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朱伟丝毫不顾,一拳朝他头上砸去:“我今天丢了公职也要弄死你!”
  胡一浪手下见对方下手实在太狠,忙冲了上去,强行拉开这两个近乎疯狂的家伙。
  胡一浪抹着满脸鲜血,狠声道:“你们好样的,等着,等着!”
  第五十三章
  陈明章拿着茅台,给两人倒酒,笑说:“现在你们俩都暂停公职了,就在杭市多待些时间,我带你们出去玩玩散心,所有花销我包了。”
  “还是陈老板好啊,”朱伟端起酒杯一口干完,又自己满上一杯,“你这儿有吃有喝的,我才不想回去呢,待杭市多好,干吗回平康,对吧,小江?”
  江阳沉默了片刻,说:“我住几天就走,我回单位找领导尽快让我恢复工作。”
  朱伟摇着头说:“暂停公职,又不是把你开除了,急什么?”他停顿片刻,吃惊问,“该不会你还不死心,想继续查孙红运吧?”
  江阳不说话。
  陈明章微微叹息一声,也开始劝说:“小江啊,现在连白雪都放弃了,你又何必坚持呢?”
  “是啊,王海军尸体都被火化了,你现在能查什么?我们本来早几年就放弃了,后来丁春妹的案子浮出水面,原本以为是个新突破口,结果呢,哼,王海军在公安局被人谋杀了,你还查个屁啊!”
  江阳把酒一口喝完,马上倒了一杯:“我没想过他们会胆子大到这种地步,这种时候,如果我放弃了,那最终再也没办法法办他们了。我回去后,就把这些年前前后后的所有事写出来,寄给市检察院、省高检院、最高检的检委会各个委员,还有省公安厅和公安部的领导,我坚信,总会有人来关注这些案子,这样的案子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陈明章抿抿嘴,放低了声音:“继续这么做,你考虑过后果吗?”
  江阳苦笑:“我已经不同于几年前了,现在的我对未来前途不再抱任何期待,现在的我,还能更糟吗?大不了他们也像前几次那样,找机会把我谋杀了吧,他们用我儿子威胁我时,我就不怕更坏的结果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为郭红霞和乐乐多考虑一点呢?”陈明章轻声的一句话突然触动了江阳心中最脆弱的防备,“他们先杀了侯贵平,后杀了丁春妹,又杀了王海军,杀了这么多人,他们早已肆无忌惮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和阿雪只是被他们利用规则整倒,他们却从来没有对你们个人的人身安全下手。”
  江阳轻蔑地笑了笑:“我和阿雪一直都在提防着他们,他们怎么下手?”
  “真要向你们下手,还是很容易的,至少比在公安局谋杀王海军困难小一点。”陈明章摇摇头,接着说,“他们不敢对你们下手,一是,你们是国家公职人员,二是,有很多人在背后支持和保护你们。”
  “除了你,还有谁会在背后支持我们调查?”江阳冷笑。
  “有,而且有很多。这几年下来,你们对孙红运的调查,私底下在金市公检法里早已广为人知了,很多人都相信你们,但是他们不敢像你们一样,有勇气正面与那个庞大的团伙对抗,但是他们心里是支持你们的。要知道,大部分人的心地都是善良的,是站在正义这一边的。就拿朱伟来说,当年在岳军裆下开枪,明面上是极恶劣的行为,坐上几年牢也不为过,为什么最后只是进修三年,回到原岗位?孙红运这些人还希望他继续当刑警吗?当然不。包括这一次,你们俩殴打胡一浪被拍下来了,上级对你们俩都有理由调离实职岗位,但没有,只是分别暂停公职三个月和一个月。是谁让你继续当刑警?是谁让你继续留在检察院?只有你们的领导。他们虽然保持沉默,但他们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现在也是一种黑与白之间的平衡,如果你们俩遭到不测,那么此刻将引起沉默的大多数巨大的反弹。每个人都有人脉,说不定他们中有人会向公安部、最高检举报,也或许他们中本就有人认识很高级别的领导。当你们这样代表正义的调查人员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时,沉默的那一方会彻底愤怒,黑白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孙红运他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们绝对不敢向你们个人下手。可是,他们虽不敢对你个人下手,却敢用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威胁你,到时该怎么办?你可以豁达,可是你的家庭是无辜的。算了吧,听我一句劝,不要再管了,保持着这份平衡,也许若干年后真相在某一天、某一因素下,突然就大白了呢?”
