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节

  他觉得这些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丁宁沉吟了数息的时间,便看着他问道,“我听说你在乌氏所有皇子里,最得太后宠爱……而事实上,乌氏绝大多数兵权都控制在太后的手里?”
  乌潋紫用了不少的时间调息,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血肉,让脱臼的下颌恢复原位,然后更为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平静等待自己回话的丁宁,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乌氏和大秦的战争,从一开始便是战摩诃和郑袖摆的一副棋,即便是这片荒原上称雄的乌氏王族,乌氏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和悍不畏死的战士,也只不过是无形之中被郑袖控制的棋子。”
  丁宁平静的看着乌潋紫,道:“我的意思是,能令这场战争早点平和的结束,便令这场战争早点平和的结束。”
  乌潋紫呆了呆,有些茫然的下意识道;“如何平和的结束?即便我乌氏议和,你大秦难道就准许议和?”
  “只要想议和,不需要我们考虑,疼爱你的太后都会想出可行的方法。”
  丁宁看着他,微嘲地说道,“至于郑袖,当得到的东西得到,或者说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消失,这场战争便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顿了顿之后,他脸上嘲弄的神色更浓了些,“难道她真想占据一片对她而言没有用处的荒原?”
  申玄看了丁宁一眼,出声道:“她应该不知道这祖地里真正有什么。”
  丁宁点了点头,“但是祖地已消,一切不复存在。她所最想得到的,便只有续天神诀。”
  申玄明白了丁宁的意思,便不再说话。
  乌潋紫不能完全听明白丁宁的意思,但是他无形之中认同丁宁的提议,他平静下来,认真的想了想,道:“光凭我不够,只是凭我的命和我的一些说辞,太后也无法服众。”
  “对于治国者者而言,不讲道理,只讲一国之利益。”丁宁淡淡的笑了起来,转身看向来处,道:“若我将那些雕刻剑经全部注解,交给乌氏,你说她能不能服众?”
  第九十章 认同
  乌潋紫震惊难言。
  厉西星和胡京京也是同样震惊到了极点。
  符文、图录,甚至是剑经的文字本身,最难的便是参悟,然而若是有人能够逐条批注解释真意,那即便是一些深奥的剑经,对于稍有领悟能力的修行者而言便不再难理解。
  此时长陵诸多修行地里面,有许多剑经内容晦涩难解,最大的原因便是这些剑经都是各宗门的秘宝,许多都是一脉单传,师父和弟子之间言传身教,若是这其中师父和弟子出了意外,那这门剑经即便有典籍流传下来,后来本门中人却都未必能够参悟得透。
  就以胡京京所在的宝光观为例,宝光观最重要的一门剑经的真意便是独自传授给了胡京京,若是胡京京在这荒原里死去,后来即便有宝光观的弟子看到那部剑经典籍,也未必能够参悟得透。
  事实上从古至今,很多绝学,便是因为秘不示人,不想流传在外,而最终失传。
  昔日天凉是何等惊人的王朝,光看无双风雨剑的余威,便知道昔日这些天凉强者遗留下来的剑经是何等宝贵的财富。
  “这的确足够分量。”
  乌潋紫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声音的震颤,他初始想要问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想到对方九死蚕的身份,他便顿时知道自己这么问便是多余。
  他犹豫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变得镇定些,同时声音也显得更为尊敬和有礼些,“那先生想我帮您做什么?”
  “替我保守秘密。”
  丁宁看着他,缓慢而认真地说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九死蚕在我身上,除非我自己大白于天下。”
  乌潋紫点了点头。
  即便他此时伤势极为沉重,每一滴鲜血都值得珍惜,但他依旧用一柄随身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对天宣誓。
  完成乌氏最庄重的血誓之后,乌潋紫继续看着丁宁,对于他的一条命和这样的巨大祖山宝藏而言,在他看来只是单纯的帮丁宁保守秘密,自然不够。
  丁宁平静的看着他,他自然明白这名少年此时单纯的目光里包含的意思,只是他并没有说自己想要什么,而是反问乌潋紫,道:“身为乌氏的皇子,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关长陵那个人的故事,即便是在遥远的乌氏甚至是更远的东胡,都是真正的传奇,尤其在见过顾淮和战摩诃这样的人物都在丁宁的面前败亡,他对丁宁便是真正的敬畏。
  所以他没有想其它,而是在愣了愣之后开始认真的思索丁宁的这个问题。
  “我想乌氏能够好好的存继下去,我们乌氏的子民可以无忧无虑的在这片草原中生活,不需要担心被大秦王朝或者被其它王朝吞并或者被迫屈服奴役。”他想了片刻,首先说道。
  “若是我能和在元武和郑袖的战斗中获胜,我可以保证这点。”丁宁说道。
  没有人感到丁宁的这句话可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丁宁此时代表的不只是九死蚕,还代表着整个巴山剑场。
  尤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秦王朝的江山,本身就是巴山剑场的。
  乌潋紫开始有些明白丁宁的意思,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丁宁平静的美目,轻声道:“所以先生希望我……我乌氏,将来在您和元武、郑袖的争斗中给予足够的支持。”
  丁宁迎着他的目光,真挚地说道,“我不只是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而是希望和整个乌氏成为朋友,但现在你的意志,并非是整个乌氏的意志。你必须确保将来的乌氏能够听从的是你的意见,而并非战摩诃这样的人的意见。”
  乌潋紫理解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沉吟了片刻,道:“您的意思是要我首先能够把握整个乌氏。”
  “祖地里的这些剑经,不只是我给你们乌氏太后和乌氏的礼物,同样也是给你的礼物。”
  丁宁看着变得极为凝重的乌潋紫,缓声道:“其中数门最重的剑经,我希望放在你的身上。”
  乌潋紫今日已经见过了许多吃惊的事情,但是听到丁宁的这句话,他还是大吃了一惊。
  “无双风雨剑是一个很厉害,心思足够慎密,同样也是很伟大的人物。”
  丁宁没有看他,而是抬头看着上方,慢慢地说道,“我之所以能够破解无双风雨剑,是因为外面那些石兽和石碑上,其中就有无双风雨剑的剑经。”
  胡京京忍不住道:“那为什么?”
