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节

  营帐中,千夜神情微松,紧绷的身体也随之舒缓。
  宋子宁也显得轻松了不少,微笑道:“我知道是谁在听我们说话了,关系不大。好了,现在可以说点正事。”
  说着,他神情一凛,正色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人正在查你的过去吗?”
  “嗯,怎么样?”千夜心中微微一紧,不过并不如何紧张。他自觉惟一不可告人的就是一半血族体质,随着力量日益增长,除非有人把他剖开来看到血核,否则很难抓到什么马脚。
  宋子宁知道千夜心中所想,摇头道:“没那么简单。我本来为你做了一整套的身份资料,还动了动魏家那头野猪的资源,连乡邻都做得天衣无缝。可对方这次下足了力气,居然按图索骥,派人去当地调查。”
  这下千夜也知道事态非同寻常。假的就是假的,再完美无缺的掩饰,被这样掘地三尺,一一对证,终究会露出破绽。他不由开始思索,谁会对自己身份这么感兴趣,按理说近来他和赵阀的关系反而有许多痕迹可寻,为何舍易就难?
  宋子宁脸上掠过一层阴霾,“我已经派了人过去,看看究竟是谁的好奇心这么强,碰到魏宋两家的线,还要继续深挖。”
  他当时把千夜的履历做得十分精妙,亲族方面用了宋阀同姓附庸远支的根底,出生家乡却是放在远东行省辖下一个边境小镇。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要查这套资料,必然会同时惊动宋魏两家,可就是这样的防护措施,对方还是采取了最打草惊蛇的做法,去当地验证。
  千夜忽然感觉宋子宁有些异常,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不由抬头看看他,“那么派去的人……”
  “都是老手,经验和忠诚方面都不用担心。而且我已下令,如果有机会,把对面的人给”说到这里,宋子宁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千夜皱眉道:“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会触碰到你和魏家,还敢派人过去,会不会早有准备?也许你的人控制不住局面。”
  宋子宁微微一惊,说:“这我倒是没有想到。”
  他站了起来,在营帐中来回踱步,走了十几圈,才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不仅是针对你,也是在针对我。说不定我需要亲自走一趟,那么这次国运之战很有可能赶不上了。”
  “这次战争是大好机会,对你我都是如此。有必然为此放弃吗?”千夜不以为然。
  宋子宁已经崭露领军才华,并且得到中军参谋部的实权位置,若继续出色发挥,那么很大可能把这个临时的军衔和职务变成实职。放眼整个帝国,也没有几人能在他这个年纪达到这种成就。
  宋子宁却摇了摇头,“这次的对手来者不善,之前我已查探多次,竟然连个方向都没有。我很担心他趁国运之战,在后方弄出点什么事情来不利于你我。我准备亲自去,一旦发现那家伙的踪迹,就先下手干掉他,防患于未然。”
  千夜此时终于确定宋子宁的焦躁反应有点不对劲,于是站起来,伸手按在宋子宁肩上,止住他过于急促的来回踱步。
  宋子宁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千夜缓缓道:“子宁,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就是想引你过去?”
  宋子宁一怔。
  千夜继续道:“你刚才说连个方向都查不出来,是不是已经用过推衍之术?”
  宋子宁这时有些明白千夜想说什么,点了点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你去了那边,还是抓不到人,却得到一些和对方密切相关的线索,会否以此为媒介继续推衍?”
  宋子宁听到这里,神情一变,现出恍然之色。
  千夜道:“我不懂天机推衍之术,但记得你说过,若贸然去算那些太过强大的存在会被反噬,那么如果那些线索会被引到某位大人物身上,对方又有秘法感应,在不知善恶情况可是不会客气。到时那些人无须动手,就会重创你。”
  宋子宁吐出一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你说得对,这的确是我最有可能选择的方法。而我自己居然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这很不正常。”
  “子宁,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过于急躁。”千夜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沉,“对方已经在干扰你了?”
