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72节

  许安泽面露难色:“本朝制度,成年皇子若在朝中无重要差事,必须就藩。四弟、六弟行事老练,身份贵重,两人都符合出使条件,可六部事务他们却不曾了解更多。恐无法主持大局。”
  东陵帝颔首,眼睛微睁:“太子的意思是,你想亲自前往?”
  许安泽抱拳没有回话,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若是这次收复南泽,由他去出使主理收复南泽六部事务,那就意味着,他可以收南泽兵权为己用。
  南泽降兵有十万之多,只要他可以在南泽军队里面安插自己培养的武举人,那么他就可以弥补自己在兵权上的缺憾。
  许安泽目光向六部尚书扫了过去,他希望后面的话由其他人说出来。
  “陛下,”忽然间与郭太师平行而立、久不上朝的解太保解和开口禀奏,“臣以为,太子去主理南泽六部事务极为不妥。”
  许安泽这才发现,解和这个老病秧子居然今日站在了朝堂之上,他略有佝偻的身躯,微微前倾,手中象牙笏板高高立在他的面前。
  解和极其恭谨地向许安泽一礼继续说道:“太子殿下乃是我国储君,身份比一般皇子要更加贵重。太子殿下的安危与陛下一样,关系着整个帝国稳固。故而,臣不赞同太子殿下亲自出使南泽,主理六部事务。”
  许安泽心中不悦,可是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些年,他早就在朝堂之上练就了一副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本事。
  东陵帝听后,转而问郭怀禀:“郭太师以为如何?”
  郭怀禀心中一颤,到底是问到自己这里了。只要他郭府的九姑娘还是明旨赐婚给六皇子许安归的皇妃,今日左右为难的境遇就避无可避。
  他自知这问题,答与不答都会得罪人,但帝君问话,哪有不回得道理,他只能硬着头皮,缓步上前行礼回道:“臣业以为……不妥。”
  许安泽心中忽然冒气一股邪火,让他的目光炙烤着郭怀禀。
  郭怀禀当然能够感受到来自太子殿下的注视,但是他不敢看,只能低头继续回道:“自古以来,东宫储君视为君上。南泽归附我国,对东陵称臣,那便是臣下。太子若是亲自出使南泽,南泽应视作东陵君上亲临。从古至今,从未听说君上替臣子整顿内务。这与我东陵法度不合,与礼不合。故而,臣以为,太子殿下不可亲临南泽。应当另派其他皇子去主持大局,以示重视。”
  东陵帝的目光落在中书令常德在的身上,常德在这个老狐狸立即上前屈身:“臣附议。”
  东陵帝又看向霄请:“礼部尚书以为郭太师所言何如?”
  霄请回道:“郭太师曾担任过尚书令,对六部事务皆熟。从礼制来讲,太子殿下确实不适合以君上的身份去东陵臣下之地。尤其这次是去做六部交接事务,更不能让太子殿下亲力亲为。逾越了礼制。”
  许安泽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居然成了制约他收复南泽军队最大的障碍,不由得有些气恼。
  东陵帝沉吟了片刻朗声道:“既然太子殿下不适合出使,那便是在清王与六皇子这两个尚且在许都的皇子之中做选择了。等孤且召他们入宫商议一番,在做定夺。六部的人即是要去跟着接收南泽的六部事务,那便先准备着,听候指令。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卿拜倒,跪送东陵帝。
  东陵帝消失在勤政殿的侧门,太子一干人等才起身。
  许安泽先是扫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郭怀禀与解和,冷哼一声,而后甩袖而去。
  解和见状太子这般,心中一乐,向郭怀禀靠过去,低声道:“陛下给你的这双小鞋,穿得可还舒服?”
  郭怀禀摆摆手,面露苦涩:“你就别挖苦我了。我现在里外难做,心里苦啊。”
  解和呵呵一笑:“不然老夫给你支一招?”
  郭怀禀睨了解和一眼,解和靠过去,用手遮住嘴,在郭怀禀耳边轻声道:“装病!”
  郭怀禀没好气地瞪了解和一眼:“我以为你能支什么招,就这?”
  解和笑呵呵问道:“不行?”
