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150节

  日后就算是盛泉的案子出了什么问题,也沾不到他。
  许安归的反应跟季凉如出一辙,看着一箱子不能拿出来的证据,有些胆寒。
  盛明州不过就是一个正三品的刑部尚书,居然能在这些年,帮他儿子压下来这么多事。这些事,许安泽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你找人把这箱东西搬到寝室去罢。”季凉看了一眼宁弘,便无声地出去了。
  宁弘蹙眉,望着季凉离去,他轻叹了一声,转身向许安归行了一礼:“殿下,这些时日,请您多看着点公子……”
  “她不是孩子了,”许安归回望宁弘,“不需要我看着。”
  “殿下有所不知,”宁弘虽然有些犹疑,但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便再多说一点也无妨,“公子身子弱……她现在其实是在点灯熬油……公子在殿下府上的时候没有办法,也不是不能走路,只是身子弱了,每走一步对她来说都是痛苦。公子让我把这箱东西搬过去,那便是准备从这箱东西里找到能够治盛明州于死地的证据。我怕公子会像前些时候那样……我是公子的人,对公子的决定不能过多的干涉。但是,您与我们不同。”
  宁弘这句“您与我们不同”触动了许安归的心弦。
  看宁弘对季凉言听计从,看他为了她一掷千金,看他那种隐忍却又放不下的眼神,让许安归想到了秋薄。
  许安归眸底的光正在下沉,缓声道:“知道了。”
  宁弘颔首:“多谢殿下。”
  许安归望着宁弘许久,忽然问道:“你对她这么上心,是喜欢的缘故?”
  宁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确实愣了愣。
  他嘴唇微张,许久之后才回道:“我……没想过,也不敢想。公子与我们而言,是夜幕之上,九霄云外的明月,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许安归知道宁弘说的是实话,不仅是宁弘,那个在梨园里接客伶人,那些为藏息阁工作的人都是这么看待季凉的。
  他们是一群在黑夜中行走的人,季凉就是他们在黑夜中能够触摸到的唯一的光。
  这样一个宛若光之子一样的人,对他们来说都如信仰一般,只能仰视,不能触碰。
  “我会好好对她的。”
  许安归没有再看宁弘,跟着季凉出了地下室。
  季凉坐在轮椅上,自己滚着轮子,缓缓地走在季府回廊之上。
  许安归跟上去,给了些力量。
  季凉感觉到许安归气息,便不再动了,任由他推着。
  “我就是想自己走一走。”季凉低了低头,“这些事,让平伯他们来做就好了。你又何必……”
  “我这不是在提前适应吗?”许安归弯腰把挂在椅背上毯子取下来,盖在季凉的腿上,“你坐轮椅是因为身子不好,我先适应适应,学习学习怎么照顾你……”
  季凉伸手,止住了轮椅。
  许安归低头看着季凉。
  四月,早就已经跨过千山万水,在枝头跳跃,蹁跹而至。
  整个许都,迎来了初夏,夏花开得璨烂灼热。
  可眼前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都清冷无比,让人觉得淡漠。
  她好像千山之上、暮雪之下被冻住的山岩,无论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记忆里的她明明不是这样。
  记忆里的她有着全东陵最绚烂的笑容,有着他无比向往的自由,还有着他无比神往的洒脱。
  曾经那么耀眼的她变成现在这幅病弱的模样,他的心,止不住地疼。
  季凉侧着头,眸光落在回廊之外的石灯的光圈里,无比的迷茫与落寞。
  作者有话说:
  (挠头)
  那个借口交到刑部,被口口,我是没想到的_(:_」∠)_
  第171章 天道公允 ◇
  ◎灭他们的是天道。◎
  许安归把手轻轻地搭在季凉的肩膀上, 企图给她一点点温度,让她不至于那么冷。在季凉身上看不见四月山花绽放时的芬芳,她的领域里一直都有飞雪, 连绵不绝地落下。
  “你说,当年那些人, 有多少是跟盛泉一样, 仗着军功在许都里飞扬跋扈,仗势欺人?”季凉的声音仿佛是在寒冬腊月的冰河里浸泡过一般, 带着刺骨的寒风。
  这一句没有开头也没有所指。
  身后是一片沉默。
  季凉在心底自嘲苦笑,她怎么会问许安归这么没头没尾的问题。
  八年前,他才多大?
