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 第59节

  冯妈妈摸了一把大钱出来:“表少爷有心了。”半个谢字儿都不提,把送来的东西一样样捡出来看一回,风筝是蝴蝶的,琉璃喇叭寻常小儿玩物,作个摆设也成,那一盏走马灯,冯妈妈看了一眼就要提起来,旁人还没瞧明白画的什么,她一失手,打碎了。
  她是积年的老嬷嬷,房里哪个敢不听她的,见她失了手,赶紧拿了扫把来扫,冯嬷嬷却道:“玻璃扫了去,这绢纱画儿也没处扔,烧了罢。”
  烧画的是玉絮,她亲自取个铜盆引了火,绢纱一燎着火星全作了飞灰,谁也不知那上头画了些甚。
  冯妈妈都知道了,必然是要去告诉叶氏的,石桂觑了空儿,说是要送些冬至节的东西给干娘姐姐,脚下飞快的寻了春燕,把宋敬堂送东西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春燕怔得片刻:“那灯叫打碎了?”
  “冯妈妈失了手,已经碎了,连画儿也一并烧了。”石桂话音刚落,春燕就拍一拍她:“你很好,我必会告诉太太知道的。”
  知道轻重,分得缓急,春燕冲她点点头,石桂出去便遇上了高升家的侄女,她脸上带着笑,石桂便也回了一个笑,哪知道她却开了口:“你回回来了就钻春燕姐姐的屋子,同她可是有亲旧?”
  若不然春燕怎么就这么提拔她一个外来的丫头,石桂只是敷衍:“我给春燕姐姐送些花样子来,当差的时候顺道跑一趟罢了。”
  锦荔知道她不肯说实话,脸上不好看起来,石桂只作不见,急步回幽篁里去,冯嬷嬷了理得快,叶文心半点都不知道,只说打烂了东西,连是什么都不曾问。
  冯嬷嬷还往老太太房里跑了一趟,说了许多府上少爷友爱的话,老太太听了面色青白,这事儿却不能嚷出来,立时寻了叶氏,叶氏已经有了应对,正好把这两个都打发了出去。
  叶文心不知这事,她瞧见的只有叶氏送来的风筝,宋敬堂没能赶得及问一声送的东西可合意,叫被宋老太太一句话打发去了白塔寺,给宋家的祖宗们点灯过冬至了。
  冬至家祭年年都有,便是要往寺里祝祷,也从来都是长房子孙的事,老太太这回把宋敬堂也加了进去,让他跟宋荫堂一道去寺里住几日,祭一祭先人。
  甘氏先还当是好事儿,急赶着叫人做深衣,还把准备祭器的事儿也揽下来,破费了百来两银子布施添香油,只当老太太当真看重了宋敬堂。
  等知道老太太除开让儿子祭祀先人,还让他在寺里持古礼,甘氏这才回过味来,哪里是看重了儿子,分明就是把他支出去。
  还说什么仲冬之月,君子斋戒,宁身禁欲安性。宋敬堂大点其头,尊从教诲,真个打包了行李,要往白塔寺住一个月,甘氏那儿却差点绞碎了帕子。
  等宋之湄把哥哥这桩荒唐事告诉了母亲,甘氏这才知道是为着甚,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宋之湄摇了她的袖子:“娘是没瞧见,哥哥就跟魔症了似的,那不过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妹妹,他这是中的什么邪,得亏得来的是个小丫头,若是跟前侍候的大丫头,话可不传得难听。”
  甘氏是想着要叶家女的,不为旁的,一份家资就叫人心动,可儿子这模样,要真讨这么个媳妇进门,还不把她丢到脑后去。
  甘氏初时心动,也是听了宋望海的话,老太爷露出些意思来,想给宋荫堂结这门亲,若是这门亲事能落到敬堂身上,倒是好的。
  甘氏气急,可宋望海却道:“咱们儿子少的就是得力的岳家。”一句话戳中甘氏软肋,宋望海到如今还是个闲散官,老太爷那份力全都使在宋荫堂身上,自个儿的儿子要上进,前头既没有提灯的,后头又没有搀扶的,光靠着自己,摸爬滚打走这官场路,得花多少年去?
  眼里能勾得着的,就只有叶家这位姑娘,甘氏叶氏不论是妯娌还是姐妹都处了这许多年,叶氏跟家里有几分亲近,她心里有谱,自家儿子文未成武未就,能有个得力的岳家,怎么不好。
  可此时听说儿子钟情,她倒立时清醒了,再回头去想丈夫的话,心里愤愤呸了一口,怪道老太太看她就跟看着耍猴戏似的,甘氏一口气吊不上来,宋之湄唬了一跳,赶紧替她揉心口:“娘,你这是怎的了?”
