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公仪音压下心底那股燥热,收回帕子,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身后的荆彦还在仰头瞪大眼睛研究着天上的晚霞形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被落下。
  一踏进义庄,一股森冷的凉气迎面袭来,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为了减少腐坏,尽量保持尸体的完整度,义庄四周堆了大量的冰块,温度比外头要冷不少。
  这是公仪音第一次来这里,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小跑着往前两步,紧紧跟在秦默身后不敢离远了。
  秦默感受到身后骤然靠近的身影,并未回头,依旧从容走着,似乎丝毫没被义庄的阴冷氛围所影响。
  公仪音惊魂不定地四下打量,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直接调出昨夜仵作验尸的档案便是,非得逞能,来这个阴森的鬼地方看什么尸体,真是吃饱了撑着。
  突然,一个阴测沙哑的声音随风飘了过来,吐字含糊不清。
  公仪音一时走神,没听清说的内容,只觉得那声音中带了些诡异的森然。
  她浑身一震,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战战兢兢躲在秦默身后,不敢抬头。
  突然,那声音在她近在咫尺处又响了起来,这次她终于听清了,说的是,“寺卿来了。”
  她一怔,许是隔得近了些,觉得这声音没有方才那般吓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抬了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满是皱纹的脸像极了一张干枯的树皮,只是那双眼却异乎寻常的灼亮,泛着精明的神色。
  公仪音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缓缓归了位。
  突然,肩上被什么一拍,吓得她一弹,“哇哇”叫了出来,刚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下一刻,她听到荆彦那欠揍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罗老头,你还在这里呢?”
  见自己吓到了公仪音,荆彦有些错愕,愣了愣才结结巴巴道,“无……无忧,你怎么吓成这样?跟个小姑子似的。”
  公仪音惊魂未定,长长吐尽胸中的浊气,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荆彦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朝望过来的秦默耸耸肩,一脸无辜的表情。
  那老头儿饶有兴致地看了公仪音几眼,看向荆彦问道,“荆司直,这位小郎是新来的?”
  公仪音虽然吓到了,礼数却未失,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鄙人宫无忧。”
  老头儿一笑,倒显出几分慈祥的神情来。
  荆彦才蔫了一会,又凑了过来,热情无比道,“无忧,这是我们延尉寺的仵作,大家都叫他罗老头,你也跟着这般叫便是。”
  荆彦说得大大咧咧,那老头却依旧笑眯眯的,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地方。
  许是看公仪音面上神情仍是淡淡的,他用一种极其夸张的语气继续道,“你可别看他这般其貌不扬的模样,他那身验尸的本事,不是我吹,整个建邺都无人比得上。”
  罗老头哈哈一笑,“司直又往老头儿脸上贴金了。”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几位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昨夜送来的那具尸体,带我们去看看。”秦默淡淡开口,语声似清泉般叮咚作响,在这个森冷的地方,他的声音反而显出一丝不同于以往的烟火气。
  “里边请。”
  罗老头带他们进的房间里堆满了棺材,温度比院子里又冷了不少。
  公仪音搓了搓手臂,觉得人都快被冻僵了。
  罗老头走到一具棺材前停了下来,呶了呶嘴道,“就是这具了。”
  秦默顿住步子,幽凉的目光看向公仪音。
  公仪音被他看得有些底气不足,拉了拉胸前的衣襟,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秦默轻轻勾唇,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色,“你不是要看孙氏的尸身么?”
  “我……”公仪音哑口无言。
  来义庄是她提出的,总不能临阵逃脱吧。
  她深吸一口气,暗中给自己打了打气,慢吞吞挪到了棺材旁。
  终于,她下定决心朝棺材里看去,一看之下,脊背上蓦地浮起一层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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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6章 女为悦己者容
  孙氏的尸体躺在棺材之中,面色呈现出一种惨淡的苍白,脸颊和身体已开始浮肿,手上出现点点尸斑。
  这是公仪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具尸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才褪下的鸡皮疙瘩又密密麻麻漫了上来。
  如今已入初夏,天气渐渐炎热,哪怕四周堆满了冰块,尸身周围也开始浮现阵阵难闻的腐臭味。
  更要命的是,公仪音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得多,尸腐之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腔。
  她胃里不由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棺材干呕起来。
  公仪音贵为帝姬,一直都是娇养着长大,哪里接触过尸体闻过这种恶臭?难免反应大了点。
  她从身上解下香囊放在鼻端使劲嗅了嗅,这才觉得心里头好受了些许。
  秦默瞅一眼她苍白的脸色,上前两步走到她身侧,语声凉凉道,“没见过尸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公仪音总觉得他的话中,带了一丝戏谑之意。
  她掏出帕子拭了拭唇角,强自镇定地又往棺材里看去。
  荆彦面带忧色,也跟着走了过来,看着她犹自不好的面色担心道,“无忧,你还好吧?
  公仪音朝他笑笑,示意他不用担心。
  若是连区区一具尸体都接受不了,她日后还如何在秦默身边待下去?
