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曾经楚斯也有过这种习惯,在外的时候这种包永远不会拆,里头的东西用完依然会放回原位,就为了突发状况时能拎了就走。
  几乎所有在训练营呆过的人都会养成这个习惯,算是时刻保持警惕的一种行为反映。
  除了萨厄·杨。
  他心情好了有兴致了才会收拾出一个背包来,老老实实地带上各种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更多的时候,他是懒得背上这种累赘的。
  就像之前在黑雪松林登陆的时候一样,萨厄·杨随身带着的东西总是屈指可数——
  比如从监狱顺手牵羊出来的单人跃迁舱,至于是用完就被他扔了,还是已经毁损废弃了,楚斯就不得而知了。再比如氧气面罩、随手扔进兜里的通讯器、一些便携的武器……就这么些东西,他还能边走边丢。
  什么时候缺少工具了,再顺手从周围扒拉一点儿可利用的东西出来改造改造。
  这也算是把懒散发挥到极致了,懒得都快不要命了。
  可偏偏他命硬得很,无论多么难以存活的环境,无论多么危险的境况,他最终都能好好地走出来,甚至很多时候毫发无伤,强悍得简直令人费解。
  所以当年不论是在疗养院顺修白鹰军事学院野外课程,还是在训练营模拟极端任务,但凡跟萨厄·杨分到一块的人总是喜忧参半。
  他们惧怕于萨厄·杨的危险性,又无限信任他的能力。
  萨厄跟在楚斯身后也过来了,倚靠在门边,把卧室门给堵了个严实。
  他粗粗扫了一眼布置,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墙角,那里还放着个圆椅,上面用绵性材料打了圈软垫,勉强能当个单人沙发用。
  “这谁的屋子?”萨厄·杨抬起食指,从未拆的背包、乱堆的设备、圆椅上一一点过,懒懒道:“警惕性高、毛躁懒散、爱享受……啊,我知道了,那个踩空楼梯跪在我跟前的小傻子。”
  楚斯对于他一猜就对毫不意外,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他朝旁边让开了身,冲床铺抬了抬下巴道:“猜对了也没人给你奖品,床在这里,要睡觉就去睡。”
  萨厄·杨挑了挑眉:“怎么?打算把床让给我?”
  楚斯原本想堵他一句,然而话出口时,又冷不丁想到刚才在客厅时萨厄脸上一闪而过的困倦,鬼使神差地把话又咽了回去,只淡淡道:“我在太空监狱那边睡过一会儿,现在不算太困,你……”
  也许是萨厄的表情有一瞬间有些古怪,楚斯话音一顿,想想又补上了一句:“你最好抓紧点时间,等我真困了,我可不保证你还能好好地躺在床上。”
  说完,他便擦着萨厄·杨的肩膀又走出了卧室,刚走两步,他又想起什么般转头敲了敲门框。
  走向床边的萨厄转头看他,“又后悔了?”
  楚斯道:“我还不至于这么快反悔,只是你是不是漏了点什么,特别懂礼貌的杨先生?”
  萨厄·杨一愣,又长长地“哦”了一声:“谢谢?”
  楚斯坦然接受:“不客气。”
  萨厄的眼睛弯了起来,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在腰后摸了一把,将天眼核心盘扔向了楚斯:“把它跟这边的装置连上。”
  楚斯随手在门框上又敲了一下算作回答,接了天眼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进了设备室。
  萨厄·杨那边的屋门始终没关,楚斯在设备室的椅子里坐下时,还能听见那边隐约的一点动静,不过没多久那动静便消失了。
  基地的房屋虽然是用迷你模块打印机建出来的,算是速成的应急屋,但质量却不算差,至少隔音很好。萨厄·杨那边一旦安静下来,整个基地就都静了下来,只有墙角嵌入的造氧口还在工作着,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楚斯翻看了一眼手里的核心盘,把它接在了设备室操作台的中枢端口上。
  叮——
  天眼:“终于想起我了。”
  电子音不算大,毕竟这里不是太空监狱,没有那么多传音器。但是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有些突兀。楚斯略微蹙了蹙眉,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把设备室的门给关上了。
  “你现在还能正常接收语音指令么?”楚斯重新在椅子里坐下,手肘撑在了扶手上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敲了敲天眼。
  说是不困,但其实他在太空监狱里也根本没睡多久,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也生出了一丝疲劳感。
  叮——
  “如果不能接受语音指令,您现在是在跟鬼说话吗?”