  朱伟也说:“小江,老陈说得很对,你要为郭红霞和乐乐考虑,你是他们的依靠,你也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们带去危险吧。”
  江阳握着酒杯,手停在空中,过了很久,慢慢地移到嘴边喝完,他身体里的生气仿佛都被抽空,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艰难又坚定地吐出一句话:“我要离婚。”
  第五十四章
  2009年11月,江阳下班后遇到了胡一浪。
  对方很客气地打招呼:“江检,我们之间恐怕有一些误会,能否赏脸找个地方聊一聊?”
  江阳斜视着他:“有什么好聊的?没空。”
  胡一浪微笑说:“既然江检这么忙,有没有考虑过找个朋友帮忙接送儿子呢?”
  江阳握紧了拳头,沉默了片刻,他冷声道:“我已经和我妻子离婚了,儿子归前妻,你们还想怎么样!”
  胡一浪摊开双手:“这话说的,我只不过想和江检找个地方沟通一些情况,用不着生气吧?”
  江阳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怒火:“好,我跟你聊!”
  他们把江阳带到了一家大饭店的包厢里,胡一浪让服务生上菜,江阳阻止了他:“不必了,我不会吃你们的任何东西,你有什么话快说,说完我就走。”
  胡一浪丝毫不恼怒,笑说:“好吧,既然江检不想吃,那我们到旁边坐下聊几句如何?”
  他们坐到了包厢副厅的沙发上,胡一浪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对面,笑着说:“江检,听说你写了一些材料,寄给一些上级领导,是这份东西吧?”
  听到这话,江阳并不意外,举报材料被他们拿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理直气壮地承认:“是我写的。”
  “这里面啊,一定是有某些误会,我们孙总一向很佩服江检的为人,希望能和江检交个朋友,材料的事嘛,能否不要再寄了?孙总一定会——”
  “不可能。”
  胡一浪尴尬地闭上嘴,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他摇头叹息般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抽出半叠,放到江阳面前,另半叠放到自己面前。
  江阳迟疑地打量着他:“你这是干什么?”
  胡一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身后拎出一个箱子,打开后,全是一叠叠整齐的人民币,他把人民币整堆倒在茶几上,说:“不如做个游戏,江检可以从自己手里任意抽一张牌,我也从我手里抽一张,每一次只要你的比我大,一刀钱就是你的,如果比我小,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怎么样?”
  江阳冷笑一声,站起来,轻蔑嘲笑:“我对这种游戏没有任何兴趣,还是留着你们自己玩吧!”
  “哎,等等,”胡一浪连忙起身,谄笑地拉住他,“我们这样的俗人游戏,确实太俗了,够不上江检的审美,请允许我做个弥补,江检离婚也有一段时间了,男人嘛,总归是有一些爱好的。”
  他用力咳嗽了两声,马上两个事业线很旺的年轻漂亮姑娘走入包厢,在职业性的微笑中从容地圈住了江阳的手臂,谄媚地一口一声“江哥哥”叫着。
  江阳一把推开她们,大声喝道:“你别指望用这种招数拖我下水,我不是李建国,我也绝对不会成为李建国!”
  说完,他大步跨出了包厢。
  胡一浪停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是个好人,不过,不是聪明人。”
  第五十五章
  严良和李静交谈过后的第二天,专案组就联系上了朱伟,表示希望能找他了解关于江阳被害一案的情况。朱伟爽快答应,但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必须要有省高检的检察官在场,因为他还要当场向专案组举报一件事。
  赵铁民悄悄向高栋请示,高栋暗示条件可以接受,让他找专案组里的省高检同志一同参与。
  于是,赵铁民在刑侦支队设了一间办公室,带着严良和专案组里公安厅和省高检的一些领导共同接见朱伟,由严良先问,其他人再补充。
  那是严良第一次见到朱伟,对方大概五十多岁,寸头,两鬓头发都已花白,身材壮实,脸上饱满,轮廓仿佛刀削了一般,永远把腰杆挺得直直的。
  他进门一望这么多领导模样的人,却丝毫不显惊慌,大大方方地坐下,目光平静地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严良身上,他特别重视地打量了几秒,才把头转开。
  简单介绍过后,转入正题。严良问他:“你和江阳认识多久了?”
  “十年。”
  “你们关系怎么样?”
  “很好,不能再好了!”朱伟回答得斩钉截铁,那种气势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他心里一定充满了某种愤懑。
  严良打量了他一会儿,缓缓道:“对于江阳被杀一案,你知道哪些情况?”
  朱伟鼻子呼出一团冷气:“我敢肯定,一定是胡一浪派人干的。”
  “你指的是卡恩集团的胡一浪?”
  “没错。”
  “为什么,他和江阳有什么矛盾?”