  朝东门事件发生的时候,他还在苍山与秋薄一起学剑。
  他常年不在许都,怎么会知道许都那些人的模样?
  若是他答了,那是不是就代表他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 知道她是谁?
  若他不答, 她会不会因为失望而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忍不住胸口里的怒火,与他大吵一架?
  其实她知道, 她根本没有资格去质问许安归。
  无论八年前那些如日中天的军门,还是八年后在许都仗势欺人的盛泉,都是被权欲眯眼的人。
  而她亦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
  她愤怒,只不过是因为她想救的那些人, 在权欲面前, 与盛泉没什么区别,都是丑陋的人罢了
  “其实……”许安归忽然开口说话, “我们想做的不过就是, ‘天道公允’这四个字而已。八年前军门猖狂, 所以遭到了灭门的下场,灭他们的是天道。今日盛泉仗势,要灭他的也是天道——我们现在充当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执剑人,要替天行道而已。”
  季凉上了妆的粗眉缓缓蹙了起来。
  替、天、行、道?
  天、道、公、允?
  哈哈哈哈……
  季凉仰头,无声地大笑,她笑得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她望向许安归,猩红的眼眸中有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为何你们许家王朝的天道公允要其他家的鲜血来书写?!
  为何你们许家王朝能自称是执剑者、有资格替天行道?
  是谁给你们的权力?又是谁来裁判谁该死,谁不该死?!
  季凉蜷缩在衣袖里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微声道:“出去。”
  “你……”
  “出去!!!”季凉猛地把椅子转过来,用猩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许安归。
  许安归蹙眉,不语。
  她忽然像疯了一样大声咆哮:“出去!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我不想看见你!平伯!宁弘!!送客!!!”
  许安归望着她激动的情绪,冷声道:“即便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
  季凉扯起盖子自己腿上的毯子,胡乱卷成一个团,丢向许安归。
  “你闭嘴!平伯!平伯!”一口凉气进了肺腑,季凉毫无征兆地咳了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她死命地扶着把手,仿佛要把堵在胸口的什么东西咳出来一般,咳得嗓子刺疼。
  许安归想要上前扶她一把,却被季凉一巴掌给打了下来。
  她恶狠狠地瞪了许安归一眼。
  若是眼神有锋刃,他此时此刻已经死了万次。
  许安归到底是有自己的脾气的,能安耐住性子不发火,已经是极限。
  他被季凉这样一顿吼叫,心火渐旺。
  这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也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
  即便八年前许安泽剔除军门时候手段用的惨烈了些,到底还是因为那些军门将领不知收敛,居功自傲,处处掣肘东陵帝新政,这才遭了灭门之祸。
  他哪一句说错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逆天行事终将覆灭。
  这事不是许安泽去做,也可能是成年之后的许安桐去做,不是许安桐也会是他亲手执行。
  这件事从一开始,哪有对错之分?
  平伯与宁弘听见季凉的嘶喊声,前后脚到了后院回廊。
  宁弘看见季凉咳声不断,心中大骇,连忙对平伯道:“平伯,快去拿月姑娘准备的药丸与热水!”
  平伯立即转身去准备。
  宁弘顾不得许安归,直接跑到身边,单膝跪下,扶着季凉背:“公子!公子深呼吸!深呼吸!”
  季凉出气太多,吸气太少,太用力,那一口凉气直接入肺,让她呼吸不畅。
  没咳两下,季凉只觉得自己喉头一甜,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向一边倒去。
  宁弘眼看着季凉最后咳出一口鲜血晕倒,吓得手脚冰凉。他站起身,想要抱季凉回屋,却不想许安归先他一步直接把季凉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他背过她,那时候的她好似秋日的霜叶,即便是背在背上,也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轻薄。
  现在他抱着她,仿佛拖着一条丝巾一般,轻得让他心疼。
  许安归不敢耽搁,抱着季凉快步走向前方不远处的寝殿。
  宁弘跟在后面,一脸焦急之色。
  许安归边走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宁弘隐去了一些消息回道:“公子的肺不好,这些年月姑娘用心调理已经不怎么喘不上气了……殿下,您方才与公子在争什么?怎得会让公子生这么大气?”
  许安归有些懊悔,早知道她有这个毛病,他便不会那样激她。
  他看得出来,自从她亲眼看见盛泉在斗鸡场里那副嚣张的模样开始,她就有些动摇,有些迷惘,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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