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不过她还是把人留下了。
  华氏这里,清薇只简单说自己院子里需要个照看的人,因为她本人没什么顾虑,也就没有多说。
  然后清薇让赵家兄弟跟着刘老黑和姚老八去安顿这些灾民们,又让华氏上了马车,调头回京城。刘嫂子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精神也振奋起来,拉着华氏说话,打听她从前的事。华氏很显然经历过许多,也不是木讷寡言的性子,两人说得十分热闹。
  清薇坐在旁边闭目养神。事情很顺利,但她心里却不见多高兴。
  回到京城时,天色已经擦黑了。清薇和华氏下了车,碧月听见响动,过来开门,见是清薇,不由道,“姐姐这是去了哪里?这半晌才回来。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寻你了。”
  虽然马车上有遮挡,但在外头待了一天,清薇还是觉得浑身都冻僵了。她搓了搓手,一边招呼华氏进门,一边道,“去了一趟石台县。”
  碧月闻言不由大惊,但看了华氏一眼,也没有多问,只是道,“这是姐姐从石台县带回来的人?”
  “是。这是华氏。”清薇道,“开了年,咱们都要忙起来了,家里的事总要有人打理,不好都让你来做。”从碧月来了之后,她手脚勤快,每天早起晚睡,院子里都是她在收拾,有时一并连下厨都不要清薇动手了。清薇想着不能一直如此,因此这次带了华氏回来,倒是正好。又对华氏道,“这是我妹妹,姓秦。”
  “秦姑娘。”华氏连忙过来见礼,碧月让了一回,才说,“我烧了水,姐姐先去沐浴吧。在外头走了那么久,身上都是寒气,莫染了风寒。”
  清薇点头应了,让碧月招呼华氏,自去准备。等她沐浴出来,又翻出了自己之前出摊的衣裳,让华氏也去清洗一番。毕竟在外头奔波流浪了不知多久,不打理一下,也着实不大像样。想来华氏自己也是这样想,所以之前碧月让她进屋,她却始终只在廊下站着。
  沐浴过后,大家进屋分别坐了。碧月方才已经问过华氏的事,这会儿便问清薇,“姐姐看,安排她住在哪里合适?”
  清薇这个院子不大,只有一进五间屋子。右边额外搭了一个厨房,厨房外是水井,后面靠着墙,就是赵瑾之常常爬的那个。左边则是单起的杂物间,前头的角落里是茅厕。
  原本清薇和碧月一个住左边一个住右边,中间的厅堂摆了饭桌,正好合适。这会儿华氏来了,倒不好安排。清薇道,“让她在我这外头就一下便是。只这里没有床,这会儿木匠也不出工,今晚现在榻上将就一宿,明儿问问刘嫂子他们家里有没有多余的。”
  华氏连忙站起来道,“姑娘们无需费心,我瞧外头有个杂物间,在那里将就一番便是。”
  清薇眯了眯眼睛,笑道,“这怎么行?让人知道了,没得说我们苛待你。又不是没有屋子,怎能住在杂物间?”见华氏嗫嚅着,似乎还要说话,便道,“不必多说,就这么定了。”
  当下清薇和碧月收拾出了被褥,交给华氏自去安置。清薇这边两间屋子,里间是她的住处,外间原本堆了不少东西,偶尔得闲也在这里做做针线什么的,都得搬进里屋去。如此忙乱了一阵,又想起还没吃东西。
  这回华氏拦住两人,自己去了厨下。碧月跟过去指点了她各样东西放在何处,转回来见清薇站在门口,便道,“姐姐怎么不进屋,站在这里吹风?”
  “今年怕是不会有大雪了。”清薇有些担忧的道。
  “过了年天气渐渐转暖,想来是如此。”碧月也明白清薇的担忧:虽说冬雪太大,往往总会冻坏了人畜,但有雪水滋润土地,来年春天的收成自然更好。尤其是已经种下去的冬小麦,北方俗有“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的民谚,不下雪,地里的收成就不好说了。再说,每年春天冬雪融化,河流解冻,河里的水位都会上涨,正好用于春耕。可不下雪,水从哪里来?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碧月脑子里转了一圈,便抛下了,问清薇,“石台县那里的情形如何?”
