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节

  程阁老惩戒的那三个学生, 两个都灰溜溜地离开了京城,终生再不能入仕,只有林茂青, 有人为他上下周旋,最终只是降职罚俸。
  薇珑记得吴槐针对林茂青一事说过几句话:“林茂青的幸运之处在于, 他的大舅兄手握兵权, 又是最重兄妹情分。唉, 这归根结底,帮到林茂青的,其实是唐侯爷。程阁老要不是看在侯爷的情面上, 怕是绝不肯善罢甘休。”
  她当时的处境已经很糟糕,听了并没多想,觉得程阁老得饶人处且饶人也好,真把事情做绝的话,终归是会影响到一世的清誉。
  此刻回想起来,她不难确定林茂青的大舅兄就是石楠——他是京卫指挥使,应了手握兵权这一点;他最重兄妹情分,她听唐修衡亲口说过这一点;他亦是唐修衡一手带出来并着意提携的人,应了程阁老看在唐修衡情面上这一点。
  石婉婷的出身自是不需说,林茂青是程阁老的门生,年纪轻轻入了翰林——这样的亲事,岂不就是门当户对么?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成亲,在谁眼里都是很般配。是因此,她听到与否,都只能是听过就忘,在唐修衡那边,也是一样。
  性子冷清也有莫大的弊端,平时简直算是没心没肺,听过就忘记的事情太多。
  前一世,周清音嫁给了梁湛,周夫人就算是知晓林茂青等人背叛程阁老,就算是提醒过程阁老,程阁老也不会对三个门生下重手——他可以谁都不顾,却要顾及周夫人,会担心梁湛怀疑周夫人给他通风报信,从而刁难她和周清音。
  所以,程阁老等到放下一切之前,才出手惩戒那三个叛徒。
  前世的石楠呢?他后来怎样了?
  薇珑竭力思索着。
  唐修衡兵临城下之前,石楠就得了重病,在家休养——是真是假,无从得知。他不曾为了梁湛率兵与唐修衡对峙两军阵前。
  再往后的事,薇珑大抵算是不闻窗外事,不得而知。
  这一刻,薇珑只是为唐修衡心寒。
  前世背叛他的人,差一点就出面指证他的人,是石楠,是曾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是他那样赏识的一个人。
  不可否认的是,石楠还算聪明,在最后关头收手——可他这份儿聪明,是针对他自己。他若出面,皇帝一定会将他斩首处决。
  按推测的话,前世一定也出过相仿的事情:厉夫人在小圈子内散布流言蜚语,引得石楠对唐修衡心生记恨——今生都是唐修衡主动找他的时候他才说明原委,在前世,那是不可能的。在这关头,林茂青冒了出来,求娶石婉婷。
  在当时,石婉婷应该还不知道林茂青背叛程阁老——今生诸多事情,都逼得梁湛、厉阁老提前了起码一二年的时间,有行动才会有破绽,没行动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起疑。况且,石婉婷就算是知道,也会受威胁嫁给林茂青,林茂青在信件里写得很清楚,他握着石楠的把柄。
  林林总总,让石楠成为藏于暗中的厉阁老的人——也就是梁湛的棋子,在关键时刻,险些害死唐修衡。
  冤狱的事情,如果没有石楠首肯出面指证,梁湛与厉阁老不会有底气肆意行事。
  这一切,到底该怪谁?
  怪自己不曾命人留心着门第之间的流言蜚语,更不曾及时告知唐家么?
  怪唐修衡、太夫人不够警惕,也没留意家门外的是非、流言?
  可这些真的能算是他们的错么?