  甘氏拉了她的手摇头:“是我犯了傻,只当你父亲一意为着我们呢。”心里回过味来,拉了女儿,眼泪淌个不住:“你哥哥不遭些罪,只怕不能明白,你也别再提什么进宫的话,你们两个,安稳的成家过日子,就是待我孝敬了。”
  宋之湄还不明白母亲怎么忽的说起这些来,可看她伤心,立时拿脸儿贴了她的肩膀:“娘这是说什么,我必然孝敬,咱们图的不就是这些。”
  甘氏住了泪,紧紧搂了女儿:“我有你跟你哥哥,便比那守活寡的不知强了多少,你等着,娘定给你置一份像样的嫁妆,给你挑一个可心的人家。”
  宋之湄挨着母亲,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我听说,幽篁里要来一个宫人嬷嬷,专教规矩,也不知道那头两个是不是跟着一道的。”
  甘氏立时知道女儿要说什么:“你想跟着一道学,这样也好,咱们虽不图那个,可能知道些规矩,总是好的。”
  甘氏不跟叶氏张口,分明知道老太太此时厌了她,却又怕女儿吃亏,张嘴果然碰了一鼻子的灰,老太太眼儿一扫:“确是该好好教教规矩的,不独是姑娘们,我看少爷也得学一学,免得往后出门,说我们宋家没礼教,连内外都分不清!”
  甘氏臊得满面通红,当着老太太的面坐立难安,出了门却又面色如常,蹙了眉头再想法子,总得给女儿也请个嬷嬷来。
  宋之湄却道:“不是咱们开口,让叶家开口,可不就理所当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吓,又有长评
  好吧,于是今天还会有二更哒
  楼上的水管还没修好
  一早上都在砸地板
  家里都没法呆
  然而这样还是没修好……泪……
  大吉大利求包养
  ☆、第108章 改变
  甘氏宋之湄两个还没想到法子,冬至节便先到了,这一回的祭祖,又是甘氏心里一根刺,为了那个才生下来没几日的小崽子,宋望海见天的往东院去,一去就是半天,回来了便说那孩子如何如何好,听得甘氏额角一跳一跳的疼。
  为着女儿免选这事儿,甘氏不知同他磨了多久,搭进去一个金雀,却没办成半件事,宋之湄还怕她爹这是想送她选秀了,甘氏拍着她宽慰:“不怕,他哪里是想送你入宫,他想的,是我手上的庄子。”
  宋望海年轻的时候,为着同宋老太爷顶着干,但凡给了他什么,他都要把东西转手给甘氏,想激得叶氏伸手来要,可叶氏有那么一大笔的陪嫁,不说没把宋家这些看在眼里,宋望海的那一份,更是瞧都不瞧一眼了。
  甘氏当日也曾心酸过,得知道手上有钱的好处,便恨不得宋望海的这把火烧得更旺些,这里头自也有她的功劳在,一面心酸一面庆幸,手里多一份钱,往后就多一份保障。
  可她再没想到宋望海年纪越大,人变得越多,竟拿女儿的事来左右她,说是要疏通,一路疏通上去,张口伸手就是要钱,也不知道这么许多他花销到哪儿去了。
  这庄子是宋老太爷给的,说是补他们的家用,甘氏捏在手里这许多年,庄子打理得有声有色,也很是攒了一笔钱的,那会儿她甚事都以宋望海为先,买的铺子也多落在他的名下,等她万事存了个心眼,把这钱留待自家用之后,宋望海又变了一个模样。
  甘氏心里犹疑不定,把这庄子给了宋望海罢,以后儿女的婚事要怎么操持?可若是不给,他倒有脸拿这个来吊着她。
  西边院里没有消停的时候,东院也是一样,一院子人瞒着叶文心,她半点也不知道宋敬堂送了东西过来,别个严防死守,石桂却不以为意,太子宋敬堂宋荫堂,回回碰着一星半点事,冯嬷嬷几个就要暗里打听好几回,可叶文心,分明就还没开窍呢。
