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104节
他眼底带笑,刻意道:“这你该问那位兄台。”
于是章欢的脸立刻调转过去,双眼一瞬不瞬地望向那道人影。
那人被她这样盯着,心脏重重跳起,忽然慌不择口:“我我……我叫方断游。”
“……”
“我好像没有问你的名字。”章欢也有些慌了,她挠了挠头,发髻上的珠花直晃。
方断游尴尬得脸色发红:“咳咳咳!”
霍皖衣道:“……你确实没有问方少侠的名字,但相遇即是缘分,方少侠这般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姓,应是想要结识章姑娘。”
方断游连忙摇头。
但章欢眼睛一亮,歪着头,仔仔细细将方断游打量:“原来是这样啊!你居然是个少侠!难道……你就是那种行走江湖,劫富济贫,锄强扶弱的侠客?!”
她语声惊喜雀跃,让人不忍心否认她的话。
方断游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含含糊糊“唔”一声。
章欢便当他承认了:“方少侠,真是失敬。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们这些侠客,要知道如果不是我爹不同意,我早就出去行侠仗义,做个人人敬仰的大女侠了!”
“对了,”她双眸弯弯,笑道,“我姓章,单名一个欢字。我叫章欢。”
“咳……”方断游眼神飘忽,“方……不是,章姑娘你好,我,我也不是什么侠客。就、就是走走江湖……咳……那个,霍、霍公子啊,你和章姑娘认识,那那那……”
他望向霍皖衣,挤眉弄眼,表情颇有几分狰狞。
霍皖衣饶有兴致欣赏片晌,道:“章姑娘,你该回去了。”
“可是我的兔子——”
“天色这么晚,一会儿说不定还要下大雨,你现在不回去,是想让你爹为你担心吗?”霍皖衣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地强势与笃定,“现在就回去,不要重蹈覆辙。”
这四个字让章欢下意识抿了唇,她点点头:“……好,那我这就回去……但是你们两个呢,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霍皖衣与方断游对视一眼,他道:“现在。”
章欢立即道:“我送你们下山!”
“别别别,”方断游又急了,“霍公子说得对,现在天这么黑,你一个姑娘还是早点儿回家的好。”
章欢鼓起脸,有些生气:“我送你们下山而已!就一会儿!”
“不用送了——”
遥遥的,有个陌生的声音穿过山林而至,随之从黑暗中走出一道人影。
玉生挎着拂尘,环视四周,淡淡笑着低头施礼:“诸位施主,有缘相聚,自会再逢,何必急于一时呢。”
章欢瞪大眼睛看着他。
“哇!你是个道士!”章欢惊奇道,“你能不能飞啊?”
玉生淡漠的眸子扫向她:“若贫道得造化功德,羽化飞升,当是能飞。”
“那你现在能不能飞呀?”
“贫道修行不够,尚不能如此,”玉生道,“不过贫道迟早能修得造化。”
章欢听不太懂他的意思,茫然地“噢”了声。
霍皖衣道:“章姑娘,如此,我们便先下山,你快些回家。”
“好,我知道!霍公子、方少侠、会飞的道长,再见!”
章欢又笑起来,向他们挥一挥手,转身钻进山林树丛之间。
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夜色里。
玉生道:“走罢。”
“等等,”方断游却没动,“你谁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知道我们在这儿做什么吗?”
玉生偏头看向他,眼底深深,神色薄情:“你们要取霍皖衣的命,我知道。”
“哟呵,”方断游挑眉,“你知道,你还要带他走?”
“贫道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既然来了,便一定能带霍大人走。”
“你怎么带他走?”
玉生目光漠然,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交到方断游的手里。
方断游皱眉翻开,匆匆看罢,眉头皱得更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就丢在山脚,我的有缘人大抵已经请了刘相大人出面,将这群祸乱盛京的恶人带去顺天府了罢。”
方断游犹自不解:“你怎么会知道?”
“我已说过,你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带走,只因为有人让你们神不知鬼不觉。”霍皖衣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你们这图什么?!”方断游道,“早知道,你还来什么来,直接把人抓住不就行了?”
话音落下,便感觉到另外两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方断游问:“你们这是什么眼神?”
