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应劫誓是修士以心头血起的最重的誓言,一旦违心起誓,来日突破时必将遭遇重重天劫,别说飞升,就是进阶都无望。
  迟瑛听到这三个字,眼里顿时带上迟疑,岳志阳看的清清楚楚,当下恼羞成怒,一甩袖飞身就走,不管迟瑛如何呼唤说“我这就起誓”,他都没有停留,只一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他们一同组队的几个人也立刻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当地很快就只剩下被范明野等人围在当中的迟瑛。
  迟瑛脚下一软坐倒在地,还欲装柔弱、想办法逃出生天,朱曼许却不给她一丝一毫机会,抬手就封住她几个大穴,还拿出一条捆灵兽的绳子直接把迟瑛双手反绑,并留出一截来缚住迟瑛的脚,这样一来,迟瑛就只能跪坐在地,动弹不得。
  范明野交代了一句:“你看着处置吧。”就和男人们退开了去。
  夏小乔虽然刚刚和迟瑛比斗了一场,却到底不忍心看到什么血腥场面,也转身要走,朱曼许却叫住她问:“刚刚她拿渔网罩住你,你不想给她点苦头吃么?”
  “不想。”夏小乔摇摇头,“我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你处置吧。”
  她说完就转身走开,朱曼许哼了一声:“装什么纯善?”又看向闻樱。
  闻樱却不客气,先走过去踢了迟瑛一脚,问:“虎豹兽呢?”
  迟瑛审时度势,不敢硬抗,便逆来顺受、很软和的说:“不在我这里,那天我们跑了之后,跟那几个贱人汇合,他们就嫌我多事,我只好把虎豹兽拿出来交给岳志阳保管,说出去之后卖了灵石大家分。”
  闻樱那天虽没被迟瑛伤着,但围捕虎豹兽的时候却很是辛苦,还受了点内伤,听了这话心中有气,随手从青囊里拿出点可使人发痒的药,倒在了迟瑛肩头伤口上,然后也转身就走。
  迟瑛立刻呻/吟起来,感觉那股痒意顺着伤口传遍全身,很快就忍不住在地上磨蹭起来。
  闻樱嘴角噙着笑,追上夏小乔,拉她到一边给她清理了伤口,上了点药,称赞道:“你今天打得很不错嘛!看来我都是瞎担心。”
  “其实我站在朱曼许旁边时还是害怕的。”夏小乔吐了吐舌头,“要是因为我输了比斗,那可不太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谁没输过?只要人没事就好。”
  话音刚落,那边立刻传来一声迟瑛的惨叫,夏小乔吓了一跳,探头去看时,却因朱曼许挡住了视线,什么也没看到。
  “不用在意,是她活该。”闻樱不叫夏小乔再看,“这么贱的人也少见,活该吃教训。”
  “那,朱曼许会杀了她么?”
  闻樱摇摇头:“应当不会,她那人看着挺狠的,其实真下手杀人,估计也有些犹豫,毕竟都是因果。不过折磨的迟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很容易的。”
  再顺便从迟瑛身上挖点好处,正是一石二鸟。
  “这样的话,迟瑛过后不会报复么?”
  “自然会弄得她不敢也不能再来报复。”
  这话细一思量还真可怕,夏小乔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一声,问闻樱:“姐姐,你就从来没感到灰心过么?”
  闻樱一愣:“什么?”
  “对这样的现状灰心,觉得自己不知为何要修炼,怕自己有一天也变得面目全非,跟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人变得一样。”
  闻樱听得也是一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过这些,可这些又哪里有答案。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尽量不让自己变成那样,但日复一日,总归心肠会变硬,会只想顾着自己,所谓修炼,说白了,也只是为了活着。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去好。”
  夏小乔听得怔住,那边迟瑛的惨叫声虽然不曾停止,却再听不进她耳朵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修真、修炼、修道,说来说去,修的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为了自己不死么?可不死的意义又在哪里?
  如果修士只顾着追求永生不死,所做所想都只有这一个目的,岂非可笑?反不如下界凡人,因生之短暂,而竭尽全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追求立德立功立言的三不朽,将不足百年的性命活成传奇,不求永生,只求不白活一遭。
  好想回去啊……反正她也只是个根本不能筑基的废材不是么?那还不如回去下界过普通凡人的日子,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提防于人、害怕同道忽然翻脸动手谋夺宝物。可是她怎么才能回去?