  公仪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蹙了眉头紧紧凝视着棺材中孙氏的尸体。
  尽管肤色惨白,可仍然依稀能看出孙氏生前姣好的容貌。
  她的面容并不狰狞,手上皮肤也完好无损,看不出挣扎或者反抗过的痕迹,再加上凶手是用石头砸中的后脑勺,就说明正如她之前推测的那般,如果刘卓不是犯人,那便是熟人犯案。
  她抬头看向罗老头,“罗叔,能不能麻烦您将尸体翻个身?”孙氏的致命伤口在后脑勺,说不定能从伤口上看出什么来。
  罗老头乐呵呵应了,取出一块粗布包裹住手,将孙氏的尸身翻了一面,后脑勺狰狞的伤口立马露了出来,血迹早已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黑色。
  公仪音目光紧紧定在伤口处,眼中情绪风起云涌。
  突然,她墨瞳一狭,掏出帕子捂住口鼻,趴在棺材沿上朝前凑了凑,这次,终于被她发现了一点端倪。
  “罗叔。”她正了身子,转身看向罗老头,“您过来看看,这个地方……”她伸出葱白手指指向孙氏的伤口往下一点的地方。
  罗老头瞟了一眼,接口道,“小郎也看出来了?昨夜我就跟查案的衙役说了,可他们压根就不当回事,老头我人微言轻,只得作罢了。”
  公仪音眉头蹙得愈发紧了。
  这么一来,案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她沉思的目光在孙氏尸体上四处游移,试图找出些其他有用的讯息来。
  “罗叔,昨夜孙氏送来这里时,便是穿戴的这身么?”
  罗老头点头,看着她笑眯眯道,“小郎尽管放心,寺卿治下严明,值夜的衙役不敢随意动死者身上的东西。”
  公仪音谢过,定定地看着孙氏身上的衣饰出神。
  她摩挲着手指,心中有些疑惑。
  房中光线幽暗,众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模糊难辨。
  秦默的目光并未看向孙氏的尸体,而是一直似有若无地在公仪音脸上幽幽打转。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公仪音的墨色眼眸,散发着奕奕神采,亮得如同夜空中最美的星辰。
  荆彦好奇地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奇道,“无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才公仪音指出的那个伤口的疑点,他自然也发现了,可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没找出什么有利的线索来。
  公仪音认真地看着他,目光灼灼发亮,“荆兄,你觉得刘卓家家境如何?”
  “院中陈设简单,从窗户内朝里看,房内的摆设也很简朴,刘卓身上穿的,也是最普通的粗布料子,应该不算富裕。”
  “对。”公仪音肯定地点点头,“可是你看孙氏身上的衣着,对襟束腰茜色短襦,下着条纹间色裙,你不觉得,对于一个在家等着丈夫归来的妇人来说,有些过于正式华美了么?”她顿了顿,接着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孙氏待客的衣裳。”
  听公仪音这么一说,荆彦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
  “再者……”公仪音指了指孙氏的发髻,“她所盘的云鬓,手法繁复。据刘卓和孙氏的邻居说,刘卓经常打骂孙氏,两人感情并不算好,孙氏当真会花这么多心思,就为了等着刘卓回来?”
  “可是……说不定孙氏想服个软,同刘卓和好呢?”荆彦提出了质疑。
  “女为悦己者容。”
  有两道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一道清冷,一道空灵,交汇在一起却是莫名的和谐。
  公仪音扭头朝方才出声的秦默露出个明艳的笑容,“秦九郎也想到了?”
  秦默定定看了她一眼便挪开了目光。
  可是就那一眼,恍如花树堆雪,让公仪的心里,有了难以言表的雀跃。因为她从秦默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淡淡的赏识。
  “想到什么?”荆彦咀嚼着他俩同时说出的那句话,还有些不明所以。
  公仪音看着他唇角微扬,“孙氏和刘卓的矛盾由来已久,孙氏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想同刘卓和好。都说女为悦己者容,所以我和秦九郎推测,孙氏如此盛装打扮,其实并不是给刘卓看的,而是……”她微微挑了眼尾,不经意间曳出一抹魅惑来,“而是……她的情郎。据其邻居妇人所说,孙氏死前半个月,心情突然变得开朗起来,那应该就是她和情郎私会的开端。”
  夜幕低垂,罗老头已经在房中掌上了灯,明灭光影中,公仪音脸上的笑容显得温润柔和,带了丝清空般澄澈的美艳。
  不知为何,荆彦突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听到公仪音的推测,他一惊,压下心中的异样,“你是说?孙氏是被她情郎杀死的?”
  “是与不是,还有待考证。但孙氏的这个情郎,一定是此案的关键人物。”她的目光落在孙氏云鬓一角,打了个转,唇角微翘。那里,有支金簪露出一截,发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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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17章 无忧也来一杯?
  她用帕子包住簪头,小心翼翼地将金簪从孙氏的乌发中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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