  “多半是。”宋子宁既然发现了自己的异常,很快就恢复过来,他摸了摸下巴,笑道:“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对方是谁?做了一个这么精巧的套子,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第九十四章 看不见的黑手
  对方是谁?
  这个问题千夜当然答不上来,而宋子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忽然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需要更加强大的武力,可不可以叫上夜瞳?她的战力会很有帮助。”
  “绝对不行。”千夜答得异常干脆。
  宋子宁神色如常,仿佛只是不经意地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好吧,我知道了,只是询问一个可能性而已。”
  “如果你需要人手,尽管叫我。夜瞳一旦暴露身份,会非常危险。”
  “你若全力出手,怕是也有危险。”
  “只要抓住战机,做得干脆利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对千夜来说,在帝国内陆动手,最麻烦的就是“生机掠夺”这种大招不能用,原初之枪倒是单从气息上来看分不出阵营,可若要出手还需再三斟酌。不过他在黄泉和红蝎学的都是匿踪杀人之术,现在虽然战场风格变化,但也没把狙击暗杀的本事丢掉。
  宋子宁只是笑笑,道:“看情况再定吧。好了,我该走了,再待久的话,说不定那两位又该好奇了。”
  “我们现在还不到能够引起他们注意的地步吧?”千夜奇怪地问。
  “我们的战力当然还不够格,只不过在他们意志所及之处,突然出现一块隔绝感知的区域,自然会来看上一眼。既然不涉及密谍、探子之类的阵营或朝堂之事,当然也就不会在意了。”
  宋子宁走后,千夜再也没有感觉到那种隐晦波动的出现,看来宋子宁的猜测应该很接近事实。
  而宋子宁离开千夜的营帐后,却是吐出口气,伸手按了按额角。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还是一贯温润的模样,只有淡漠的双眼泄露了一点心事。
  刚才经千夜提醒后,宋子宁从反常的焦躁中恢复过来,随即就想到更深一层。天演术在帝国的传承流派是数得出来的,那可比高阶战将更稀有。
  幕后之人以此布局,这手笔实在大得过分,除非他们一开始推算的是千夜,而且没有成功!甚至可能觉察了些什么,才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
  一夜平静,千夜并没有多做修炼,继续感悟消化那些得自鲜血长河的记忆碎片。随着对传承知识的理解,他对血气的运用也有所进步。
  千夜现在主要钻研的是如何收敛气息和隐藏血气,恰好传承中也有这一部分的知识。在古老岁月,那是血族为了狩猎,隐蔽接近猎物的方法,同时,也用于躲避强大的异兽和天敌。
  来自传承的这方面秘法有些类似于血脉潜伏,修炼到最后,能够控制更深层的血气,甚至让血核也披上一层伪装。但另一方面,或许是过于古老的缘故,传承秘法并不如血脉潜伏那样精细,在技艺上有所不如。
  比较了两种方法,千夜感觉鲜血长河的传承显然更加强大,如果连血核都能彻底收敛,那还有什么人能够觉察到血气的存在?而血脉潜伏,则象是自身力量不够,就用技巧来弥补不足的临时手段。
  在如今阶段,看起来是血脉潜伏的效果更加好些。但是等千夜黑暗一侧的原力晋阶侯爵甚至是公爵,血脉潜伏就不足以收敛他全部的血气了。而到了那时候,传承秘法依然会有作用。