  “不算太糟。”清薇道,“想来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个声势。人不算多,而且能走到这里,也算是有些条理,要安置也不难。”
  只要虞景派下去的别是个草包或者包藏祸心的,连这些人都安抚不住,激起民变,那么这件事就算是了结了。
  碧月又问,“姐姐怎么想起要带人回来了?”
  清薇道,“不单是他,还有几个,不过这会儿还在石台县,没有过来。你也知道我店里总要用人,正好碰见了,且先带回来看看。”
  碧月不由皱眉,“可是依姐姐所说,此事是有人在背后推动,那么这群人之中必然有对方的探子,焉知不会就是他们?”
  “正因如此,才要把人留下。”清薇道,“他们不动便罢了,若是动了,自然便能知道是谁在后面从中作梗。明面上的敌人,总好过暗地里放冷箭的。”
  “可是这样一来,姐姐身边就不安全了。”碧月不赞同的道。
  清薇朝她一笑,“这世上本来也没有万全之策,总有人要承担风险。我或是旁人,并没有区别。我能做的也不多,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碧月便沉默了。清薇这个姿态,与其说是做给她看,不如说是做给宫里的陛下看。陛下对她还有疑心,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这种时候,清薇自然不能退,不但不能退,还必须要抢上前去表现,好让陛下释了这份疑心。
  所以碧月又怎能开口阻拦?
  刘老黑带着姚老八一家和赵家兄弟回来的那日,正好是破五。
  姚老八的媳妇看上去文文弱弱,但打扮还算干净,两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依在她身侧,怯生生的看着清薇。想来姚老八的确有些能力,这一路上还能将妻子和孩子照顾得妥帖,并没有受多少罪。
  不过这在逃难途中,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尤其是小孩子,清薇回忆那天的难民队伍里,几乎没有看到小孩子,不知是夭折了,还是有别的缘故。
  清薇的院子小,这么些人站进来,顿时有满满当当之感。她想了想,索性直接把人领到了店铺那边。
  这里虽然还未曾完工,但大致上已经有了个模样。外面是三层的门楼,空出了挂牌匾的地方。进了门楼,里头还是空荡荡的。穿过大厅,便进入了中庭。这里是整个酒楼目前唯一完工的地方。毕竟花木都需要一段时间来复苏,所以过年前就已经弄好了。
  中庭地方不大,却堆山叠石、极尽其妙,将江南园林的精巧婉转发挥得淋漓尽致。甚至还挖了个池子,引了活水来,在里面养上几十尾红鲤鱼。两侧则有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通往花厅,那边只用木质的镂空的墙壁隔断,外面看不真切,从里面却能欣赏外头的景致。冬日里在这里围炉赏雪,乃是不二之选。
  花厅与后面的屋子之间相连的地方,有两间小小罩房,本来是用来堆放杂物的,但清薇不住在这里,自然用不上,之前就让人清理出来,正好安排姚老八一家和赵家兄弟入住,还可以看着店里。
  “明日工匠就要来开工了,咱们的店装好之前,你们就先在这里帮忙,把情况摸透了。至于到底做什么,开业之后再作安排。”清薇道。
  “姑娘上回不是说要人帮厨?”赵二急了。
  清薇道,“自然是要的,但究竟合不合适,还得到时候试过了才晓得。若你们兄弟不满意这个安排,这会儿离开也行。朝廷已经开始安顿难民,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和那边打声招呼,什么影响都不会有。”
  赵二就不说话了。
  把人安顿好之后,清薇叫了刘老黑来单独说话。她安排这人跟姚老八和赵家兄弟一起,既是为了安顿难民,也是为了摸一下这些人的底细。他们自己或许不想说,但这些难民一路走过来,肯定多少都会知道一点,多打听多问,自然也能够拼凑出一部分真相来。
  而事情也的确如清薇所想,并不简单。
