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 第77节

  老板正嚼着口香糖看电视,夏漓往柜台一扑,吓他一跳。
  “老板,刚刚有没有一个人在你们店里面等人?”
  “他应该去旁边了。”老板往店门右手边指了指。
  夏漓道声“谢谢”,匆匆跑出门。
  顺着老板所指的方向,她沿着沙地快步走了不到五十米,便看见一棵遮天蔽日的榕树下,站了一道清孑的身影。
  “晏斯时!”
  那人转过身来。
  天快黑了,暮色只将人勾勒成了模糊的影子。
  夏漓小跑而去,晏斯时也朝着她走过来。
  离他两步距离,夏漓顿下脚步。
  到这儿,他才似从影子变成了人,让她能看清他的脸。
  他头发被海风吹乱,整个人都如同这即将堕入夜色中的海,沉默孤独,一个永恒的谜。
  她深吸一口气,一路上积攒的所有情绪此刻全都涌上来,忍不住劈头盖脸道:“你是不是又要人间蒸发,说消失就消失!”
  晏斯时愣了一下,“……我只是过来散散心。手机没电了,才充上。”
  夏漓呼吸一滞,“……那你为什么不充电?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有人会担心你,会像傻逼一样一直一直找你,一直一直给你发消息,一直一直等你……”
  她在说什么。
  她不知道了……
  她住了声,退后一步,抬手掩面,无法自控,哽咽出声。
  晏斯时一时怔住,心脏被揉皱,眼底泛起无声而汹涌的波澜。
  他两步走到她跟前,垂眸看去,她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双肩颤抖,那么纤薄的身体,好像要因此散架一般,从她指缝间,泄出破碎的呜咽。
  他有些手足无措,轻声问:“……我可以抱你吗?”
  夏漓发不出声。
  不待她回答,他伸臂,径直将她搂入怀中。
  她如同被清咸而微凉的海风拥抱。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回,我找到你了。
  第47章 (永远记得归处...)
  前天晚上自医院离开之后, 晏斯时回到公寓。
  空间似实验室一样洁净而毫无人气,玻璃隔音太好, 让周遭只有绝对的、死亡一样的静默。
  这种死寂反而让他无法平静, 他不想再待下去,订最近一趟航班离开北城。
  这座小渔岛不是旅游热门地点,尚且保留了许多原本生态。
  定的那间酒店离海非常近, 夜里躺下, 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月亮,会觉得海浪的声音就在耳边。
  醒来发现手机没电了, 懒得充。在这小岛上似乎用不上手机,他带了一些现金, 买东西、吃饭和乘车绰绰有余。
  天黑以后,海风潮湿, 墨浪翻滚, 月光照在上面, 那延伸至远处的沉默与诡谲像是另一个世界, 令人着迷。
  不知是晚上几点钟, 身后有道童声唤他:“喂!”
  转头看去,是个只穿着沙滩裤衩的小男孩。
  小男孩挠挠头,说:“我们准备吃夜宵了, 我爸问你, 要不要过去吃点。”
  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超市, “超市老板。”
  他道声谢, 婉拒了,小男孩却跑过来, 径直拽他手臂,“你在这儿坐一天了, 不无聊吗?”
  也就八九岁的孩子,力气却大得惊人,他真就被拽了起来,就这么被牵着往超市走去。
  超市很小,门前挂一颗灯泡,光黄黄的比月光还要陈旧。
  门前沙地上支了一张小桌,几个塑料板凳,桌上摆着炒蛤蜊、蒜蓉扇贝、青菜、白粥和两瓶啤酒。
  明明素昧平生,老板却硬要他坐下来喝两杯。
  那种大大咧咧又质朴不过的热情,让他无法拒绝。
  男孩叫阿永,超市叫“阿翠超市”,阿翠是阿永的妈妈,之前患病死了。老板说得轻描淡写。
  阿永不耐烦听大人闲聊,呼噜喝完粥就跑进超市里看电视去了。
  吃完夜宵,他想付账给老板,老板不收,说就自己随手搞的两个菜,哪好意思收钱。
  他便买包烟,买两瓶水,支持生意。
  进店里拿水的时候,他看见了柜台后方的墙上,贴了张红底白字的告示。
  告示的最后留了两行电话,一个是xx派出所。
  走时,老板问他住哪儿,他报了酒店名称,老板说认识,叫他回去注意安全,又说,岛上的日出也不错,明早可以早起瞧瞧。
  他领会到了老板隐晦的关心,说一定看看。
  第二天下午,又去了超市一趟,告诉老板日出他看了,挺漂亮。
  男孩阿永正坐在小板凳上,唉声叹气地写作业。
  他顺口说了句解题思路,阿永像找到救星,拜托他帮忙辅导作业。
  他问,今天不是周末,小孩怎么不上学。
  老板说,上周刮台风,把教室玻璃、灯管都吹裂了,学校还在维修。
  他原是打算回酒店休息片刻,再回北城,但阿永求得殷切,他就在超市里买了根苹果数据线,接老板的充电器将手机充上,打算先订张返程的机票。
  手机关机两天,电量彻底耗尽,接上电源,充一会儿才能开机。
  他将其搁在柜台的一角,拿了阿永的作业簿,帮忙看题。
  一会儿,手机开机,他拿起来正准备解锁,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被勒令就留在阿翠超市等她过来,哪儿也不许去。
  阿永的作业很简单,但阿永很笨,四则运算学得稀里糊涂。
  他教得心累。
  好不容易辅导完,他买瓶冰水,走到门口去吹风。
  阿永得老板允准,跑出门找小伙伴玩儿去了。
  玩了一个多小时,满头大汗地回来,就去冰柜里面拿冰棒。
  阿永问他:“你等的人还没来啊。”
  他说:“对啊。”
  阿永笑嘻嘻:“你好像留守儿童哦——留守大人!”
  他说:“是啊。”
  阿永说:“你不会被放鸽子了吧?”
  他说:“不会。”
  阿永说:“这么肯定哦?”
  他说:“对。”
  /
  她果真没有爽约,披一身暮色出现,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晏斯时从没见过她这一面,她由来是温和的,表达拒绝都能冷静理智。
  何曾这样失控,甚而情绪激动到说脏话。
  晏斯时下颏抵着她肩膀,轻嗅她发间的香气,心中浪潮起伏之感犹未平息。
  被海风吹得太久,皮肤发凉,而怀里的人如此温热,让他几乎是遵从本能地将手臂收紧。
  怕是幻觉,怕她消失。
  心口莫名隐痛,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联系我,不然我不会让手机关机……”
  “……我才没找你,是闻疏白找你。”她的声音里隐隐有股倔强的怒气。
  晏斯时顿一下,“……但你来了。”
  夏漓不再说话。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样充沛而汹涌的情绪,所谓的“放下”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好像当年那个在ktv里听到“夏天还是那么长,我们都一样”时,躲起来崩溃大哭的少女,依然是她灵魂里最执着的底色。
  眼泪一涌出来便洇进他衬衫的胸口,那一片都变得潮湿温热。
  此刻,不远处的闻疏白有些尴尬。
  他等了等,又等了等,前方两道拥抱的身影始终没有分开。
  他不得已咳嗽一声,“那个,你们要不要考虑先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回去?”
  片刻,夏漓抬起头,手掌在晏斯时胸口轻撑了一下。
  晏斯时立即松开手。
  两人朝闻疏白走去。
  闻疏白问:“现在就回去,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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