  叶文澜是长房长孙,他既来了金陵,宅子里头祭祖的事就该是他来办,叶文心自也跟着一齐去,两个在老宅住几日,办了祭礼再回来。
  琼瑛玉絮两个开始打理起叶文心回叶家老宅要用的东西,虽只住二三日,却也收拾起两个箱笼,防着要吃要喝,又得多带几件御寒的衣裳。
  叶文心还让叶文澜那儿的僮儿把单子拿过来给她掌眼,她人本就聪明,出门一回,知道有甚是随时会用,有甚是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的,拿了那单子添添减减,再让人报给冯嬷嬷去办。
  叶文心是想带着石桂一道去的,可琼瑛却想借机再得着叶文心的宠爱,有一个玉絮在也还罢了,再加一个石桂,那真是针都插不进去:“咱们这些去是应当的,可这两个便不必跟着姑娘一道,旁的事也还罢了,这总归是家祭。”
  叶文心蹙了眉头不乐,琼瑛把这个告诉了冯嬷嬷,冯嬷嬷却点头答允了,能干是桩好事,太能干却不定是件好事了,她既看重石桂能办事,却又觉着这个丫头过于伶俐,等她再大些,只怕那些大道理是降服不住她的。
  石桂劝了叶文心:“不过就去二三日,就当是姑娘放我的假。”冬至节里有家的丫头都放假,石桂也得回郑婆子那儿,出不去是有些可惜,想一想也不过就从一个大院往另一个大院去,就又不可惜了。
  叶文心却觉得委屈了她,借着冬至她回家,又把郑婆子送过礼的话说一回,叫玉絮办了许多东西,给石桂带回家去。
  这钱总归不是玉絮出,她着意把事儿办得漂亮,冬至团子冬至圆,风鸡风鸭子,再有些糖果面食,六出抿了嘴儿就笑:“这哪里是过节,分明就是回门了。”
  宋老太爷今岁冬天得了圣人赐的一件貂裘,虽也不是他一人独得,到底是件喜事,太子还送鞋靴来,拜了师傅的,三节两寿必要进礼。
  这是一件体面事,宋家便给有里头下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例钱,新岁做新衣,人人都领着新布,石桂得了两份,便想着要给家里人再做一身。
  能通一回信,以后就常来常往了,心里惦念着,知道只要差事办的好,春燕必还能替送信回去,趁着叶文心出去这三日,把欠下的东道给请了。
  石桂出正院的时候便约定过要请良姜淡竹石菊几个吃肉菜,她们在叶氏院子里难得吃着荤,既要请东道,便取了一吊钱,借了郑婆子的地儿吃锅子。
  锅子是现成的,吃食也是现成的,郑婆子自家是个会钻营的,若不然在别苑时也不会年年月月抠索着送东西给叶氏了,听说石桂是要请院子里头的小丫头子,倒点一点头:“莫要小看她们,春燕繁杏你得巴结着,这些个也得交好。”
  按郑婆子的意思,是还得把锦荔请了来,石桂却不愿意,这个锦荔瞧见她是自来没好脸的,就算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扯着一张脸,分明嫩生生的小姑娘家,却偏偏是老嬷嬷的说话行事。
  “她是高升家的侄女儿,你往后就是回到正院,也绕不过她去的,不如把她请了来,正好亲近亲近。”这些石桂岂会不明白,明白是一回事,心里厌恶又是另一回事,请了锦荔来,倒把她请客的兴头给败坏了,何况淡竹几个,就没一个同锦荔处得好的。
  这一吊钱,买羊肉买了豆腐,还买了好些个凉菜,拌猪耳朵卤猪舌头,还有一份猪头肉,正好用来下酒吃,石桂一个个请了人,淡竹石菊拉了她便笑:“我们也知道你那儿不得闲,还当怎么也得等表姑娘选秀才能吃上饭的。”
  彼此定好了日子,就在冬至后一日,家里家外都忙完了,就去郑婆子那儿小聚,淡竹也知道九月娘跟郑婆子打架的事儿,还特意问一声石桂:“你同屋那个是不是一道来?”
