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林侦转身离去,黑暗很快就掩盖了一切,只留下白色斗篷依稀的身影。
  一阵冷风吹过来,忽地闻到崭新的玩具味,魂儿要飘走了,却还憋着一口气忍着,可忍来忍去,巷子口再也没有了那飞驰而来的车铃声,看着那转身离去的背影,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沐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哥!哥!!”
  慌了神的脚步飘了起来,都感觉不到那湿滑地,不知道速度,不知道停止,狠狠地摔在他背后,伸开双臂紧紧抱了。哥哥身宽又披着斗篷,自己两条细胳膊根本就抱不住他,趴在他身上像一只小树懒,死命地扣着。寂静的夜不敢大声喊,丢了魂儿似地语无伦次,“哥,哥,哥我错了,我错了,哥……你别不要我啊,哥……别不要我……”
  “我要不起你了。”
  “不行不行不行……”贴着冰冷的斗篷,沐芽急得乱蹭,“哪能说不要就不要呢……哥,你别生气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哥,哥,你打我,你打我吧……”
  哥哥打过她没有?打过。小的时候耍混欺负小朋友,被哥哥揪回来扣在膝盖上打了几下屁//股,当时沐芽嚎得整个弄堂都能听得到,然而她还是没认错。
  “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哥……”强压着呜咽的声音,沐芽失魂落魄,“哥……我错了,你不能让我一个人走啊,哥……要是,要是又穿到什么别的鬼地方可怎么办……”
  不知道为什么,沐芽觉得只有跟哥哥一起才可以回到现代,凭她自己这点子倒霉的运气,一定又要穿越到不知道哪个地方去,而且上一次她明明是被哥哥握在手中的,依然还是穿得这么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这要是自己先穿跑了,哥哥,哥哥可去哪儿才能再找到她??
  “哥,我要跟你在一起,哥……”
  “一把钥匙一个门,不会是随机选择。你会回到现代的。”
  “那我也不!!”小声儿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林侦咬牙,“为什么不?你不是一心要回去,为了这个,喂了狼狗都不怕?!”
  “那是为了跟你一起走啊……”沐芽哭,“我一个回去,一个人回去……怎么活……就算空间的门对,谁又能知道时间对不对?如果时间不对,等你回去的时候,也许,也许我已经老了,几十年,我,我一个人怎么过……”
  “有你的男神你还怕什么!”
  “我不!!我不要,我只要你!哥,哥……”
  沐芽哭得昏天黑地却没有忘了死死地抱着哥哥,他再冷,再硬,横竖她是不撒手,“你非要让我跳井的话,你也得跟我一起……”
  “你从来就不听话,还要哥哥做什么??”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哥……以后我都听你的话,哥……别不要我……”
  求饶的小声儿怯怯地从背后传来,林侦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夜空,北五所的灯火遮在枯枝后那么不起眼,手中的拳握得咯咯响,心头此刻只有一种冲动,想听拳头打碎老九颌骨的声音……
  胳膊早就酸了,泪也干在脸上,哥哥已经好一会儿没训她了。沐芽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挪了一步,又一小步,悄悄绕到了他身前,抬头看着他,“哥……”
  “你打算怎样得手?”
  哥哥总算又开口了,低沉的声音,很简短的一句。沐芽最怕哥哥简短,他一简短,沐芽就心慌,想了一整天的理由瞬间就没了支撑,一开口哆哆嗦嗦的,“伺候他……总归有机会……”
  “得手后,如何离开?”
  沐芽呶了呶嘴,没有出声儿。与哥哥短兵相接,她从来都招架不过三招,果然,又卡在了第二招上……当时血热,就想着要靠近玉佩,后来后怕也是怕一旦进入九皇子的寝宫,王九没那么容易能来给她传话,她与哥哥可能就此断了联系;竟是从未想过得手后该怎么带着那金光闪闪的御赐离开……
  “欲速则不达。以前你可以不懂,慢慢长大;现在你不懂,生死攸关。”
  沐芽低了头,怕得厉害,伸手去找哥哥的大手,竟是碰到铁疙瘩一般的拳头,沐芽两手包了他,“哥……我,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一定会小心。等我到了北五所,哥,咱们想办法通消息行不行?等拿到玉佩咱们需要的只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也许……”
  四角的钟楼忽地敲响,清凌的钟声飘过寂静的夜空,留下风里回荡的颤音。沐芽忽地打了个冷颤,住了口。
  林侦轻轻吁了口气,低头看着身边紧紧抱着他手臂的人,“你想过为什么老九会特意跑到尚服局去要你么?”
