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节

  他都未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睡着,不由得愣了愣,这大概是很多年来最温暖的时光,他有些舍不得动。
  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里,长孙浅雪想了很多事情,她面容上那副清冷的神情又少了不少,眉宇间的线条变得更为柔和。
  此时她已经想清楚了,安静地说道:“以后不要告诉我有关任何九死蚕秘密的事情。”
  丁宁微微一怔。
  “九死蚕最可怕之处便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我不想让人有机会从我身上知道它的秘密。”长孙浅雪微微侧转过头,很近距离的看着他,她变得柔和许多的美丽脸庞上有着说不出的倔强,“我知道你也没有绝对的信心,否则你也不会这样急着一定要我来到你身边。”
  “我这么着急让你来见我,是因为你和林煮酒他们不同,他们会完全听从我的话,而你却不会。”
  丁宁看着她,认真的解释了这一句,然后却是点了点头,道:“不过你说的并没有错,我对战胜郑袖和元武并没有什么绝对的信心。”
  “既然已看清了她,为什么还没有信心?”长孙浅雪有些憎恶地说道。
  “她变得很强,学到了很多,不只是修为方面。”丁宁看着她,道:“她虽然亲手毁了巴山剑场,但是巴山剑场的东西她却都学到了。比如接下来她必定伐楚,这伐楚便是乱与快……她不怕乱,因为她明白只要她足够快,那些能够制造乱的人,便有很多事情来不及做。”
  “所以你忌惮郑袖远胜元武。”长孙浅雪想了想,说道:“像她那样的人,若是到了八境,的确比元武还要可怕得多。”
  顿了顿之后,长孙浅雪认真的看着丁宁,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道:“现在我到了你的身边,双修便能让你的修为进境更快一些,你又有人王玉璧在手……平心而论,你到八境快,还是她到八境更快一些?”
  丁宁没有丝毫犹豫,道:“自然是她更快。”
  长孙浅雪陡然有些生气,“她也比我快。”
  “但你一开始便说过,我看清了她。”
  丁宁看着她,虽然心情略微沉重,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把续天神诀交到了她的手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要得到申玄的帮助?”长孙浅雪不能理解,“一名大浮水牢的狱官,真的有那么重要?”
  丁宁道:“申玄是个很特别的人,但当然没有续天神诀重要。只是像郑袖这样的人,不会就这样满足,她现在眼里最强大的敌人,不会是巴山剑场和尚且弱小的九死蚕,而是元武。”
  顿了顿之后,丁宁看着她接着说道:“元武能够容忍她,是因为他觉得她不能够真正的威胁到他,但续天神诀到了她的手中,便必定有那一天到来。”
  “所以总体而言,我们的胜算还是会多一些。”
  这种谈话最接近酒铺内院的谈话,所以丁宁的神情和话语,也越发自然。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长孙浅雪心情也有些沉重,但不知为何看,听到丁宁最后的这几句话,她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很矜持,一种很淡雅,很细气的感觉。
  这样笑起来的时候,恐怕世间也没有任何一个公主有她高贵。
  “东胡最西北有一些巨大的冰川,天地元气太过稀薄,修行者也极难进入,先前灵虚剑门里有人针对安抱石进行了一场刺杀,安抱石通过虚空境逃生,尸体却是在那里被发现,所以灵虚剑门传说中最强的那柄剑,便应该就是在那里。”丁宁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然后道:“我要去取那柄剑。”
  看着长孙浅雪瞬间明白,他又补充道:“我们可以顺路去见那名杀死了东胡皇帝的苦行僧人,有他的帮助,再加上你的所修正好不惧那种地方,取得那柄剑应该并没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些事情,长孙浅雪有些莫名的满足感,只是她太过熟悉丁宁,尤其令她脸庞微烫的是,她想到和丁宁在梧桐落共居了那么多年,对于正常人而言,不只是夫妻,而是和老夫老妻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一切顺利,胜算还会多一些,为什么你还这么担忧?”她感觉到丁宁有所担忧,便如实的问了出来。
