集团,和恒夏在一条船上,电商平台的运营,一直托付给了恒夏。”
  她喝光了鸡尾酒,反而愈加清醒道:“如今的时代趋势,和五年前完全不同,快递飞速发展,网店畅行无阻,我再坚守实体店,恐怕要开到欧洲区,才能赚回本钱。”
  谢平川已经确认,苏乔知道恒夏发生了什么。
  他扔出一颗定心丸:“合作平台是电商,恒夏的运营更成熟,苏氏集团的根基稳固,即便还在转型,也不会有过度阻力。”
  苏乔笑道:“能不能跻身互联网产业,还要靠你们帮忙。”
  “苏总客气了,我们也要借光。”谢平川回应道。
  谢平川没在意,苏乔搭他肩膀。且因谈及商业合作,他说出口的话,远比平常多,一时之间,显得关系更近。
  四周还有其他人,围成了一个交际圈——大多是公司总监,或者首席执行官,也有交好的权贵,正在合作的投资商。
  总而言之,那不是徐白能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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