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雪丹珍握住她的手,又是一阵咳嗽。
  雪春熙连忙扶着她躺下,安抚道:“六姐姐赶紧歇着,太医说了姐姐可不能累着了。”
  尤其不能大喜大悲,雪春熙心里更是愧疚。
  雪丹珍说了一会儿话,把攒着的力气都用光了,眉眼里满是疲倦。
  她闭上眼,沾着玉枕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雪春熙等着雪丹珍睡熟了,这才蹑手蹑脚出了来:“照顾好六姐姐,有什么事只管让人来知会我。若是我没在,告诉蔓霜也行。”
  以冬连忙点头,送她到了院门,这才进去守着雪丹珍了。
  蔓霜就等在院门,看见雪春熙神色疲倦又凝重,小心翼翼地问道:“六姑娘还好吗?”
  “暂时还好,”只是她却能看得出,雪丹珍已经是强弩之弓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雪春熙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六姐姐刚睡下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也得好好琢磨刚才雪丹珍说的话,自己的确太任性了,只想着自己。
  如今在京中只有自己和雪丹珍二人,六姐姐身子骨还需要静养,雪春熙更是不能胡乱做决定,惹麻烦才是。
  回到院子,在门口看见顾青,他一把抓着蔓霜往外走:“许久不见这丫头了,实在想得紧,还请七姑娘允许,让属下跟她聊上几句。”
  蔓霜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明明两人昨天才见过,什么许久不见?
  不过顾青在,等于三皇子也在,只怕在这里等着七姑娘有一段时辰了。
  蔓霜识趣地跟着顾青走了,雪春熙站在门前踟蹰了一会才踏进去。
  背对着自己的封应然听见脚步声,这才回过头来。
  一身宝蓝色的长衫,腰上扣着金黄的腰带。
  这是大皇子曾经的殊荣,即便先帝尚未加封他为太子,却默许这个心爱的长子用上太子才有的腰带。
  如今的三皇子是铁板钉钉的储君,即使没能从太子的身份成为帝王,却有足够的资格佩戴这条属于帝王的金黄腰带。
  “我已经吩咐太医院,若是有需要的药材,只管从私库里去取。六姑娘不会有事的,七姑娘莫要太担心了。”他慢慢上前来,盯着雪春熙发白的脸色,轻声安慰道。
  雪春熙低着头,没敢对上他的目光。
  雪丹珍的话还在脑海中,就像是给她添了一条鞭子,时时刻刻抽打着,提醒自己不要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来:“明日就是三殿下的登基大典了,今儿该有些歇息才是,我也有些累了,就不留殿下了。”
  封应然点点头,意料之外没有多追问,也并未露出不悦的神色:“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七姑娘,如今见着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书房里堆着的奏折,恐怕在登基大典前要看不完的。”
  说罢,他又叮嘱道:“七姑娘瞧着脸色不好,我已经让厨房炖了滋补安神的汤水,姑娘记得喝上一碗,可不能忘了。”
  雪春熙垂着脑袋,只觉得眼底有点热。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三皇子。
  这位殿下却待自己一如既往,甚至察觉出雪春熙的不妥,体贴地并没有追问,像以往一样关心备至。
  送走三皇子,雪春熙跌坐在软榻上,双手捂着眼睛,久久没能回神。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谨慎
  封应然踏出院门没多久,顾青就已经回来了。
  他示意蔓霜进去院子里伺候雪春熙,转过头来,就见三皇子脸上温和的浅笑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心里不免忐忑。
  自从先帝死后,三皇子已经是储君了,身上的气势不必刻意收敛,比起以往是越发凛冽逼人。
  即便顾青跟着封应然的时日最长,偶尔见他冷着脸,心里也不由嘀咕。
  “让人小心盯着雪家六姑娘,莫要出任何变故了。”
  三皇子忽然没头没尾交代了这句话,顾青简直一头雾水,答道:“殿下,属下已经让太医院小心伺候,药方也需要三位御医看过后才能定下。就是煎药,也得三个药童,一人取药,一人煎药的时候另外一人陪同,小心谨慎得很。”
  就是老管家见了,面上也不由古怪。
  这位雪家六姑娘何德何能,让三皇子如此另眼相看,这待遇比起封应然自己也是有过而无不及的。
  顾青还曾暗搓搓地想,难不成自家殿下是爱屋及乌,生怕六姑娘没了,七姑娘要伤心,这才派人紧紧盯着?
  “院子里伺候的除了六姑娘身边的以冬,还有四个大丫鬟,三个小丫鬟,两个婆子。若是殿下觉得不够,再让老爹添些人?”
  “不必了,太多人反倒容易手忙脚乱,如今这样便好。”封应然听了,微微颔首,转头见顾青眼底带着疑惑,便问道:“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我这般在意六姑娘?”
  “回殿下,属下的确有些不解。不过雪家遭了大难,七个姑娘就剩下四个。两个在灵犀山,听说二姑娘的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六姑娘的病是从娘胎带出来的,身子骨一直弱,能勉强活下来也是依赖灵犀山不要钱的用名贵药材供养着。只是之前六姑娘被四殿下用了药,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殿下小心些也是应该的。毕竟六姑娘若是去了,七姑娘不知道要多伤心的。”
  顾青轻轻叹气,雪家的姑娘七个姊妹就剩下一半了。
  很快这一半,兴许还要再少一半。
  思及此,他不免同情雪春熙。
  看着自家姊妹一个接一个死去,七姑娘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六姑娘有意阻拦七姑娘跟我亲近,为了达到目的,兴许会不择手段。”封应然的话不过点到即止,顾青的脸色却变得铁青。
  “殿下,她怎么敢……”
  封应然摇摇头,叹道:“雪家的女子素来刚烈,国师是这样,六姑娘也是如此。”
  顾青听了,神色凝重地应道:“属下一定派人好好盯着六姑娘,绝不会让她出任何差错的。”
  他原本只以为雪丹珍的病需要好好照顾着,免得方子里下了重药,人就得遭罪。
  如今看来,分明是担心六姑娘寻死!
