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明 第48节

  见文哥儿把话听进去了,谢迁也没再责备他,只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以后要做什么须得先和我或者你爹商量商量。”
  文哥儿点头如捣蒜。
  谢迁让他找谢豆玩儿去。
  文哥儿熟门熟路地过去寻谢豆,却见谢豆正在教他扎着小揪揪的妹妹念《三字经》。
  只不过谢豆教得不太专心,眼睛不时往门外瞟,惹得他妹一直扯他袖子,催他快点教下一句。
  等瞧见文哥儿来了,兄妹俩齐齐把《三字经》扔到一边。
  谢豆跑过来追问:“爹和你说了什么?”
  文哥儿目光落在扎着小揪揪的昔娘身上,有点想扯扯她头顶的小揪揪。
  他艰难地忍住了作为三岁小孩的顽劣天性,随口和谢豆扯淡:“没说什么,就是让我背了几句《论语》!我们才刚开始读《论语》就让背了,太过分了!”
  昔娘在旁边好奇地插话:“《论语》?”
  时人对女子的才学要求不高,只要能识文断句、通些文墨就好。即便是要她们读书,那也是读《女诫》《内训》《列女传》之流,经史之类的书一般是不必读的。
  昔娘比文哥儿还小半岁,还没到开蒙的年纪,平时不过是跟着哥哥认几个字,自然没听说过《论语》。
  文哥儿心里压根没有哪些书女孩儿不能读的概念,三言两语给昔娘解释了一下那是什么书,还对昔娘说道:“等你把字认全了,你哥哥再教你读。”
  谢豆是个好哥哥,闻言拍着小胸脯打包票说交给他没问题。
  三个小孩凑一起读了会书,又搬出新到手的积木玩了起来。
  谢豆一边玩还一边央着文哥儿给他讲《三国演义》里的那段赤壁之战。
  文哥儿压根记不得原文,更没买到时下流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抄本,每次讲都是照着模糊的记忆一顿瞎编,把几个精彩节点讲完就完事。
  就这样,谢豆还屡听不厌。
  可文哥儿却是已经讲腻了,决定哄谢豆自己讲:“你都听那么多遍了,不如你来讲给你妹妹听听,等你忘词了我再给你补充。”
  谢豆接到这么重要的任务,高兴得不得了,开始手舞足蹈地给妹妹讲那什么草船借箭、铁索连船、周瑜打黄盖、借东风等等经典桥段。
  谢豆东一搭西一搭地认真讲着,他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听着,瞧着竟是出奇地和谐。
  文哥儿好几次想出言纠正谢豆讲错的地方,可瞧见他们兄妹俩都乐在其中,他也就没再插话。
  趁着谢豆在讲故事,他先把大船搭起来!
  文哥儿一如既往地玩了个尽兴才回家,不管走在路上还是回到家里都不带半点心虚的,仿佛目前正在京师悄然流行开的《弹棉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弹棉花》这首洗脑歌儿果然流传得很快。
  虽然已经没有人发钱了,它的传播速度依然没慢下来,不少好事小孩自发地口口相传在街头巷尾唱了起来。
  不出三日,连长安街都有小孩学会了这首歌。
  既然小孩们听说了,他们家里也陆续知晓了这歌儿的存在。
  有些听说过“刘棉花”这绰号的人,听了这歌儿以后内心十分微妙。
  他们让小孩儿不许乱唱。
  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当面说好好好,背地里觉得好奇怪啊,多好学的歌儿啊,为什么不许唱?就唱,就唱!
  王华这时候才从谢迁那儿得知文哥儿干的好事。
  这会儿京师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已经被《弹棉花》洗脑过了。
  听说刘吉也听了这首歌儿,还是他孙子蹦蹦跳跳地唱着这首崭新的童谣回家,正好被刘吉听个正着。
  谁都不会傻到在刘吉孙子面前提那个绰号,是以他孙子压根不知道《弹棉花》说的就是他祖父,见着他祖父还兴高采烈地冲上去,从头给他祖父唱了一遍这首京师最火童谣!
  当时刘吉脸就黑了,当场给他孙子来个家法伺候,还把他那混账孙子禁足一个月,不许他再出去瞎闹。
  不得不说,文哥儿这仇报得还挺精准的!
  王·一切结束才知道事情始末·华:“………………”
  他的感觉果然没出错,他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能闹腾。
  作者有话说:
  文哥儿:?那小辣鸡还直接唱了吗?
  文哥儿:意外之喜.jpg
  *
  更新!今天!又早又粗长!
  *
  注:
  1以直报怨:出自《论语·宪问篇》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武德充沛孔圣人!