  “……嗯,因为八皇子吧。”
  “如果真的是因为老八,你和老九一边一个对于他来说更方便。你不是当事人,一旦出事,你是那个可以报信的人,他应该求之不得你能一直留在碧苓身边。”
  “……”沐芽一时语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不过她的答案是觉得那个混蛋九皇子不想跑出来找她,就想随手指派,逞逞他主子的威风。
  “老九能亲自到尚服局要你,说明他势在必得。这样的势头只能有两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老道的雷雷,mua!
  ☆、四面起风声
  “哪两个?”沐芽小心翼翼地问。
  “一种可能是出于他的喜好。”
  “啊??不不不不,哥!”小声儿像蹦豆子似的,想起那人,沐芽的下巴和膝盖就疼!“他绝不可能喜欢我!”
  “我说的是喜好,不是喜欢。”
  林侦转过身,看着眼前急得发红、哭得乱七八糟的小脸,叹了口气,松开了拳头将她揽进怀中。
  白狐大氅冰凉如雪,怀抱中如此温暖,沐芽贴在胸前,鼻子一酸,眼睛又热热的,也顾不得什么可能不可能了,抱紧哥哥,仰起脸看着他,“哥……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以后都听你的话。”
  哥哥蹙着眉丝毫没有为之动容,大手抹了一把她的脸,“你哪次不是这么说?又哪次做得到?”
  “这次一定做得到……”说着,眼泪水又吧嗒吧嗒的,“你以前从来都没有说不要我……”
  “这么说,这么乖是吓的?”
  “不是不是,是真的知道错了。可是……”沐芽委屈得嘴巴扁扁的,“哥你以后别再这么说了行不行……”
  林侦没吭声。
  “哥,行不行?”
  “嗯。”
  哑在喉中他很轻地应了一声,沐芽赶忙把手里握得出汗的玉佩塞还给他,“要走咱们一起走,穿回去,不管是小时候还是老了,或者再穿到什么别的鬼地方,都一起。”
  林侦没再应,大手扣了她的脑袋蹭在脖领子,她立刻像小猫一样,动也不动了,林侦的心不觉得软,只觉得疼……
  包裹在温暖的黑暗中,天地都静,哥哥的味道真好闻,寻着他的手让他轻轻摩挲,窝在胸口的抽泣才算慢慢平复,刚才丢在井口边的胆子和心也悄悄复了原位,沐芽抽抽鼻子,这才问, “哥,你刚刚说他有什么喜好?”
  “没有你和老九之前,老八和碧苓私下相交十分隐秘,因为一场分手才闹了出来,和好之后就该恢复原状。非要传什么信?碧苓只是识字而已,不可能与老八琴瑟和鸣,传的什么?这种事本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却偏偏要留下你。依我看,只能是那个接头人在作祟。”
  “……哥,你,你是说九……”
  “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很有可能让他起了玩心。他想逗你,自然是离得近好些。”说着,林侦低头看着怀里,“是不是?”
  哥哥这一问,问得沐芽愣愣的,想起每次见面的屈辱,想起那首艳//诗,再想起那张狡黠坏笑的脸,沐芽心里腾地蹿起一股小火苗,混蛋混蛋混蛋!!
  “如果真是这样,倒还好。”
  啊??沐芽惊讶,“这还好啊?哥,他欺负我呢。”
  “我见过老九,隆德帝教子甚严,我相信老九再顽劣也绝不敢真的玩弄你、伤害你。我担心的是第二种可能。”
  “是什么?”
  “尚服局是女官的所在,皇子们从来都避嫌,只身前往传到皇父耳朵里不是好事。老九虽然喜欢玩闹,却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不该单单为了逗弄一个小宫女这样引人口舌。既然去了,就有去的道理;既然敢公然与三公主抢人,就更有‘抢’的道理,这个道理不会简单。芽芽,你好好想想,你我见面、传信是否还有别的人知道?”
  “什么??”哥哥说得很平静,沐芽闻言却惊出一身冷汗,连哆嗦都顾不得,“你是说他知道咱们?不应该吧!哥,虽然我和王九常见面,可人们都知道我们以前在浣衣司做活儿,怎么能……”
  “是不应该。”林侦道,“可你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就是我。如果这是唯一的解,怎样匪夷所思都不能忽视它。”
  哥哥的话是对的,沐芽蹙了眉,她是这座皇宫里最低贱的小宫女,即便九皇子再坏、再想玩弄她,也不至于当着袁尚服的面与三公主抢人,将这点子痞心思露在人前,更何况……“呀!!”