  千夜尝试着运转秘法来收敛血气,却发现只有表层的血气受到控制,逐渐收敛到血脉深处,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过若是先运用古老传承秘法,再行使用血脉潜伏,效果比单一使用要好。
  他反复思索,最终决定在面见张伯谦的时候,还是只使用血脉潜伏。距离上次觐见时间不是很长,如果血脉潜伏有效果,那么这次也一样有效。而贸然使用传承秘法,却有可能被看出气息变化,到时候反而会有麻烦。
  如是一夜过去。
  第二天黎明时分,永夜大陆还沉浸在深深的夜色中,苍凉的军号声已经响彻全军,整个大营随即从沉睡中醒来。随后又有数声长短不一的号角声响起,这是召集各营主将前往中军大帐的军号。
  帝国大营中,近百辆越野指挥车全速行驶,冲向中军营地。这些指挥车上大都涂着军团或门阀世家的徽章,炫耀着属于自己的荣光。
  赵阀此次获得中军受封荣誉的有好几个,不过只有千夜坐上了赵玄极的指挥车。其他人都是数人一车,跟随在幽国公车后。至于赵君度,他是一府之主,向来有独立座驾和卫队。
  登车之时,千夜感觉到数道火辣辣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赵阀车队驶出营区,开往中军。一路上先后遇到数个世家或是军团的车队,也由此看出了差距。绝大多数世家车队规模都远不如赵阀,有的小世家和二流军团甚至只有一辆车。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人得到中军受封的资格,因此仅家主或军团长前往参加仪式。
  世家和军团见了赵阀车队,大都会减速靠边,以示礼让。
  赵玄极抚须微笑,道:“千夜,他们这份礼节并非由于本公的爵位,也不全是敬我赵阀势大,更多是向燕云赵氏此次军功的致意。而今天他们的礼让,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看着车窗外,一辆辆军车先后停车让行,千夜心底慢慢泛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中军宏伟的营门就在眼前,从旁边一条岔路上忽然冲出另一支车队,不但没有停车的意思,就连通常的会车减速都不做,竟然在瞬间加速,想要抢到赵阀前头去。
  如此一来,不光赵阀战士人人大怒,千夜也心生不悦。
  那支车队上的族徽属于长平白氏。
  白阀位置一直在赵阀之后,但谁都知道他们心有不甘,多年来每每力图超越。可纵观最近几代的年轻子弟,自白凹凸之后,就没有太过亮眼的人物。
  即使有个白龙甲,因为心性沉稳,而被大人物们许为能够厚积薄发,大器晚成。但在赵阀众人眼中,也不过与赵君弘相若,比之赵雨樱的天赋还要差了一线,更不说追上赵君度和千夜这样的天才。
  赵白二阀过往一向不太和睦,这次铁幕血战又结下新仇。就算有仇怨不出铁幕的规矩在,两家之间的火药味仍是日渐浓重。
  巨兽之眠战争中当然不能内讧,可两家战区相邻,一直有意无意较量着所取得的军功。攻入永夜大营那一役,白凹凸最后时刻强杀朱利奥,也有在赵君度、李狂澜等人面前立威之意。
  既然如此,看到是白阀车队,赵阀哪肯相让。
  通向中军的车道并不算宽,只能勉强容下两只车队并行。双方你争我抢,车辆之间碰碰擦擦越来越多,都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
  这时一辆越野车赶了上来,和赵玄极座车并行。对方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半边头发已经花白。那老人看见赵玄极,当即笑得更加诚恳,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打招呼道:“玄极兄,好久不见了。”
  赵玄极不咸不淡地回道:“松年兄,你我不是去年在定国公的大寿寿宴上刚刚见过吗?”