  要是六姑娘在雪春熙的眼皮底下没了,七姑娘就算不恨封应然,恐怕心里还是恼怒的,必定会有意疏远,甚至成为陌路人。
  顾青皱眉,不免有些头疼。
  若是防着刺客还好,他随手就有十几个方法。
  但是要防着人寻死,却就不好办了。
  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让人守着雪丹珍,还不让人睡了吗?
  人总有疲倦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可就要被六姑娘得逞了。
  只是封应然把此事交代给他,也是信任顾青,自己就更不能搞砸。
  他不可能办得妥妥当当,自然是搬救兵了。
  找到老管家,悄悄告诉他此事,老爹挑着眉听完,摸着胡子道:“要拦着一个想寻死的人,是怎么都拦不住的。不过可以放心,六姑娘就算寻死,也不会想要窝囊地死去。”
  顾青听得更加心惊胆战,难不成雪丹珍还要来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头疼欲裂:“老爹,这六姑娘究竟怎么想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如此?”
  老管家瞪了这个儿子一眼,没好气地道:“若是我以死相逼,不让你娶蔓霜那丫头,你该怎么办?”
  顾青瞪大眼,许久才结结巴巴地道:“儿子不孝,娶不娶蔓霜都要不痛快,却必定是要怨上老爹的。”
  老管家眯起眼,还不算蠢:“要是我因此死了,你又该如何?”
  顾青“呸呸”了两声,无奈道:“老爹就不能举别的例子,非要咒自己吗?”
  老管家恨不能用棍子敲他脑袋,让顾青的脑袋能灵光些,吹胡子道:“磨蹭什么,快回答。”
  闻言,顾青暗忖半晌才慢吞吞开口道:“要是老爹真这么没了,当儿子的再怎么不孝,也是不敢娶的。若是娶了,心里难免愧疚,娶了也不会长久。”
  说完,他不由一惊:“这就是六姑娘的目的,拆散三殿下和七姑娘,叫七姑娘内疚得不敢跟殿下在一起?”
  老管家叹气,摇头道:“真是个傻姑娘,不过我能明白,她是担心雪家就此没落。三殿下要是让人取代雪家,或是撤掉了国师的位子,灵犀山多少年来受帝王护着,以后就要遭罪了。”
  有皇帝护着,前任家主都能没了。
  若是没人护着,只怕灵犀山不复以往的宁静,很可能就此毁了,四分五裂,再不能延续下去。
  雪丹珍也真是为了雪春熙着想,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这个妹妹成为雪家的罪人。
  顾青听了,嗤之以鼻道:“六姑娘未免想得太多了,三殿下怜爱七姑娘还来不及,哪里会害她?毕竟还爱屋及乌,让人护着灵犀山,不让人打扰雪家的。”
  这点能耐,封应然还是有的,不至于连七姑娘的娘家都护不住。
  老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信殿下,雪家人却未必会信。若非几个皇子胡闹,雪家如今又何必这般艰难?”
  顾青摸摸鼻子,也觉得几个皇子争权夺利就算了,还祸害到灵犀山去。
  闹得如今雪家对皇家颇有微词,难怪对三皇子也十分不信任,甚至是怀疑他的做法有什么玄机。
  “三殿下还真冤,其他兄弟做的坏事,怎么就算到他的头上去了?”
  “总归是一家人,雪家谨慎些也是理所当然的。”老管家催着顾青派人盯着雪丹珍,可别真让她做傻事,不然这烂摊子可收拾不过来。
  顾青匆匆忙忙走了,老管家回到屋里,不意外见到封应然已经等在这里了:“老奴见过三殿下,殿下可是不放心?”
  “顾青办事素来谨慎,若是有什么不足的,有顾叔在,我一向放心。”封应然坐在桌前,任由老管家给他斟茶。
  他端着茶盏,轻轻开口道:“顾叔是不是跟六姑娘一样,以为我接近七姑娘的举动别有深意?”
  老管家躬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老奴看着殿下长大,殿下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老奴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也就青儿这小子糊里糊涂的,勉强能替殿下分忧而已。”
  封应然听了,唇边微弯,露出几分苦笑来:“我想让七姑娘一直陪着,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
  这次老管家没有开口回答,因为他明白,面前的三皇子并不需要自己的答案。
  封应然安静地喝完一杯茶,这才起身道:“打扰顾叔许久了,我也该走了。”
  他站在窗口,远远望向雪春熙住的院落,目光渐渐沉了下去:“我想要得到的,绝不会让别人坏了事。”
  不管是皇位,还是七姑娘,自己是志在必得!
  老管家目送三皇子离开,心里轻轻叹气。
  这位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头,自己也是心里有数,对封应然颇为怜惜。
  只是从小独自在皇宫里生活,身边连个能相信的人也没有。渐渐的,等分府的时候,老管家才再次见着三皇子,这位殿下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表面沉默忠心,对大皇子事事顺从。老管家却也明白,三皇子胸有成竹,潜伏着等待最好的时机,然后一击即中。
  就像是在狩猎的时候,看中的猎物只需要布置陷阱之后,等待着它们慢慢踏进去再一举收网,这就足够了。
  三皇子因为小时候的苦难,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隐忍和耐心。
  为了捕捉这个猎物,封应然隐忍了将近二十年,等待了也有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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