  郭怀禀摇头,甩了甩袖子,大步离开勤政殿。
  郭睿明立即跟了上来:“父亲,解世伯方才与您说什么呢?”
  郭怀禀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那个笑面虎,能说什么好事。看我郭家搁在太子与六皇子之间,上来消遣我。”
  郭睿明听郭怀禀这般,倒是颔首笑了笑:“解世伯这病了这些年,如今许多事倒是看开了啊。连父亲也敢戏弄了,这是返老还童了啊。”
  郭怀禀没好声:“今日这事没随了太子的心愿,日后且有我们受的。”
  郭睿明却不是这么看,他放平了声音道:“我倒是觉得父亲不用如此着急,这事有礼部管着,即便是您不说。那礼部尚书霄请也会说,倒不差父亲这一嘴。儿子觉得现在我们应该好好想想,是举荐清王殿下去主持南泽大局,还是举荐六殿下去主持南泽大局。”
  第86章 ◇
  ◎寿宴◎
  郭怀禀仰头看天:“我当然是希望这件事由六殿下亲自去做。但解和可不这么想, 他一定会不予余力的举荐清王去。他这些年在家里休养生息,等得不就是这么一天吗?可六殿下与小九的婚事就在眼前,此去南泽,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这两个新婚燕尔, 陛下不会不顾及于此。所以这件事恐是让清王得了便宜。”
  郭睿明知道郭怀禀说得在理,也觉得出使南泽这件事, 让清王许安桐去,是最优的选择。也不由得蹙起眉来,一副惋惜之色。
  “不过,”郭怀禀声音再次传来,“有些事却是可以操作一番。六殿下与小九的婚事虽然定下了,但是陛下还未说日子, 若是尽早让他们完婚, 说不定还可以赶上出使时间。”
  郭睿明立即明了, 低声回道:“我回去就与静兰说,让她挑个日子, 跟着母亲带着小九进宫一趟,谢皇后娘娘赐嬷嬷教若水规矩的恩典,顺带说提一嘴这婚事。”
  郭怀禀满意地点点头,复又交代一句:“记得打点好文史局那边的人。”
  郭睿明点头, 表示知道。
  *
  郭睿明回到郭府与齐静兰言明了郭若水与六皇子必须尽早完婚的重要性。
  齐静兰只是在心里稍微转了味, 就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她也是在累世官宦家的大小姐,对于这种政治上的事情比一般女子更敏感。
  郭睿明虽然没有往深了讲, 但是她已经听明白了, 立即回道:“正巧, 再过两日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了。皇后娘娘已经下了请帖到府上,请郭府的女眷进宫参加寿礼。这事啊,要喜上加喜,庆上加庆才好成礼。放心吧,只要夫君打点好其他的,我自有主意。”
  齐静兰一边说着,一边替郭睿明宽着衣。
  郭睿明低头看着这个已经与他一样,步入中年、眼角有皱纹、不再年轻的女子,心中有说不出的满意与感激。
  父亲给他选的这个夫人,不仅温婉贤良,还能在政事上替他分忧一二,总比那些鸡同鸭讲的露水夫妻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郭睿明扶住齐静兰,眉眼暧昧,低声道:“我想要。”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旖旎了起来,红烛轻摇,有一种朦胧的浮光笼罩在郭睿明的身上。
  齐静兰能感受到郭睿明身上传来的温厚的男子特有的气息,想到他们已经许久不行房事了,不自觉得脸微红,竟有些害羞。
  郭睿明牵着齐静兰去了床榻,齐静兰半推半就倒在软帐之中。
  窗外的银月,也悄悄躲入了云海之后,不敢窥视。
  *
  二月初十,是东陵赵皇后的生辰。
  早早地咸宁殿的请帖就已经送到许都各位夫人的手中。
  往年赵皇后的生辰总是大宴宾客。但今年,赵皇后以岭北雪灾、朝廷粮饷空乏,后宫亦不可奢侈浪费为由,让礼部削减了宴客的预算。
  遂今次只有正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才有资格入宫替皇后贺寿。
  二月时节,宫里花开的最好的便是杏花,后宫御花园之内杏花苑早早就入了候选。太子妃郭若雪想着今年初春来了许久,但因为倒春寒那股寒气,人还是被困在屋子里,不免觉得心情烦闷焦躁。
  前些时候,郭若雪往贤妃处静坐,路过杏花苑,瞥见里面杏花。
  总觉得那些花儿,像一只只粉白色的蝴蝶盘栖在枝头,一簇一簇,连绵成一片粉白色的云海。微风在云海中穿梭,带下片片花瓣,竟下起了杏花雨,蹁跹徐落。
  整个春日的气息,就那么悄然无声地钻进她的嗅觉里,带给她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生机与焕然一新的活力。