  白松年脸上青气一闪而逝,哈哈笑道:“是吗?唉呀,你看看,我都老糊涂了,连这事都忘了。玄极兄近来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好也不怎么好,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只要不被那些小辈们给气死,就算好的了。”
  “有什么小辈敢给玄极兄气受?除非是你家雨樱那丫头,哈哈!”白松年打了个哈哈,又道:“话说,雨樱那丫头也不小了吧,玄极兄不再考虑一下那个提议吗?我家的龙战近年来原力大进,勉强配得上雨樱了。”
  此次轮到赵玄极脸色隐现黑气,淡淡回道:“不急,雨樱还有大把前程。”
  “前程也需要时间啊,雨樱毕竟年纪小了点。不要说她,就是我们的白凹凸,一路成长到现在,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雨,若非运气够好,说不定早就半途陨落了。”
  白松年这段话含沙射影,再炫耀了一次白凹凸,另一方面却暗指赵阀年轻一代天才是有可能半途陨落的,居心不可谓不险恶。
  他这话也戳中了赵玄极痛处,铁幕血战伊始,赵阀太过骄傲,没有防备,以致损失了不少嫡系子弟。若非赵君度和千夜在血战后期展现出无以伦比的强势,杀得诸方胆寒,赵阀年轻子弟还不知会有多大损失。而白阀正是明面上的始作俑者之一。
  赵玄极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可明知白松年是在蓄意激怒他,却不得不在口舌上落了下风。
  赵阀英才辈出,代代都有不止一名神将,从无断层。可偏偏当前三十多岁这个年龄层次的子弟略弱,是以还真拿不出人来与白凹凸抗衡。赵君度毕竟比白凹凸小了十多岁,这差距可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至少晋阶神将前的一段时间,赵君度绝对战力不见得能追上白凹凸。
  赵玄极当下哼了一声,缓缓地道:“小辈的事情,自有他们自己的福缘,我们这些老家伙何必白白操心。松年兄这么着急赶路,又是为了什么?”
  白松年笑眯眯地答道:“还不是为了军功封赏,早点去抢个好位子,看看各家孩子都有什么出众人物。啊,对了,玄极兄,你身边这孩子可就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千夜?”
  见白松年目光望向自己,千夜欠身致意,道:“在下千夜。”
  白松年上下打量了千夜一番,狭长双眼中的目光锐利如针,似要将他穿透。然而千夜早有准备,体内原力鼓荡,更是隐隐蕴含了一缕虚空意境,将白松年的目光阻挡在身体表层,再也不得寸进。
  第九十五章 典礼
  白松年顿时一怔,露出明显讶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洞察之力的目光居然会被一名小辈不动声色地挡下。
  他若再加一把力,自然可以穿透千夜原力防御,但是白松年能够和赵玄极平等论交,那等身份地位,一次出手未果,怎么好意思再做第二次。况且旁边赵玄极望过来的目光已是颇为不善,难道他要向这个老对头解释,竟然不曾一眼看透那小辈?
  白松年久经风浪,失态只是刹那,很快就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点头道:“果然非同凡响,配得上赵阀给你的礼遇。”
  “您过奖了。”千夜眉心微微一跳,不卑不亢地把这句姑且算是夸奖受了下来。
  白阀赵阀两支车队齐头并进,已经到了中军大营之外。车队在辕门外的宽阔地带停下,只余赵玄极和白松年的座驾可以继续驶入,其它车辆就不能再往里去了,就连赵君度和白凹凸也不例外。
  中军内最大的一个校场边上早已搭好高台,铁衣卫林立四周,气氛肃穆。
  各门阀世家此次出来领军的实权人物,如赵玄极等自然登台落座,那些小世家、二三流军团的指挥也在边缘捞了个座位,门阀世家和大军团的其余人等就只有在校场周围入座。而千夜他们这些人的位置则是在高台前的校场上,那里按照门阀世家的位阶顺序划好了区域。
  高台正中央,属于张伯谦的帅位上仍然空空如也。他虽然不在,场地上也无人高声喧哗,相熟的各家见面最多互相打个招呼,很少有人长篇大论地交谈,此外就都在静候封赏大典开始了。
  千夜在赵阀的队列里站了片刻,忽听大营各处号角长鸣,苍劲悠扬回荡不已,直至许久方歇。
  号角响过三遍方罢,紧接着就是三记鼓声,场上所有人心中同时一凛,似有无边威仪落下。
  千夜心有所感,抬头向高台上望去,只见正中央的帅椅上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个英伟的男子。他只是坐在那里,千夜却感到视野中有一座高绝山峰扑面而起,一时连气都有些透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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