  “我先于她得到了续天神诀,有大楚王朝最为至宝的人王玉璧,还有你的元气为辅,帮助修行。我在暗,她在明,祖山和孤山剑藏,事实上也落在了我的手里。顾淮死了,灵虚剑门几乎只剩下一半,接下来我若是再得大刑剑,炼为本命剑,便是处处优势。然而我却还是担心。”
  丁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因为直到此时,她还没有开始反击……她还是安静的按着原来的步伐在走,这根本不像她的手段。”
  “到现在还不开始反击,便说明她另有把持,这便是我最担心的。”
  丁宁的视线落在前方的雪幕里,道:“她一定有一颗比顾淮还要重要的棋子。”
  长孙浅雪不自觉的帮丁宁想。
  可是她想得头也疼了,却是也想不出来。
  第三十章 异数
  巨大的山体上有着自然风化生成的十字形巨大阶梯,只有在暴风雪略微停歇的时候,这些石阶才会显露出来,给人一种神迹般的力量。
  东胡的绝大多数人将这座雪山视做神山,不只是因为这座雪山的外观,而是因为这座雪山的石窟里居住着许多真正的苦修僧人。
  自从那名老僧从这座雪山中走出,只是以一人之力便杀入东胡皇宫,从而引起东胡的巨大变动。此刻这座山在所有东胡人的眼里,便有了更多非凡的意味。
  因为那名老僧在杀死了东胡皇帝耶律真应之后,便又回到了这座山里。
  此刻他依旧坐在苦修石窟的尽头,一动不动,身体似乎渐渐和两侧石壁上雕琢出来的石头尊者变得一模一样,就连五官在昏暗的光线里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厉西星从外面走进这座石窟。
  这名老僧便睁开双目,看着这名长陵的年轻人笑了笑,然后他的手在身下的紫红色被褥中一抹,一道金光便落在厉西星的面前。
  这是一个纯金的面目,而且不知道凝聚了什么样的天地元气,在昏暗之中都有着太阳的光辉,有数条独特的符文像是泪痕,从两侧脸颊一直流淌到下巴尖上,有晶莹的光点在这些符文里面流动,就像是金色牢笼之中困锁着萤火虫的灵魂。
  厉西星接住这个面具,目光顿时一凛,道:“这是完颜红花的面具。”
  老僧笑了笑,道:“那人托你带给我的那片木片,告诉我有关我修行的真意,便是让我抛却繁华只取直。完颜红花应是最为反对耶律苍狼成为新皇的人之一,所以我在回来之前,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顺便去了一趟东胡边军,敲死了他……”
  听着这句话,厉西星很是无言。
  这句话说来简单,然而东胡边军,事实上无数强者云集,比起去东胡皇宫杀死皇帝甚至还要困难。
  “论修为,论杀人,现在天下你可排第几?”所以厉西星忍不住看着此时甚至显得有些慈悲和可爱的老僧问道。
  “第二?”
  明明杀人起来比割草还轻松随意,但此时这老僧却偏偏有些孩子气的感觉,但说了第二之后,他却是莫名的一凛,正色道:“至少也要第三。”
  厉西星再度有些无语,他看着手中的面具,问道:“那这算什么,送给我的礼物?”
  老僧微咧着嘴,显得有些高兴,接着便是认真:“修行最讲机缘,你带消息而来,你我本身便是有缘,而且你本身便是个很有趣的长陵人,这几天不见,你应该炼化了某件本命物,这个面具就叫天凉泪,而你的那件本命物也应该出自天凉,两者之间原本就有联系。”
  厉西星愣了愣,他感知得出手中的这个面具蕴含着很强大的元气力量,但是没有想到也是出自昔日的天凉。
  “我原本需要掩饰身份,这面具很适合我。”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先行致谢,然后说道:“我们之前进了天凉祖地,我炼化的东西,便出自天凉祖地。”
  老僧对天凉祖地四字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正是机缘。”
  “你现在来找我,又要给我带来什么机缘?”接着,他看着戴上面具的厉西星,问道。
  “有人来找你。”厉西星道:“托我带东西给你的人会经过这里。”
  老僧呆了呆,石窟里的光影似乎瞬间错乱了起来,他突然激动起来,颤声道:“他现在在哪里?”