  2《弹棉花》:出自抗日老电影《巧奔妙逃》的插曲,真的很洗脑,一遍就会(bushi
  全歌歌词:
  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第42章
  王华回到家看到文哥儿正在和他二哥王守俭下棋,兄弟俩在棋盘上噼噼啪啪地敲棋子,看起来有来有回,非常地势均力敌。
  走过去一瞧才发现文哥儿和王守俭下正在拿围棋下五子棋谁先连成线谁赢的那种。可不就势均力敌吗?
  文哥儿和谁玩都挺开心正要偷偷把自己的五子连成线杀哭他二哥,就发现有个阴影笼罩在他们热热闹闹的棋盘上。
  文哥儿抬头一瞧哟呵他爹脸色有点臭。他才不管那么多,啪地一下把最后一颗棋子连了上去,美滋滋地对他二哥说:“我赢啦!”
  王守俭不是第一次输了。
  他是个很擅长调整心态的人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先想想他祖父输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再想想谢豆输得抓耳挠腮的样子。
  这么一想心态就平和了,心里就舒服了。
  “我输啦!”王守俭也很开心地宣布一局结束。
  王华:“…………”
  哥俩还挺好,输的赢的瞧着都很高兴。
  王华打发走二儿子,单独把文哥儿捞去书房。
  文哥儿发现王华和他大哥真是亲父子都爱随手把人捞起来当他是猫猫吗!
  文哥儿挣扎无果只能很安逸地抱着他爹手臂把脑袋枕上去安安分分地被他爹带进书房。
  “那首《弹棉花》你传出去的?”王华开门见山地问。
  文哥儿一听,王华这是和谢迁碰过头了。他老实承认:“对!”
  王华瞧见他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儿心里更来气了。
  谢迁还暗示他少和文哥儿提朝中之事尤其是同僚们的绰号。
  这次是“刘棉花”还好下次谁知道他会弄出什么动静来?毕竟以前朝中还有那什么洗吊御史……
  就是成化年间那“纸糊三阁老”里头有一位叫万安干啥啥不会,唯独极善房中术,非常钟爱此道。
  他老来发现自己不中用了,对此很是苦恼,他有位当御史的门生得知老师的烦心事,贴心地给他献了样外用“好药”,表示晚上用这药洗洗又能金枪不倒(洗之复起)!
  万安用了非常高兴,对这位门生爱重有加。
  自从这事传了出来,大伙私下里便把那位御史门生称之为“洗吊御史”。
  就,污秽不堪,不能入耳!
  正经读书人说都说不出口!
  这种绰号要是叫文哥儿听去了,也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来!
  王华在心里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以后得管住嘴,不能什么都和家里这混账小子说。
  只不过自己该反省,儿子也该教训。
  王华板起脸问:“你做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文哥儿振振有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说完还感慨地叹起气来,掰着手指给王华数数,“您看看,豆哥儿嘴不严,告诉了先生;先生嘴不严,告诉了您!本来没几个人知道的,现在好多人知道了。所以越多人知道,越不安全!”
  王华:“………”
  王华手痒,想打儿子。
  王华深吸一口气,正色告诫道:“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以为只要你小心谨慎别人就发现不了吗?”
  文哥儿连连点头,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王华知道谢迁肯定已经告诫过文哥儿,这次也确实是刘吉孙子挑事在先,不能指望一个三岁小孩儿能审时度势、忍气吞声。
  看着满脸写着“我超懂事”的文哥儿,王华顿了顿,敲着桌子说出对他这次胡搞瞎搞的惩戒:“从今天开始你每天练十张大字,少出去外面晃荡。”
  “还小,还小!”文哥儿把手高高地举到王华眼前一阵乱晃,让王华看看自己的小爪子是多小多脆弱,试图借此拒绝这不合理的作业安排。
  王华被他搞得眼都花了,没好气地抓住他那双乱晃的小爪子,驳回他的拒绝:“十张大字而已,又没让你连着练一个时辰,写不坏你的手。你真要拿不了笔,那筷子你肯定也不能用对吧?以后别上桌吃饭了。”
  文哥儿在没饭吃和写大字之间挣扎片刻,最后只能唉声叹气地接受了沉重的现实。
  作业,压垮幼小孩子的大山,摧毁美好童年的噩梦!
  他敲敲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状元爹的儿子,王阳明的弟弟,亲爹和亲哥都是大佬诶,这都不能躺赢,一定有哪里不太对劲!
  见文哥儿变得蔫答答的,王华揉了揉他脑袋,和他说了《弹棉花》的后续。
  眼下满城都在唱这首歌儿,小孩子觉得好玩,都爱回去唱给自家爹娘听,知道这歌儿的人越来越多了。
  刘吉揍孙子这事,还是他们家有个对主家心存怨愤的下人私底下当笑话传出来的,可靠性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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