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侧身一指那供状,“梓童难道不怕朕信了那份供状,治你的罪么?!”
  阿娇眨巴眼,无辜道:“妾根本没做过那样的事,陛下不会冤枉好人。”
  话音刚落,张汤不阴不阳的插了句嘴,“那供状字字珠玑,证据十足,皇后殿下还能面色不改,振振有词。微臣佩服!”
  “张汤!”皇帝斥道,“不可放肆!”
  张汤拱手道:“陛下,臣大胆,这件事事关人命,必须彻查。”话毕又朝阿娇道:“既然殿下口口声声与您无关,那这些证据又怎么说?”
  阿娇好笑道:“哪里有证据?不过是几个人的证词罢了。人的嘴巴是最不能相信的,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永巷令远远比不得张汤的魄力,更是一句话不敢说。张汤又说:“唐家还不知此事,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是皇后殿下所为,陛下即便舍不得殿下,也得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皇帝黑着脸,骑虎难下。他之所以只留下这几个人,就是不愿意传到前朝,若是坐实罪名,那帮老臣、史官定拿此事作筏子,更有早看不惯窦家、陈家的人,迫不及待的插上一脚,他再想保阿娇已是无力。
  反观疑窦中心的阿娇却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眼下处境。
  皇帝突然一阵烦躁,这个女人性子怎么又回去了,竟然天真起来,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如今,哪里有皇祖母可依赖了!
  “传证人!”皇帝道。
  畏畏缩缩入内的唐氏身边的可人,她是唐氏得选家人子时带进宫的家生奴婢,唐氏殁了,等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期后,便要送还其家。唐氏身为嫔御,殁了不能阖宫缟素吊唁,而今可人戴着朵素净的小花,以表哀思,宫人的装扮冬季是暗花素色,倒没甚么妨碍。
  她满脸悲戚给皇帝行了礼,幽幽哭诉,“求陛下为我家夫人做主!”
  皇帝颔首道:“着你来此,就是要细查此事,你供状上说的话可作数?”
  一般若是撒谎,那之前说的话和如今说的话必然有出入,这案子查到现在,也差不多可以盖棺定论,但是皇后牵扯其中,皇帝还是偏着要护她。
  可人深深一拜,恳切道:“陛下容禀。奴婢所言非虚。奴婢自夫人幼年到入宫成为家人子一直伺候左右,我家夫人年幼不懂事,与人和善,天真纯厚。一朝得陛下看中封了夫人,更有幸生下陛下的长女——芙公主。夫人性子娇憨,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可叹还是不被皇后殿下所喜……这也便罢了,可殿下,殿下忌恨我家夫人生下长女,竟害了我家夫人去!”
  皇帝蹙眉,“这事还未最终定论,不可胡乱攀扯!”
  可人满面泪痕,愤恨之色尽显,“皇后位高权重,自然是不必为我家夫人担责。可怜我家夫人尚未满十九岁便香消玉殒……”说着她又哭起来。
  “梓童你看……”皇帝也很为难,想听听阿娇的解释。
  阿娇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这奴婢不是受人指使,便是眼花误会了。”
  可人一听气愤难当,不顾什么尊卑直斥道:“殿下这话是说奴婢胡说了?!奴婢是人微言轻,但亲眼所见殿下对我家夫人不甚满意,去看望几次都有争执传出,常宁殿东配殿上下所有人均可作证!若说是奴婢一人冤枉殿下,难不成买通了所有人冤枉殿下吗?!”
  争执?阿娇想起几次去常宁殿的情形,哪里有争执?只有那次常氏闹腾,她去了还为唐氏出了气,这奴婢倒是顶会拣要紧的说,非把那莫须有的争执安在她头上么。
  面对她的质问,阿娇淡然的喝了茶,“说起来唐氏是你自小侍奉的姑娘,你可倒好,被旁人买通在她的尸身上做文章,可真是忠心。”言下之意,唐氏身上的淤痕是她这个忠仆掐出来的,为得便是诬陷。
  平日里看可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今次格外能说会道。阿娇这样说她,她也没一丝心虚,更是哀痛万分的说:“若是殿下以为位高权重便可逆了这乾坤,奴婢便一头碰死也要为我家夫人讨得公道。”
  永巷令忙道:“陛下在这里,哪里容得你放肆!”
  可人哭着膝行至皇帝脚边,砰砰叩头,“陛下明鉴!求陛下彻查!”