  一旦坐下来,楚斯便有些犯了懒,就连天眼说出这么欠收拾的话,他也只是挑了挑眉,没跟它计较。
  这种懒散感对于楚斯来说,简直有些久违了,因为他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不论是以前在训练营出任务也好,后来工作也好,他都喜欢把自己堪堪压在超负荷的边缘。
  都说萨厄·杨是个毫无牵系的人,其实楚斯某种意义上也一样。
  8岁之前,他的身上有一根绳子,支撑他好好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根绳子——他要离开孤儿院,离得远远的,直到孤儿院再也捆绑不了他,再也找不到他。
  然后他遇到了蒋期,离开了孤儿院,原本的那根绳子便断了。
  后来蒋期逗他说:“我儿子以后成年了、工作了还这么闷闷的不爱说话可怎么办,要有时间推进器就好了,我得拉到五六十年后看看你会变成什么样,好歹从我身上学点儿好的。”于是楚斯身上又牵起了一根新的绳子,想着起码要平安活上五六十年,好让蒋期看看。
  结果蒋期死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斯始终不相信蒋期真的死了,因为没有看到尸骨。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尸骨,他就不信蒋期已经死了。所以那根牵着他的绳子又苟延残喘地维系了很多年。
  他在疗养院的那十几年变化是最大的,刚进疗养院时,他阴郁寡言又自我封闭,等到出疗养院的时候,浑身的刺都已经敛起来了,在难啃的硬骨头之外包了一层皮囊。
  一旦有了这层皮,后来的改变就容易多了。进训练营、出训练营、成为训练长官、进安全大厦……他一点点把自己包成了现在的模样,那根绳子功不可没。
  只是随着后来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蒋期的死被直接或间接证实了无数次,尤其他还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点希望被炸成了灰。
  他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去和别人玩文字游戏,却永远不可能糊弄自己。
  于是那根绳子也悄悄断了。
  他只能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因为一旦停下来就会发现,自己早就满身空荡了。
  所以眼下这种懒散却并不空落落的状态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和莫名。
  也许是因为“追踪冒充者”成了一根牵连他的细绳,而追踪又有了头绪,他不需要大费周章只需坐着守株待兔?也许是基地里这些多年未见的面孔,让他回到了还在训练营时候的状态?也许……是对立多年的萨厄·杨暂时和他站在了同一条线?
  不知道……
  楚斯不太想现在琢磨,他支着下巴,打算好好享受一下这种懒散感。
  叮——
  “远程同步已完成。”
  天眼再次出了声,楚斯勾了勾嘴角,纡尊降贵地夸了它一句:“不错,语音指令还没发呢,你已经能抢先预判了。”
  叮——
  “毕竟我本体非常聪明。”
  楚斯“嗯”了一声,“可惜你现在是残疾体。”
  天眼:“……”
  其实这点挺奇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天眼好像……越来越不像个残疾体了。
  同步完成的瞬间,楚斯眼前正对着的设备屏幕倏然切换,从基地周围的监控影像切换成了中心堡的那个巨幕星图。当然,是缩小版的。
  代表着星球碎片位置的光点依然满布其上,安静却又盛大。
  因为这些光点并不仅仅是图像上一个简简单单的点而已,它代表着一片土地,上面也许有山林有湖泊,也许有城市乡镇,也许有军队,也许有平民。
  萨厄·杨说得没有错,这就是一整个世界。
  所以盯着这样的星图,哪怕它的变化细微得肉眼无法分辨,也不会觉得腻烦和无趣。
  如果放在以往,楚斯简直想去泡一杯咖啡过来坐着欣赏了。
  不过他还没看上几分钟,设备室对着院子的小门就被推开了。
  楚斯一愣,就见唐和勒庞他们正站在门外,道:“长官?你怎么在这里?没去睡会儿?”