  就算是修士,能去下界者也必得都有超凡神通,且必须机缘合适,而她知道的有这等神通的,都在四极宫。
  夏小乔不由再次长叹一声,想到四极宫,她就再也不能想下去了,干脆叫闻樱,问她要不要在附近转转。
  闻樱看朱曼许那边还得一会儿才能收场,就去跟范明野说了一声,范明野也不耐烦留在这,想跟她们同去,平计听见了也要去,范明野就嘱咐了汪明渠几句,和夏小乔几人转出去碰运气了。
  他们在附近转了小半个时辰,捡了几个大鸟蛋,回去的时候就看见迟瑛被剥光了衣裳、仍旧是双手反绑连在脚踝、昏迷着吊在树上。
  她身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血痕,夏小乔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急着问范明野什么时候走。
  范明野问了朱曼许几句,确定都处置好了,就招呼大家离开了这里。
  之后几天他们就在出口附近转悠,遇到的修士多过灵兽,到第二十八天上,范明野跟大家商量了,干脆就这么出去,不再留在密林里耽搁了。
  十个人从出口出来,先回到夏小乔等人居住的客栈,各自收拾整理之后,才一起坐下来分东西。
  范明野先把那块寒玉拿出来,其余五个没见过的人顿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识途鸟带着我们在寒潭底下找到的,夏姑娘不藏私,我们五个人也商议过,决定大家均分,但是公平起见,夏姑娘被困住那半个月,该分给她的也不能少。如何?”
  闻樱、汪、平自然都没有异议,贾光夫妻占了便宜,也点头同意,纪氏兄弟一向听范明野的,剩下朱曼许,想着自己也从迟瑛手上抠到了好东西,便没有出声。
  于是之后就由闻樱照着她的记录整理大件东西,其余小的在各人手里的,范明野都没有再提,整理成册之后,便打算去城主府和第肆阁卖掉。
  城主府开放密林,吸引修士前来,自然不仅是为了惠泽大众,还为了自己不费力就可以收到好东西。当然城主府订的价格往往不如第肆阁,只是他们什么都收,又比第肆阁更方便一些。
  “范兄,这寒玉极其难得,对我们大家都极有好处,不如我找个能工巧匠切割开,看大家想做什么,我出工钱,做好了再拿给大家。”汪明渠提议道。
  这次进密林,汪明渠修为高、人也很可靠,大家对他印象都不错,他刚刚还和平计推辞说这些东西他们就不分了,是范明野坚持才作罢,便都信得着他,表示同意。
  当然,在东西交给他之前,为了大家心里没有疑虑,他们还是先量过了尺寸,让大家心里有数。
  之后范明野、纪阳平、贾光、汪明渠四人出门交易,其余人则留在客栈休息。到傍晚四个人一同回来,拿回了五千精纯灵石,每人分了五百。
  汪明渠又说已经请第肆阁估了价,神狮马作为灵宠,价值两千精纯灵石,他又给每人补了二百。
  这一次大有收获,每个人都觉得意外,又觉得历尽辛苦、理当如此,汪明渠更是极为大方,自掏腰包从五福楼叫了一桌精致席面宴请大家,还提醒他们不要急着在左辉城买东西,现在第肆阁的东西起码比入林之前涨了三成。
  说到这,朱曼许一下子想起自己还欠着汪明渠六十精纯灵石,忙要还给他,汪明渠也不推辞,接过来就用这六十精纯灵石结了五福楼的账。
  这一晚大家喜气洋洋的饮酒谈天,都是豪情万丈,觉得突破指日可待,只有夏小乔觉察不到丝毫喜悦之意。
  她并不缺灵石,那寒玉虽然珍稀,除了做成饰品好看之外,对她也没有什么别的意义。她之所以参与这次密林历险,为的是开拓眼界,为的是跟范明野、闻樱二人一起,可经历过之后,她又觉得很没意思,这些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于是场面越热闹,大家聊得越兴起,她就越觉得孤单,她甚至不由自主的怀念起如世外桃源一般冷清但无争的紫霞峰,想起她的大师兄……大师兄,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大师兄了?
  那日被众妖围攻,几乎被怪鸟啄死之时,她就曾闪过这个念头:我要死了吗?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大师兄了?