  石桂摇摇头:“她娘叫她回去的呢,我就请你们三个,咱们聚一回便罢了。”
  淡竹与石菊相视一笑:“那咱们也带些菜来,少不了酒,一道围了炉,歇口气儿。”叶氏这儿的事也没停过,冬至节钱姨娘的儿子要出来祭祖,春燕这两日脸上阴沉得能滴得出水来,她们的差事不好当发,越发要寻个地方吃喝一回了。
  石桂没听郑婆子的话,还是只请了这两个,把留在家里没跟去的蕊香也叫上一处,小厨房里摆了桌子,又去请葡萄,葡萄却摇了头:“你们乐罢,我就不去了。”
  葡萄这些日子很是安份,不再出来串门不说,连石桂去寻她,她也不跟原来似的,又拿吃又拿喝,只在门边同她说上两句话,还皱了眉头:“你也不必常来瞧我,老爷如今时不时就要来看看小少爷的,别冲撞了她。”
  说到宋望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满院子人欢天喜地的庆祝生了个小少爷,可松节却到这会儿还不能起身,那一脚踢得太重,虽及时请医吃药,可到底是伤了内脏了,松节血尿好几天,只当自个要死了,迷迷糊糊拉着葡萄说了许多话。
  原来钱姨娘这儿是个福窝,如今却是龙潭虎穴,葡萄想出去也不能够,只得避开宋望海,还怕石桂也撞见他。
  石桂知道葡萄这是害怕得很了,平日里来幽篁里瞧不出,这会儿立在大红灯笼下,依旧显得面色惨白,她进远翠阁的时候,钱姨娘已经怀着身子不能侍候宋望海了,等钱姨娘生了孩子,还在月子里头,宋望海却要留下不走了。
  木香想往叶氏那儿求救,钱姨娘却拦了她,面上青灰一片,半点也没有生了个儿子的喜气,拉了木香道:“早知道有今天,那会儿我就该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个干净。”
  木香哪有不知之理,钱姨娘怀孩子的时候,院子里头才干净些,原来那一番乌烟瘴气才刚消下去,还没过上几日安稳日子,孩子出来了,自然就行得事了。
  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月子还没出呢,夜里就有声响传出来,这声儿怎么瞒得住人,还是木香想了法子出来,说钱姨娘身上没干净,宋望海这才罢了。
  松节因着葡萄在她伤时助过她,这才拉了她告诫一番:“咱们这院子,看着再体面,也不是好进的,你赶紧求了你干娘,把你先要回去。”
  石桂看着葡萄脸色不好,回去便告诉了郑婆子,郑婆子久在别苑,再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一皱眉头:“必是这两日小儿夜啼,她没睡足,这个懒丫头,不睡够人就蔫,等我好好说说她去。”
  石桂依旧觉着不对劲,葡萄人都瘦了一圈,原来圆圆的脸蛋儿显出尖来,眼睛下面都是青灰色,裹着紧紧的一件小袄都穿着松了,还说她搬了屋子,就跟松节一道住,又叹:“松节姐姐是因祸得福了。”
  等过了年若是还不见好,松节的家人就要把她挪出去的,叶氏已经点了头,还赏了五两银子下来,给她吃药看病用。
  石桂知道事儿没那么简单,心里总是挂念着葡萄的,硬把她请出来,两个躲在无人处,石桂问她:“你这是怎的?怎么还成了惊弓之鸟。”
  葡萄斜她一眼:“你跟着表姑娘读了两天书,说话都不同了。”却不答她的话,心里恨不得没从别苑跟了来,冲石桂摇摇头:“你不知道。”说着转身就走了。
  石桂皱了眉头,这事儿跟郑婆子说没用,不知道能不能求一求春燕,给葡萄派一个旁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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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纸钱
  冬至节前一日,叶文心的院里头热闹非凡,廊下挂了几盏彩玻璃灯,摆上三盆半人高的月月红,虽不是名种,却开满了枝头,这个时节能开这许多,一盆也得三四两银子了。
  屋里案上摆了水仙,瓶里插着腊梅,叶文心皱了鼻子不乐意:“两样都是香,合在一处反不美,我不要这个。”
  琼瑛却劝了她:“知道姑娘讲究,也就摆上一天,第二日就换下了。”这还是叶家老太太的年轻时候作下的规矩,从此到了冬至必得插上这两种花。
  “既插腊梅,就把那红豆瓷瓶拿出来,可惜那个水波纹的豆青瓷花盂倒没带来,不然正好装这玉台金盏。”玉絮说得这一句,叶文心含笑看她一眼:“可惜了两样好花,非得香在一处了。”
  水仙开得一朵缀着一朵,养在烧八仙莲纹的浅盆子里头,屋里地炕烧不断,水仙花叫热气一烘开得越发多,一掀帘儿就是满室香气。
  腊梅也开得正好,越是冷的地方就越是精神,摆到窗户边,衬着窗户上结的霜花,倒比插在大瓶里还显得清香可爱。
  叶家姐弟今儿就要就坐着车去叶家祖宅祭祖,石桂不必跟着,叶文心干脆放了她三天假:“等咱们往老宅去,你想回家也成,放假也成,都随你了。”
  石桂说了要请原来的姐妹吃锅子,叶文心一听说也想尝一尝,玉絮笑一声:“这有什么难的,横竖她干娘就是厨房的,取了东西来再方便不过,咱们也办一桌子。”
  琼瑛皱了皱眉头:“锅子那味儿姑娘怎么受得住,屋里头烟熏火燎的,叫冯嬷嬷瞧见必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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