  沐芽忽地失声叫了出来,林侦问,“怎么了?”
  “那棉袄!哥……”沐芽急得语无伦次,“碧苓知道那件棉袄!头一天她就收走了。我,我竟然忘了!今天,今天她还问起来是不是七殿下的。我,我一直觉得她并无恶意,只是在保护我。更何况,除了这个她没有任何别的证据,而且八皇子的事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不应该还有精力和闲心来管别人吧?”
  林侦闻言,紧锁眉头,轻轻吁了口气,“她不需要有恶意。”
  “哥……”沐芽眼前又见那双眼睛,那双狡黠坏笑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太蠢,居然会蠢到以为他真的是在逗趣,不由得就害怕起来,“哥,如果真是这样,他,他是想干什么?”
  林侦没有答话,好一刻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嗯?”沐芽有些愣。
  “假设他真的以为七皇子与小宫女有奸//情,再假设他很讨厌这个皇兄、甚至曾有结怨,那他只需稍稍推波助澜,此事就会败露,惹龙颜大怒,七皇子即刻就会重锁监//禁。可偏偏这个小宫女又知道老八的事,这种情况下,他的选择不多,要么放任不管,随此事自生自灭;要么他和老八不得已之下对此事暗中保护,以免大家暴露。可他却选择如此明目张胆地插手。”
  “哥……”沐芽紧紧抱着哥哥,蜷缩在他怀里,她害怕,从没有如此害怕。
  林侦心里突然没了底,谜团在他的言语之中渐渐露出了端倪,很显然老九已经放弃了让芽芽为老八牵线的用处,调到身边,针对的只能是她和自己。芽芽是个绝不可能和皇子有任何结果的小宫女,身份还不如碧苓,他的针对只会让她身心俱伤;如果针对的是七皇子,这一次老九歪打正着把对了脉,握住他的把柄,握住他的痛处,对他们的伤害更难估计……
  “哥……”
  林侦低头抱紧了怀中,怎么办,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
  深夜。
  竹梆敲过了四更,冷风呼啸,肆虐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卷起白天喧嚣的尘埃吹得干干净净。
  京郊北一座七进的院落,背靠万寿山,紧邻御西湖,僻静幽处铺开青砖灰瓦,浩荡的气势,没有半点颜色,透着压人的肃穆与威严;门外两只青石狮,两只雕花上马石,灯笼高挑,清冷的光照着门匾,上书:敕造镇国大将军府。
  整座院落寂静无声,偶有上夜的灯火在风中摇摆,让这一院的酣睡更加深沉。宅邸深处,一个四合小院燃着烛光,房前两株红梅花枝犹在,黑暗中清香残留;房中环壁皆书,一张大紫檀案旁坐着一个身型魁梧的人,披衣夜读,烛灯里发须白如冷雪,梳得十分齐整,双目炯炯有神,此人正是大将军秦毅。
  吱嘎,门轻轻推开,弯腰进来一个人,俯身回禀:“主子,人来了。”
  案前人并未抬头,只吩咐道,“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悄声进来,跪在地上,“奴才叩见大将军。”
  “说吧。”
  “回将军,沐芽姑娘自年前被调到了司衣司,奴才一直暗中关照,姑娘手脚勤快,不多口舌,一直相安无事。”黑衣人恭敬地叙述着,“可今儿后晌,先是三公主来调她去伺候七殿下,正遇上九殿下也来调人,两位殿下打了个小赌,随后唤了姑娘来,姑娘跟了九殿下。”
  “哦?”
  秦毅抬起了头,“你是说亦洛去给奕桢要人,后来被老九截了去?”
  “是。”黑衣人应道。
  “老九可说为何要调她?”
  “回将军,九殿下只说是姑娘原伺候过尹妃娘娘,觉得伶俐,故而调她到跟前儿使唤。”
  秦毅闻言皱了眉,“此事已然定下了么?”
  “回将军,后晌司衣司就将姑娘的帖子提交了敬事房,已然定下了。”
  秦毅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那只好如此了。”
  “将军,”黑衣人斟酌了一下道,“姑娘在浣衣司安置了两年,这一来是否调动得有些快,会不会事有蹊跷?”
  “静观其变。” 秦毅吩咐道,“安排一个人放到老九身边,不需做什么,看着她就好。”
  “遵命。”
  黑衣人悄声退了出去,秦毅随着走出房门,微弱的灯光里看着窗前的红梅,轻声道:“天意难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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