  之后脱险,各种事情纷至沓来,她再也没有想过这个念头,也一直不愿意细想,但是在众人喧哗、喜笑颜开的此刻,夏小乔不由自主的又想了起来,她心里深沉的叹气,很后悔从赫庐城回到紫霞峰那天,没有好好再跟大师兄多说几句话。
  她心情低落,便不愿在席间久坐,看闻樱被平计激的和他拼酒,便偷偷起身去了外面。
  这一晚天空无月,只有漫天闪烁的星星,夏小乔仰天望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看入眼去,心里想的都是:要不,就回紫霞峰去看看?
  不行!一旦回去,师尊责罚不说,必定会立刻就叫她住到无色谷去,和慕元廷做道侣!
  她现在终于相信了师尊的论断。刚才席间贾光提过,说他们以往组队去密林,出来时获利最多一两百精纯灵石,虽然进的是低阶那一边,但高阶这边,能有他们这么丰厚收获的,多半都是有融合期修士在内坐镇,像他们这样还带着练气期修士就能收获颇丰的,简直没听见过。
  据说他们去城主府交易的时候,连主管的修士算完总额都吃了一惊,尤其他们交易的东西里并没有特别凶恶的灵兽,城主府的人直呼他们运气好。
  夏小乔听到这些,难免想起师尊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心里暗暗警惕,却也知道她进去之后其实连番遇险,应该无人把这些想到她头上。
  这所谓的气运,还真是恼人!在确定了自己八成确实气运极佳之后,夏小乔已经明白,师尊忽然改了主意、不叫她和慕元廷结道侣这件事已绝无可能。
  “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一个声音忽然从后面问。
  夏小乔吓了一跳,回头看时,竟是喝的微醺的范明野,便微笑道:“我酒量浅,喝了两杯,坐在里面有点头晕气闷,就出来透透气。”
  “唔。”范明野应了一声,到她身边坐下,“你下一步怎样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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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小乔还是跟着范明野等人去了来鹤城。
  那晚她心中一直左右为难, 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便问范明野的打算。范明野说汪、平二人邀他们三个同去来鹤城游玩,下月十五正好是来鹤城少城主结金丹及接任城主大典, 汪、平两人都有请柬,可以带他们赴会见见世面,说不得有其他机缘也未可知。
  散修想求的机缘, 无非是遇一良师、拜入山门。夏小乔不可能另投他派, 对此是很无所谓的,但去看看热闹也没什么不好,而且来鹤城只是个中等偏下的修真势力, 与四极宫搭不上边,不怕遇上熟人。
  于是第二日他们去工匠处取了自己那份切割好的寒玉。汪明渠许诺的帮众人雕琢也仍算数,有时间等的,可以在此处等工匠雕琢完, 带着成品走,不想等的,就只能带着切割后的一方寒玉走。
  朱曼许等五个人虽然没有急事, 可工匠要做出他们要的东西来,也非三五日就能功成, 再说他们毕竟在密林里和岳志阳结了梁子,万一岳志阳过后想起那天的事, 觉得颜面受损,要找他们麻烦,那可就没意思了。
  何况大家这次收获颇丰, 都想回去加紧修炼,便决定一起先回丽光镇。
  于是他们十人就一起出了左辉城,五人往东南、五人径自向北,就此分道扬镳。
  来鹤城在左辉城北偏西一千两百多里处。几个人刚辛苦了一个月,从密林里出来,此行又是为了游玩,就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遇见市镇还要进去转一圈,了解一下各地行情。
  到人烟稀少的空旷地,汪明渠还会召唤出神狮马,让夏小乔和闻樱骑上去玩耍,她们两个都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自在的玩耍,一时俱都露出久违的欢快笑容。
  这条路他们足足走了六天,才终于到达来鹤城。来鹤□□字源于城南有片芦苇荡,其中栖息着许多白鹤。夏小乔他们进城时,正好看到有一对白鹤从头顶飞过,身姿非常优美,只是体型比较小,不像四极宫内的仙鹤那样可以供人骑乘。
  她很好奇,问闻樱这些鹤可不可以驯化了做代步之用,闻樱也在仰头看着白鹤飞远,闻言笑道:“这种鹤不行,也只有五六岁的孩子能骑上去,但是真骑上去了,鹤也就飞不动了。听说天姥山中才有那种可以驮人的仙鹤。”
  “其实不止天姥山,其他地方也有的,只是不像天姥山中那么多。据我所知,孔家堡中就有一对仙鹤,好像夏国皇宫之中也养着几只。”汪明渠接话道。
  “那这些白鹤都是寻常禽类,不算灵禽了是吗?”夏小乔又问。