  姚老八的能力毋庸置疑,依刘老黑看,不像是个单纯的佃农。他的媳妇似乎也被他照顾得很好,除了孩子,什么都不用管。因为私底下说话,刘老黑也没有避讳,含糊的说怀疑是姚老八拐了地主家的女儿私奔之类。
  估计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在,才会索性直接逃到京城来。
  至于赵家兄弟,就有意思了。听说他们老家的父母已经病故了,就是为了给父母看病,卖了田地房屋,还欠了一屁股债,只能在城里做工还债。一开始,他们并不知道这是逃难的队伍,似乎以为是外地人来招工,大概既想赚钱,又想甩脱一身的债务,所以就跟着来了。队伍里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一些。后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有一部分自己走了,留在途径的州县讨生活,但还有一小部分听说要去京城,就继续留下来。
  反正是讨生活,在哪里不是一样?再说天子脚下,也许日子会更好过些。
  “所以,他们一早就知道要来京城?不是逃难吗?”清薇听到这里,不由问道。
  刘老黑道,“说是随口说的话,若是朝廷不管,就走到京城去找皇帝做主什么的。这话说得多了,反正也没别的去处,索性就往京城来了。”
  “这话最开始,是谁说出来的?”清薇问。
  “这可问不出来,难民堆里乱糟糟的,谁也没心思去记这个。况且这一路没了的也不在少数……着实问不出来。”刘老黑为难的道。
  “罢了。”清薇说,“有这些消息也尽够了。有劳刘大哥替我跑这一趟,年都没过好。”
  “赵姑娘快别说这话,都是街坊邻里,互相帮衬罢了。你帮着我们的时候也不少,我们心里都记着呢!”刘老黑道。
  ……
  虽然这些人身上都还有些嫌疑,但清薇也必须承认,多了那么几个人之后,自己身上的担子一下就轻了许多。
  从前虽然小六子和壮儿也勉强能独当一面,但毕竟是孩子,许多事不好交代给他们,清薇要亲自盯着。现在姚老八和赵家兄弟都是见过世面的,许多事也知道该怎么办,清薇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好。
  忙碌的日子易过,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清薇给工匠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去过节,自己则带着华氏和碧月过来,和其他人一起过节。
  虽然只过了十天功夫,但工人们的动作很快,酒楼大致上已经装饰好了,只有要求比较高的雅间和三楼还没有弄完。后厨现在已经可以用了,只要再采买些炊具和食材即可。
  清薇带着人出去采买东西。
  还没走到西市,路上就被堵住了。等了半日也没有疏通,机灵的赵二连忙跑去打听消息,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有个大人物今日进京,因为搬的东西太多了,所以一时把道路给堵住了。得等他们搬完了才行。
  “是个什么大人物?”周围被堵住的人太多,清薇并不能看见,因此随意问道。
  然而赵二的回答,却让她眼神微微一凝。
  “听说是什么平城尚庸,我听见旁边几个穿长衫的说什么天下文魁之类的,想来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赵二道。
  清薇垂下头,掩去眸中的光芒,“果然是个大人物。那咱们就先等等吧。”清薇左右看了看,见旁边有一间茶楼,门脸虽不大,却有个二楼,还临着街,便转身往茶楼里走。
  二楼窗边的位置已经坐满了,清薇叫了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凝神一听,果然茶楼里说的都是这位尚先生的种种典故。
  听说他带来的那么多东西,把道路都堵住了,其实全是一箱一箱的书。茶楼里不乏有人感慨,这才是真正的读书人,只怕天下的书,没有他没看过的。又有人提出,这样有真才实学的大儒,朝廷为何不召他去做官?