  石楠如果没有短处被人拿捏着,如果还如当初那样信任唐修衡,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薇珑思忖良久,抬眼望向石婉婷,缓声道:“我会派人去找侯爷,但能否找到,我也不敢担保。”
  石婉婷面色焦虑起来,“可是,这事情真的是十万火急。家兄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能救家兄的,大抵只有侯爷。”
  薇珑觉得分外讽刺,面上则是不动声色,“我记下了,会派人从速找到侯爷。你先回家,等候回信。”
  石婉婷站起身来,抿一抿唇,道:“我只能等到今日戌时。戌时过后,假如情形对家兄不利,那么,我会命人告知林茂青,答应嫁给他。”
  原来并不是来求助的,而是要挟她与唐修衡务必销毁石楠落到别人手里的把柄,堵住别人的嘴。“要是那样,真是委屈你了。”薇珑微微一笑,“可我若是你,兴许会三思而后行。”
  “夫人这话……怎么说?”石婉婷看住薇珑,问道。
  “很多人敬重皇上与程阁老如神,原因是皇上与程阁老在军国大事上的每一个举措,都是因为心怀苍生疾苦;将士、百姓敬重也畏惧我家侯爷,原因是他对奸细、敌军冷酷无情,但视麾下将士如手足,数年征战,他与麾下的将士从不曾有过扰民的事,他们像对亲人一样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百姓。我所说的这三个人,都是挽救过无数性命、拯救无数百姓脱离水深火热的人。”
  薇珑顿了顿,深深地凝视着石婉婷,“我若是别家的人,在遇到威胁到他们安危的事情的时候,会做的是劝说亲人,就算不能完全为他们避免祸事,也会尽量想个折中的法子,控制着事态不走到最坏的局面,绝不是转头去找他们,让他们想方设法给自己谋取出路。”
  石婉婷用力地咬了咬唇,迟疑片刻,为自己辩解道:“我……自然不及夫人这样深明大义,我心中的格局实在是很小,遇到事情,有勇气为至亲拼上性命,却顾不上别的。”
  薇珑扬眉一笑,笑容透着冷冽,“若是今日侯爷与我想不出让你满意的法子,你们兄妹两个,就会心甘情愿地被别人摆布吧?这些年,我自认见识的事情不少了,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情,还是第一遭亲眼所见。我谢谢你们。”
  “……”石婉婷期期艾艾地道,“夫人,您也不要把事情想到最坏的地步,到底,侯爷与家兄那边还没有准确的消息。日后,总还是要相见的。”
  薇珑没再掩饰心头的嘲讽,语气松散地说起另外一桩事:“我初见你的时候,对你没有什么好感,也不反感,按理说是不应该——饱读诗书的人,我一向都很敬佩。此刻我知道原因了,你虽然饱读诗书,可心思不干净更不坚定。诗书该让人心思通透,心性磊落。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一句,此生都用不到你身上。”
  这种话,不论是在怎样的时候说起,都让人无法为自己辩解——别人不肯夸你,你又能说什么?
  薇珑抚着手边的茶杯,“此事不论是何结果,你我若非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都不需再见。你石家的大门,我绝不会踏进半步。方才你的话虽然委婉,却也是在警告我,我明白。那么,我也警告你:只要你敢胡来,我就让你身败名裂——与唐家、黎王府传出闲话的闺秀到底是谁,人们一直很好奇。我能让厉夫人当众下跪认错,就能将事情反转,日后帮着她对你说三道四。”
  石婉婷踉跄着后退一步,霎时间脸色煞白。
  “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心无旁骛地效忠恶人,我并不会厌恶。厌恶的人,正是你们兄妹这样的墙头草。”薇珑端了茶,吩咐琴书,清越的语声透着冷意,“送客。”
  等石婉婷走后,薇珑吩咐安亭,“侯爷在沈宅,把方才见闻如实禀明。”
  ·
  唐修衡晚间去了沈宅。
  到了这几日,他手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碍于别的朝臣还是忙得四脚朝天,他也就还每日去五军都督府做做样子。这一年,因为皇帝气不顺的缘故,要到明日,百官才能正式放假、过年。在往年这时候,早已清闲下来。
  梁潇一事,沈笑山帮了大忙。他们之间,从来不需道谢。
  傍晚,唐修衡特地走了几个地方,先后买了沈笑山喜欢的六必居的酱菜、南京的小吃干丝烧麦、旅顺口的小吃咸鱼饼、天津的麻花、双凤楼各种口味的烧饼、李记的小酥鱼。
  要过年了,这算是给沈笑山和陆开林弄点儿存货——这俩人一样,都像是馋猫投胎转世。
  沈笑山见好友带来了很多自己喜欢的吃食,绽放出的喜悦笑容像足了孩童,“正吃腻了饭菜,琢磨着让人去给我买点儿零嘴儿回来。”
  唐修衡笑道:“都没少买。铺子最早也要初六开张。”
  “好好好。”沈笑山找出双凤楼的烧饼和李记的小酥鱼,放到餐桌前,慢条斯理地享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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