  “真意。”
  丁宁异常简单的吐出两个字,然后看着她慢慢补充道:“唯有能够体悟出剑道真意的人,才能真正领会他的剑经,能够领会他的剑经的人,自然会接近他的心境,或者说从那样磅礴的剑意里,理解他的为人。”
  胡京京顿时反应过来,“所以他不怕人领悟他的剑经,因为能够领悟他剑经的人,便能明白他的心意。”
  “认同他的人,便不会和战摩诃一样,想要接纳这长生不死药。”丁宁点了点头,看着申玄和乌潋紫,道:“世间很多人最想要的,其实是认同和生死与共。”
  “可是……”
  胡京京看了一眼乌潋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厉西星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就说。”
  “我师父和我说过,人是会变的,在不同的阶段,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有些人会变得完全陌生。”胡京京犹豫了一下,道:“即便是血誓,我依旧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因为只有我们付出的,而他并没有什么对等的押在我们这边。”
  乌潋紫已经失血很多,但是听到胡京京的这句话,他还是脸色变得血红,就想出声申辩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厉西星却是直接摇了摇头,冷漠道:“不用什么,我相信他。”
  胡京京愣住。
  乌潋紫愣住。
  厉西星冷笑道,“他是太后最疼爱的五皇子,很有可能被立为太子,像他这样重要的人物,只是为了一头坐骑,就以身犯险,拼命孤身追杀我。乌氏所有的皇子里,除了他这样的白痴,谁会这样做?”
  胡京京呆了一息的时间,她莫名的想到了厉西星被自由驱逐到这里的原因,她便莫名的反应过来,厉西星的信任是基于乌潋紫和他是同一类人。
  被骂白痴,乌潋紫却是没有丝毫的愤怒之感。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对厉西星的恨意全消,充斥着的是另外一种难以言明的意味。
  他对丁宁所说的“认同”两字瞬间有了更深的理解。
  “你们长陵有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他抬起头来,看着丁宁和厉西星缓慢而认真地说道,“我可以为你们死。”
  接着,他身体前倾,匍匐于地,对着丁宁行了一个大礼,道:“师尊。”
  对于他而言,无论丁宁承不承认他是弟子,但丁宁既然传授他天凉的剑经,传授他无双风雨剑,在他心中,便自然已经是他的老师。
  第九十一章 孤单
  话说昔日天凉,天却是真的凉了。
  长陵今年的秋意,比往年似乎更浓,秋风也更凉。
  皇宫里的宫女,都已经换了夹着薄棉袄子的宫装,于清晨时分挑着宫灯在宫中行走,手依旧冻得冰冷。
  皇后郑袖端坐在皇宫深处的书房桌后,正对着那一口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
  她和这口灵泉之间有着百步的距离,所以她这间书房显得异常空旷,或者说……孤单。
  自从她戴上后冠,坐上大秦王朝皇后的宝座,她的身边便是一直如此孤单,今日似乎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变化。
  然而她安静的坐在这里,意念和感知却是直上云霄,通过世人在白昼间根本难以觉察的星光逆流而上,到达目光都难以企及的无尽虚空。
  星光在她的感知里化为苍白色的星火,在虚空之中不断的坠落。
  从无形到有形,又化为乌有,不断变幻。
  有些星光,原本始终落在一柄当世最大的剑上。
  然而在此之前,她的感知里却是出现了一片乌云,遮断了落向那柄剑的星光。
  当乌云散去,她却再也难以感知到那柄剑的存在。
  许多年之前,她相信顾淮坚定的站在她和元武一边,便是因为顾淮放开了这柄剑的本命元气,接纳了她的星光。
  这柄剑便和她的意志融为一体。
  只要顾淮的本命元气在,她便始终能够感知到这柄剑的存在,从而感知到这柄剑遭遇到了什么。
  然而现在她再也感知不到这柄剑,这便意味着顾淮的本命元气已经彻底消散,顾淮已经死去。
  这世间有什么人能够杀死顾淮?
  那个叫战摩诃的天凉人么?
  这一切对于她此时一刹那的心境而言,似乎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她的身边又少了一个人。
  即便站立在她身边的那些人只是屈从她和元武的意志,或者说怀着各自私人的目的,但当一个人的路越走越长,身边认识的人都一个个消失,这种感觉便是真正的孤单。
  一名身穿淡黄色袍服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她书房外的道上,微垂首恭立。
  皇宫里的年轻人不少,然而除了黄真卫之外,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在她面前拥有这种尊敬但不卑怯而又显得谦逊的姿态。
  皇后收敛了思绪,站了起来,行过白气氤氲的灵泉,走到他的身前不远处。
  听着她的脚步声,垂首而立的黄真卫第一次感到紧张和拘束起来,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将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
  他并没有显得不自然,然而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不自然。
  “对于你的老师,你是不是对我的决定有所不满?”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皇后看着他平静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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