  张汤很是敬佩皇后的镇定,道:“陛下,传第二个人证吧,仵作和御医在外头候着呢。”
  皇帝点头,“是了,那仵作和御医一同为唐氏验的身。”作为世家女子,死后还被验身实乃奇耻大辱,不过这一切只为查清真相还死者清白,这便没法顾忌这么多了。稍许,仵作和医员李义一起进殿,向帝后行礼,仵作先说了话。
  “小人为八子查验尸身,发现八子身体有大大小小的淤痕,这其中缘故有很多,中慢性毒死后渐渐也会显露这种情况。不过听闻八子产后失调,患有气虚血瘀重症,这也有可能导致死后身体出现瘢痕。具体症候还需李御医解答。”
  被点名的李御医抱拳道:“八子产后调理不当是导致香消玉殒的最大原因,气虚血瘀会有畏寒、怕冷,极容易生大病喘息困难。尤其八子症候严重,更是不能受一点寒。如果保暖不得法,风寒入体,的确会有丧命的可能。”
  李御医话音刚落,可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陛下,自从八子生下芙公主后,咱们东配殿冬日里的炭火总是不够用。每每也按照份例去领,旁人都够,可偏生就我们夫人那里短缺的厉害。我家夫人又是怕给皇后殿下添麻烦的性子,从来没说过这事。那冬日里头冷了,冻得手脚冰凉,这病可不就越发厉害了。而今想来,怎得旁人都够,连少使们的定数都够,偏偏只有我家夫人不够?莫不是这炭有什么问题?”
  阿娇坐着悠闲吃茶,嘴角的笑却是冷冷的。“这永巷份例皆是有定数的,掖庭丞一向交由孤看过才发给永巷各殿。可人,你这话的意思,是孤故意克扣了唐八子的份例?”
  皇帝也道:“你既已说了照份例去领,那掖庭那里并没有克扣,那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陛下既然要为我长姐做主,那便好好查一查取暖的炭吧!”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声音响亮中夹杂一丝稚气。未等众人向外望去,一双粉色丝履踏进殿内,一豆蔻女子身着鹅黄色交领曲裾,一脸倨傲入内,满是咄咄逼人的神色,那眉宇间天真纯良的正义凛然之色,颇有几分似年轻不知事的阿娇,容貌颇似已殁的唐氏。
  长白满头汗跟进殿内,低声斥责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吗?想闯便闯?!”
  皇帝亦道:“堂下何人擅闯宣室殿?!活腻了吗?!外头的是死人吗?!竟由着一个姑娘家乱闯?!”
  “是哀家命她来的。”皇太后脚步慢些,此刻忍着怒意走进殿内,边上是搀扶伺候的常氏。
  皇帝只传召阿娇来此,就是不想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没想到事与愿违,皇太后知道了,一个区区的少使也知道了。他不悦的对常氏道:“没有朕的旨意,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常氏颇委屈的看了皇太后一眼,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对皇帝道:“这孩子孝顺,这么大雪天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话。正巧听闻装殓尸身的唐家母女要求见哀家。唐家门楣是不高,难为了满门忠良,家中子弟举孝廉入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在那十里八乡被奉为表率。哀家当年出身也不高,对这样的人家很是看重,以为唐家母女是来叩谢皇恩,便让青鸾引了她们入内。没想到这唐家夫人伤心欲绝的进了长信宫,口口声声要为女儿讨回公道。还说唐大人业已知晓,只怕闹大了有损陛下威严,一直隐忍不发,才打发了妻子女儿入永巷亲问问是怎么回事!哀家这才知道,偌大的永巷,竟还有这等杀人灭口的事!”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皇太后急促的喘息几声,又咳了几下,常氏赶紧接过宫人上的茶,皇太后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这才缓过来。皇帝也忙从主座下亲自搀扶皇太后,赔着笑脸,“雪天路滑,母后若是着了风寒,皇儿万死难恕!”
  皇太后颤巍巍坐上主座,手里凤头杖使劲磕了磕地,“皇儿,你的永巷本该成为你在前朝政事繁忙后,放松休息的地方,成天见闹腾不宁成何体统?!你是皇帝,你的胸襟伟略、聪颖才智,应用在朝政、万民身上,哪里是搅在女人中间,处理妻妾之事的!”这是怪责皇后没有担负起永巷之主的职责,一味纵得永巷不宁了。
  阿娇本不欲口舌之辩,话到此处,再一言不发倒显得心头有鬼。“母后此话是怪责儿臣了?”
  “永巷不宁,是皇后无能!这次的事听说皇后亦牵扯其中,是无德!这样无能无德的皇后,怪不得永巷不得安宁!”皇太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若说皇太后从未喜欢过阿娇,那么太皇太后在世时,她至少表面是一副疼爱儿媳的好婆母,而今,赤ll的怪责,再也不去掩饰内心真正的喜恶了。
  终于等不及要处置她这个皇后了么?阿娇心里笑的不行,前世大概觉得愚笨不足惧,出了巫蛊之事才觉得顺势铲除干净也好。现今提前发现她的变化,打算要趁着羽翼未丰,未有子嗣的时候处理了。既然成为了威胁,那么自然让他人感受到危机了。
  “母后的意思,是要废黜了儿臣?”阿娇笑吟吟的,完全不在意,看那桌上还有上好的紫云酥,又拈了吃。
  “娇儿无礼,母后没这个意思!”皇帝赶紧圆场。皇太后看皇帝那副着紧模样,更是气愤,她就是要闹大了这件事,即使无法拉她下了皇后宝座,也能让她背上德行有亏的罪名,又没有子嗣,被废黜是早晚的事。
  阿娇不理会皇帝,只看着皇太后笑得温文尔雅,“母后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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