  楚斯换了个姿势,手肘架在扶手上,手指交握着搁在身前,没好气地看着他们,也没回答。
  但是答案很显然:你们这帮兔崽子把我跟萨厄·杨塞进一间房,指望我能睡觉?
  唐他们迅速领悟,讪讪一笑,搓着手进了设备室。
  “你们不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么?折腾两个月精力还没耗完?摸进这里干什么?”楚斯问。
  唐瞥了一眼屏幕,“还真同步了啊?那什么,长官,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想过来试试能不能行,试完就回去睡。”
  勒庞他们跟着点点头:“对对对,试试,过会儿就回去。”
  楚斯有些好奇:“什么事你们这么兴奋,一个个地都呆不住?”
  唐指了指屏幕道:“那位杨先生不是说,这里能远程操控巴尼堡么,巴尼堡能作用的讯号范围远超出我们平常使用的,这就是意味着可以藉由它给一些地方发个讯号,但是又不会被追到我们身上,对吧?”
  楚斯点了点头,这方式倒是和那位冒充他的有点相像,但是又不全一样,毕竟直接由这里发出去的讯号没经过端头的编辑,只能是个讯号而已,顶多做一做试探,没法发布具体的指令信息。
  “我们这情况您知道的,自打进了训练营,只要期限没到,就不能跟家人朋友有任何联系,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勒庞把散下来的一绺刘海刮到了耳后,说道:“咱们用的通讯器都是经过处理的,不能给家里发讯息,偷偷摸摸的都不行。我有……二十年没能回家了,就想让唐试试,给我们几个家里那边发个讯号。”
  楚斯明白了他们要做什么,“发到哪里?”
  “民用冷冻胶囊放出发放的时候是有登记的,这个您肯定知道的。每个地方每一户都有独一无二的编码,一旦运作起来,里头的核心部分就相当于一个变相的讯号反射器。”唐解释着。
  所以如果他们把讯号发过去,只要家里的冷冻胶囊是运作着的,就会把讯号自动反射回来。
  “即便这样,你们能接到的也只是一个反射的讯号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内容。”楚斯又道。
  勒庞他们摆了摆手,“没事,我们就只是看看,看到讯号就够了。”
  楚斯站起身让到了一边,倚靠在操作台上,给他们几个让出了位置。
  唐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然后盯着屏幕在操作台上噼里啪啦输入了一通指令,同时嘴巴还不忘歇,“天眼?是叫天眼吧?劳驾帮个忙追踪一下这个讯号。”
  他们这些人没法回家的年数一个比一个长,不是十几年就是二十几年,对自家冷冻胶囊的编码却了如指掌,显然之前也没少在暗处偷摸关注。
  也许会趁着任务从家门前经过时,透过窗子朝里头看上两眼,也许会借着在横穿街头的机会,和某个家人朋友擦肩而过。
  毕竟十几二十年孑然一身,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还有这个。”勒庞也跟着输了两串编码。
  接着是刘、乔尔、盖伊。
  讯号发出去并不是立刻能收到回应的,总得有个时间差。
  几个人大气不敢喘,站在屏幕前一脸紧张,最忐忑的任务也不过如此了。
  唐甚至还担忧地说了一句:“我祖母年纪有点儿大,万一……”
  这话还没说完,就听叮的一声响。
  天眼用平静的电子音道:“98163527收到讯号反射。”
  唐瞬间长出了一口气,嘿嘿笑了一声:“太好了。”
  叮——
  “81727846收到讯号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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