  朱伟向众人扫视了一圈:“江阳死前几天,我和他刚见过一面。他告诉我,他手里有几张照片,这几张照片能和胡一浪换一大笔钱,当时胡一浪已经派人汇给他二十万,他要求对方再给四十万,对方却迟迟不肯答应。一定是这个原因,导致胡一浪铤而走险,派人杀了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家已经知道卡恩集团的财务确实在江阳死前汇给他二十万,可并不知道为什么汇给他二十万,听到朱伟的说法,他们更确信,江阳手里的那几张照片,应该是胡一浪的某种把柄。
  严良问出了大家的疑惑:“是什么照片,江阳能用来和胡一浪换这么大一笔钱?”
  朱伟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声道:“十多年前侯贵平拍的一组照片,关于卡恩集团诱逼未成年少女向官员提供性贿赂的过程。”
  听到“卡恩集团向官员提供性贿赂”,众人都提起了精神,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
  严良马上问:“侯贵平死前一直举报他的一个女学生遭遇性侵后自杀的事,难道——”
  “没错,受害的远不止一个女生,她不是被岳军强奸,而是被岳军带到卡恩大酒店,被卡恩集团老板孙红运等人逼迫,向官员提供性贿赂。孙红运指使胡一浪,找来岳军这样的地痞流氓,专找农村胆小怕事的留守女生,向有特殊癖好的官员提供特别服务,从而谋取其他利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思考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卡恩集团是全省百强民营企业,在区域范围里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老板孙红运更是身兼人大代表、协会领导等多个政治身份,政商关系密切,一旦这消息属实,必然会牵出一起涉及众多的大案。
  一位省高检的检察官立刻问:“这些照片现在在哪儿?”
  “照片在江阳那里,当时他说藏到了隐蔽处,所以我没见到。”
  “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话是真实的?”
  朱伟目光不动,却慢慢摇了摇头:“我没证据。”
  与会者一阵私语,检察官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你的消息很骇人,我们今天虽然是内部会议,与你之间的谈话不会外传,不过你无凭无据这样说也不合适,如果被外界知道,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朱伟冷笑道:“我和江阳对这件事调查了十年,证据,很早以前是有的,结果却一次次被人为破坏殆尽。我现在这样说,确实是无凭无据,不过说到负法律责任,哈哈,我们早就埋单了。我先被撤职,后去进修,再后来调离岗位,从一个刑警变成派出所民警,每天处理大爷大妈的吵架纠纷,也许这在各位大领导看来是不够的,可是江阳坐了三年冤狱,从一个年轻有为的检察官,被人栽赃坐牢,变成一个手机修理工,哈,这总够负法律责任了吧!”
  “你说江阳是个年轻有为的检察官,他三年坐牢是冤狱?”另一位检察官问。
  “没错,我要举报的就是江阳入狱的冤案!”朱伟的鼻头张合着,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
  检察官皱眉道:“死者江阳的材料我们都看了很多遍,包括他入狱的判决书和庭审记录。关于他违纪犯罪的几项罪名,都有照片的物证、行贿的人证,以及他自己的口供和认罪书,证据充分,怎么会是冤案?”
  朱伟哼了声:“张超杀害江阳,一开始不也证据充分,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判他死刑枪毙他,现在又回过头重新调查了?”
  “这……情况不同。”检察官耐着性子回答。
  朱伟哈哈一笑,继续道:“江阳入狱前,正在追查现在金市公安局的政委、当时平康公安局的副局长李建国涉嫌谋杀嫌疑人灭口、毁灭证据的案子。”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瞪大了眼。
  “结果江阳被胡一浪以家属作为威胁,去谈判,谈判桌上,胡一浪摆出一堆现金,拿出一副扑克牌,让他赢钱,江阳不予理会,胡一浪又找来小姐勾引他,他同样不为所动,转身离去。可谁知胡一浪早已用相机偷拍,把江阳拿着钱、被小姐搭在身上这些场景都拍了下来,举报到纪委,称他以检察官的身份,多次向企业勒索贿赂,企业迫于无奈才举报。不光如此,真是巧合,那几天江阳工资卡上突然存进了二十万,一个他曾经处理过的一起刑事案的当事人向检察院自首,说江阳帮他实现轻判,他给了江阳贿赂。由此,江阳被批捕,随后被金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一审判决十年,江阳不服,提出二审,二审改判三年,直到他出狱。这样一个正直的检察官最后被逼迫到如此地步,你们这些省高检的领导怎么看?”他咬着牙齿,眼睛布满红丝。
  一位省高检的领导道:“可是江阳自己写下了认罪书,并且在二审开庭时,当庭认罪,如果他真如你所说,一切都是被人栽赃陷害,他怎么会自己写下认罪书?”
  朱伟深深吐了口气:“他之所以当庭认罪,是因为他上了张超的当!胡一浪是真小人,张超是彻底的伪君子!到底是不是张超杀了江阳,我不知道,但张超肯定参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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