玉生轻飘飘扫了扫拂尘:“福生无量天尊……施主,你需明心见性,造养修行,莫要再沉溺红尘,不得挣脱。”
方断游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那群人不会来这儿了,我是知道的。那也行,就这样吧,我呢,就回我的地盘儿,你们……自己玩儿吧。”
“对了,下次要是还有人找我,只要钱足够,我还是会帮他们。”
玉生却道:“施主怎么会以为自己还能走呢。”
这让方断游想要离开的脚步倏然顿住。
“什么意思。”他转头看来。
霍皖衣道:“你是收钱办事,却也将我从府邸中掳了出来,岂能让你说走就走?”
方断游瞪大眼睛:“好哇,原来你们在这儿等着我!”
“告辞!”
他话音飞快落下,立刻动身逃跑,窜出去的速度犹如那只不见下落的兔子,眨眼间就再也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说:
天然克坏蛋。
方坏蛋:我不是坏蛋。
莫少:你脸上写着坏蛋两个字。
第95章 诀别
顺天府的大牢昏暗无比。
展抒怀顺着火光指引一步步走下台阶,在一间牢房前停了脚步。
狱卒冲他点点头,转身走远,守在拐角,只露出半个背影。
展抒怀沉默了许久。
他隔着铁栏,专注地望着牢房中的人影,如同初次相见般,一点一滴,一丝一寸都看得细致清晰。
“谣娘。”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叹息,“为什么?”
她是个爱美的女人。
她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裳,簪芙蓉样式的头饰,双眸剪水,令人见之难忘。
展抒怀已经记不清她与自己度过多少个春秋。
他们总是相伴左右。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狼狈,穿着囚服,被关在阴暗的笼子里,明媚的容颜苍白病态。
为什么?
他这样问,谣娘抬起头看向他,咬着唇道:“因为我讨厌霍皖衣。他总是让你做很多危险的事情,展哥,我不要你以身犯险,你不能受他摆布。”
“可是谣娘……”展抒怀喉间又泛出涩意,“我已同你说过,我和霍大人之间是各取所需。我也需要他帮我做事,我不是事事都在为他而做,我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可是凭什么啊,展哥!”
谣娘神色凄苦,仅仅是看到他心痛的眼神,就落下了眼泪。
“他让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那么危险!我总是担心……担心你被发现,担心你被人抓住把柄……担心你受伤,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每次你一离家,我都会害怕,”谣娘捂着唇颤抖不已,哽咽道,“我怕突然有人闯入家中,说你得罪了哪个权贵……触怒了谁。我也怕听到你不好的消息……”
谣娘双眸含泪地看他:“我会很害怕啊,你知不知道,展哥。我每次都害怕,你只要一离家,我就好怕好怕。”
展抒怀心痛万分。
他做的事,十个里有八个是为了她。他总盼望给她最好的东西,让她无忧无虑。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给到她的,不是快乐,而是恐惧。
展抒怀喉中哽咽,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谣娘悲声道:“展哥,我多想告诉你……不要再做了,那些事你都别再去做……不管是什么事,关于什么,我们都别管,别碰。我只想你好好儿的,我也好好儿的。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展抒怀嗓音沙哑:“我们可以的,谣娘。”
“不……只要霍皖衣活着就不可以!”谣娘瞪大双眼看他,“他要利用你,想尽办法让你为他做事,你就算不想帮他,你也还是会因为他许诺的好处而心动。展哥,他太了解你,知道你想要什么……如果他不死,你永远都不会放下这一切。”
“展哥,我们不能一生受制于人,尤其是被霍皖衣控制在手里。”
她几步挪到铁栏前,隔着铁栏向展抒怀伸出手,白皙柔滑的手指抚在他的脸上:“他那样的人,没有情义,没有良心,他轻易就能控制你,说不定他还很得意……得意你这么轻易就上了当,由他驱使。展哥,已经不能这样了,他不再是当初的霍大人,我们都不用受他控制了,你知不知道?”
他抓住她的手腕,只觉得好凉。
动了动唇,展抒怀低声道:“我帮他,都是因为帮他有用……我才帮他。”
谣娘却摇头道:“不,你不懂,你不知道……我不要你从霍皖衣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我只要你好好儿的啊,展哥……我宁愿和你一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什么富甲一方,享尽荣华,那些东西我并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