  汪明渠点头:“白鹤之中通灵性的极少,都被城主府养在府中,外面放养的都毫无灵性,若不是城中上下都视白鹤为祥瑞之物,说不得就有人捉来吃了。”
  之前在路上他已经给夏小乔三人大致讲了一下来鹤城城主府的情况,现任城主蒋元武至今已至少四百岁,结金丹近百年,却只勉强突破了金丹中期,眼看着结婴无望,已经不再一心修炼,开始琢磨起各种享受来。
  他的长子蒋邵杰其实年纪也不小了,据说也差不多有将近三百岁了,但论结丹年纪还是比蒋元武早些。蒋元武见长子也结丹了,干脆把事务都丢给他,自己只管享乐,不但在府中蓄养了许多年轻貌美的男男女女,还到处搜寻珍奇灵兽灵药供自己玩乐享用,简直跟夏小乔在下界听说过的昏君一样作为。
  所以这会儿听说城主府把有灵性的白鹤都圈养了起来,夏小乔不由为那些白鹤叹惋,觉得它们真不如没有灵性的好。
  入城之后,汪明渠并没有带他们去客栈投宿,而是去拜访了他一个亲戚,并在亲戚空置的一个别院里住了下来。
  既然是投亲,亲戚自然要接风招待,汪明渠也终于将他和平计的家世向夏小乔三人做了介绍。
  “我们两家都有长辈在狄姜城做官,所以我和平计兄弟十几岁就认识了。不知道范兄认不认得在朝做官的修士家族,”汪明渠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见范明野摇头,便继续说道,“但凡会选择去做官的修士,多半天资有限,在修真一途上再难寸进,但也并非谁都能做得了官。”
  汪明渠之前倒没说谎,他祖父本来只是个散修,凭着自己筹谋修炼到了融合期,之后因缘际会,结识了时任狄姜城太守的掌上明珠、也就是汪明渠的祖母,从此才平步青云。
  狄姜城是夏国三都之一,是北方最繁华的城市,狄姜城太守的位子自是炙手可热,当时国中丞相就曾多次提醒夏国皇帝,认为汪明渠的曾外祖父在其位太久,应该调他入中枢、就近辅佐帝王,另换人去署理狄姜城。
  太守预料到自己用不了几年就会被调走,他几个儿子又是要么专心修炼要么才干不足,倒是这个新女婿可堪造就,于是着意培养了几年,在太守调入中枢、新太守接任之后,安排女婿去了新太守手下做官。
  “我祖父在接任的太守手下做了三十年小官,终于在太守出纰漏后,接任了狄姜城太守。”
  汪明渠的祖父祖母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他父亲是第二子,天资不显,也不通仕途经济,勉强修炼到融合期,就再不肯苦修,只顾娶妻纳妾,到现在已经生了八个儿子十多个女儿。汪明渠今天来见的亲戚,就是他一个姐夫。
  “在我们这样的家族,生来就可以好好享受,于是肯好好修炼的反成异类。好在长辈们还知道,即便是做官,家中若没有修为高的修士终究也不成事,特意把我们这样的子弟挑选出来单独教养,我和平计兄弟就是这样熟识交往起来的。”
  平计说话更直白:“我们家没有明渠兄家里富贵,但论起奢靡堕落,却不遑多让。所以我们两个都不爱在狄姜城呆着,宁愿出来结交些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
  汪明渠又说他今日见的这位姐夫,其实平素也不熟悉,他连他姐姐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了,之所以会来,是因为他姐姐姐夫肯定已经接到了家中的传讯,他到了来鹤城却不去,终归不好。而且有姐夫安排的住所,他们也能住的更舒心更清净。
  夏小乔和闻樱对他们二人的身世都很意外,她在紫霞峰的功课就有修真世家的谱系传承,因为书上没有姓汪和姓平的世家,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出身于一般的中小世家,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那种父祖在夏国做官的。
  她因为五湖城太守和彩凤门勾结为祸的事,对这些为官的修士一直印象很不好,但汪、平二人目前看来还算正派,也并不赞同家中那些人行事风格的样子,就没出声。
  闻樱却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原来两位还是官家子弟,真是失敬。”
  范明野抬手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叹道:“各人造业各人担,不要迁怒。”
  其余三人都不解,范明野却只对闻樱说:“何况你已经亲手报了仇。”
  这话一说,汪明渠是何等样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苦笑:“这么说来,闻姑娘也曾被那些无良官员迫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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