  其人望如此。
  平城尚庸,他竟在这个时候上京了。
  清薇越发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京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底下诸多暗流涌动,恐怕距离爆发的日子不远了。她无声的勾了勾嘴角,这样的场面,并没有让她觉得紧张担忧,恰恰相反,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涌动起来了。
  必须要承认,她喜欢这种感觉。
  掌控一切,尤其是这种大场面,大变化,坐看它的发生,然后在恰当的时候伸手轻轻一拨,最后的结果便可如己所愿。这种感觉太过美好,也太过让人沉溺。
  从这个方面说,清薇的确是有野心的。
  不过,她并不喜欢自己站到台前去,而是享受这种站在幕后掌控一切,但又不为人所知的感觉。野心与平淡,在清薇这里,结合得很好。当然,清薇也始终保持着理智,不让自己越过别人的底线,尤其是不越过皇帝的底线。
  若不是涉及到了自己,她也不会贸然的去插手这些事情。
  前面的路堵了两刻钟,才总算是通畅了。一行人出了茶楼,继续去菜市采购。没有人提起之前的那场小小变故,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些大人物与自身并没有任何关系。
  吃完了饭,眼看天色不早了,清薇,碧月和华氏三人便往回走。本来姚老八还要送,被清薇拦住了,让他带着妻儿上街去看看灯会,毕竟京城的灯会规模庞大,即便是富庶繁华的江南也未必能比得上。有赵大赵二兄弟帮忙,也不虞会照顾不好两个孩子。
  这时候虽然还早,但看灯会的人已经出门了,大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虽然三人已经尽力避让,但还是免不了会被人挤攘。前面的路都寻了小巷子走,倒还勉强,但中间有一段路,是要顺着人流涌动的大街走,而且还是逆着人流。结果走了没多久,三人就被挤散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一瞬间,清薇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担忧,正游目四顾时,就察觉到有人从自己身后贴了上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似乎是准备捂她的嘴。
  电光火石之间,清薇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的手肘往后一撤,狠狠的撞上了后面那人,然后又捏住对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腕。本来这里应该是把人往前一摔,但一来清薇甩不动这么个成年人,而来周围挤挤挨挨,也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最后的结果只是将对方手腕扯脱臼了。
  第40章 波澜起伏
  趁着那人吃痛松劲的功夫, 清薇用力往前一挤, 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在这种拥挤的人流之中, 突然停下是很犯忌讳的事,大街上的人很多, 许多人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不由自主的往前走,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清薇及时躲开了, 那人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离开原地, 而是微微蜷缩着身体,忍耐疼痛。
  实在是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他原以为对付清薇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自然是手到擒来。尤其又是在人群之中,对方毫无防备。心中轻视,行动上自然也就带上了几分漫不经心。所以在清薇回击时, 他非但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甚至精神都微微恍惚了一下。
  就那么一个停顿的瞬间,他已经被人撞倒在地了。
  这一倒, 他就失去了站起来的机会。
  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一开始他还能给点反应,但到了后来, 就只能下意识的护住自己的要害,只求这些人赶紧离开。
  但毕竟这种情况下, 大家都看不清脚下的情况,没有人知道这里躺着一个人,大部分人毫无防备从这里走过时都会绊一下。有人很快维持住平衡走了过去, 只在心里叫一声晦气,然后快步走开,但更多人则直接被他绊倒在地,同样也没有机会再爬起来。
  人流被后面的人推挤着一路往前,那些倒下去的人便也跟那袭击者一样,被人从身上踩过的同时,摔倒的人也越来越多。
  很快这条街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前面的人爬不起来,后面不知情的人还在努力往前挤。也许一部分人意识到了不对劲,想要停下,但总会被人流裹挟着。
  清薇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看得并不分明。但她隐约猜到了。等到摔倒的人越来越多,造成拥堵时,便再无疑惑。上元这样的大节,街上的人太多,几乎每年都会出现踩踏事故。在宫中时,这也曾是御案上争吵最多的问题之一。
  许多大臣认为大晚上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踩踏,也会产生别的事故。——偷窃,拐卖,甚至意外的火灾都不止一次出现过。所以先帝在时,便有官员上书提议,应该效仿前朝设置宵禁,对百姓严加管理。
  清薇小心的退到巷子里,冷静的思考此刻的情况。
  那人是针对自己而来。
  这一点清薇还是可以确定的。
  而且绝不是惯常在这种热闹场合拐卖人口的那些人,因为对方出手虽然干脆利落,但却并不娴熟,否则也不会被清薇抓住机会了。所以这种事情,也许是头一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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