  厉西星道:“算时间,距离这里只有数百里了。”
  “带我去。”
  老僧急切起来,从紫红色褥子上站起。
  随着厉西星指点的方向,他开始暴走。
  这是一种可怕的修行境界,天地之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元气的波动,或者说所有的元气波动全部都聚集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身外没有任何的异相,和普通人行走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区别。
  然而他一步跨出,却是数百丈的距离。
  就像是天地间的距离,都在他的脚下缩短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热诚。
  就像是第一次领悟上师的教诲,第一次感觉到天地元气存在一般。
  即便是此时的厉西星,恐怕也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这的确是一种初入修行的修行者觐见师长般的心情。
  因为只有昔日到达长陵,真正经历过那一战的修行者,才能真切体会到那人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出了多远,才能体会到那人对于天地元气和剑道的理解有多可怕。
  修行手段可以传承,修行境界却无法替代。
  所以当那一片足以指点他修行的木片传递到他手中时,他便已经明白彻底明白对方到底是谁。
  因为太过激动和热诚,他甚至没有在意自己体内真元的损耗。
  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是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却并没有察觉。
  他只是笔直的朝着厉西星所指的方位前行,直至感知里出现了狼群和比冰雪更寒冷的气息。
  他敏锐的感觉出来,那种至为寒冷的气息是故意绽放,让他知晓。
  他知道那人来临,激动不能自已,在风雪之中便跪拜了下去,五体投地。
  这名在东胡已经无敌的修行者,对着狼群拖曳着的车辇,深深的跪伏不动,积雪没过他的头顶。
  狼群停了下来,畏惧不安。
  丁宁下了车辇,对着积雪中伏地跪拜的老僧躬身回礼。
  老僧这才起身,头发和眉毛全部沾满了白雪,他莫名的高兴,看着奇迹一般看着丁宁安静平和的面容,惊喜赞叹:“想不到您还活着。”
  丁宁的神容没有改变,看着他,平静地说道:“生死很难界定。”
  老僧呆了呆,接着真诚道:“这是其余修行者无法接触的领域。”
  丁宁道:“我有求于你。”
  老僧异常简单道:“有求必应。”
  “你的确是个异数。”丁宁看着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看着老僧的笑容里,也蕴含着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喜乐。
  老僧像个后辈般恭顺的站立着,道:“依旧想请教上师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
  丁宁道:“尽可问。”
  老僧道:“当年在长陵,您彻底放手杀戮,天下任何强者都不能当你一剑,当时比我强者,不知有多少,您当时只是远远的看了我一眼,便已看出我的破绽,但为什么偏偏让我活了下来?”
  “我方才便说过,你是个异数。”
  丁宁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天下各朝修行者汇聚长陵,都是畏惧一人太强,群起而灭之。但你不同,你却是修行境界遭遇桎梏,真是想要看看那自己达不到的境界,看一眼便死都无悔,有求道问死之心。这是纯粹的修行,要见高的境界便让你一见,但何须就此死去。”
  “我本是东胡一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因为太穷养不活便被僧众收养,经上师指点,知道了修行,感悟到了天地元气,便感觉到了天地之间最美妙的事物,人生这才有了意义。上师带我入山,养我令我生带我修行,而你在长陵令我生,令我见到未见的境界,这恩德便是等同。”
  老僧看着丁宁,“所以我便以上师侍奉之。”
  “我此去是要去东胡西北境那些冰川之上,我要去那里取一柄剑炼为本命剑。”丁宁看着老僧,道:“虽然我点通了你修行的关隘,让你距八境都只差那最后的半步,但是这半步之间的玄妙,却是最为关键,不能明言,只能靠自己体悟。八境九境,很多奥妙便是连我都无法彻悟,和你一起前去那里取剑,便希望都是你我的机缘,各有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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