  所以郭若雪决定,这次赵皇后生辰宴请就摆在后宫的新华苑之内。
  自从许安泽娶了太子妃,这后宫里大大小的事情郭若雪便一刻也不能停歇的学习着。因为日后太子继位,太子妃便是整个东陵的皇后,是要主持后宫一应大小事务的。
  赵皇后的生辰,便是郭若雪身为太子妃理应会置办的一件事。
  从一月底,郭若雪便不得空,日日跑礼部与内务府,一一查验皇后生辰礼上所需的事物,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东宫里,许安泽忙着栽赃陷害许安归,郭若雪忙着替赵皇后准备生辰礼。两人自上次不愉快之后,竟再也没有过交集。
  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月初九,明日便是赵皇后的生辰,郭若雪最后再去检查了一遍生辰礼所用的东西,这才松了一口气,筋疲力尽地回了东宫。
  还未到寝宫,路过书房的时候,正好迎面撞见许安泽。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明日日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却好似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许安泽了。不知道为何,这样看去,许安泽脸上居然多了一丝的疲倦与倦怠。
  郭若雪半蹲:“给殿下请安。”
  许安泽许久没有见到郭若雪了,只觉得她今日看起来虽然有些疲惫,但气色红润,比日日见他的时候还要好,心中不由地自嘲。
  两人不见倒也罢了,见了总不能就这样默不作声地错过去。
  许安泽望着郭若雪,找话问道:“母后的生辰礼,可是准备妥当了?”
  “是。”郭若雪回答,没有多余的热情来应承许安泽。
  许安泽见郭若雪这么冷,也没办法自说自话下去,便交代了一句:“这些时日你操劳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郭若雪点头:“臣妾告退。”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去了自己的寝殿。
  许安泽望着郭若雪这副模样,心中怒意更胜。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看见郭若雪的时候,内心除了抗拒,居然还多出了厌恶的情绪。
  是因为那次朝会,郭怀禀封了他想要收南泽六部的路?对他再无助力?
  不。
  许安泽清楚地知道,他身为东陵储君,是不可能亲出南泽主持大局。只是这事由郭怀禀驳了回来,这便不是个好兆头。
  这些年他虽然行事跋扈了一些,但郭怀禀总归是默认的,从不在朝堂之上公然驳他。
  而今许安归前脚才给他下套,踩着他的脸子打了一个翻身仗,后脚郭怀禀就驳了他的心思。这说明,郭怀禀这只老狐狸已经准备开始巴结朝廷新贵了。
  虽然知道许安归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善类。
  八年前那一招,不过就是他占了地利,仗着许安归在苍山学艺,鞭长莫及,才在他之前帮东陵帝解决了武官专横霸权的威胁。
  这八年间他与许安归暗地里过过几招,他抛出去的砖,每次都石沉大海。许安归既不反击,也不愤怒。
  无论他向许安归丢去什么招,许安归都是全盘接下。
  他的所有招数都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明明自己占尽了天时地利,却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这些年,眼看着许安归手上的兵权越来越大,许安泽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安。
  他不能任由许安归继续外放独霸兵权到他不可控制的地步,所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要召回许安归,甚至想要在许安归独揽兵权意图谋反这件事上做文章,让东陵帝猜忌。
  他总以为他在朝堂八年建立起的人脉是许安归这种外放皇子无法比拟的。但,今日他们剑指对方,才过了一招,他便知道了许安归的强大。
  哪怕是没有任何根基在许都,他也有他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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