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山河 第43节

  兰香殿自从听闻清王殿下进宫拜见的消息,就开始里里外外地忙碌了起来。
  惠妃亲自去了小厨房督促厨房做一些许安桐喜欢做的菜样。惠妃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墨溱站在惠妃身侧,无不是满脸的欢喜之色。
  “桐儿自小就喜欢吃这些稍微带点甜味的东西,但是又不喜太甜。你们做的时候要小心着点,拿捏好分寸。”惠妃在边上碎碎地念叨着。
  墨溱连忙扶住惠妃劝到:“娘娘,王爷这会肯定是在御书房东宫跟陛下与太子殿下说话。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来不了这么快。您还是快回去歇着罢,一会惹了一身饭菜味,可不又要去沐浴更衣耽误时辰?王爷回来一次不容易。”
  惠妃本不想离开,可是一听墨溱的话也实在在理,许安桐每次回来都是来去匆匆,在宫里待不了多少时候。她若是因为沐浴更衣耽误了与许安桐闲话家常,岂不是偏离了本意?
  惠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交代膳房仔细着点许安桐的膳食,便不再继续在小厨房监工,款款地回到了暖阁里。
  人虽然是回到了暖阁里歇息,但是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大殿的门口,心里惴惴不安地等着许安桐。
  墨溱看着惠妃如此焦灼的样子,忍不住捂住嘴笑开了。
  惠妃见墨溱如此,好脾气地申斥道:“越发的没规矩了!”
  墨溱笑意更盛,连连半蹲着请罪:“是是是,奴若是惹恼了娘娘,娘娘处罚奴便是,可您这幅不稳重的样子叫外面新拨进来的小丫头们看见了,怕是会坏了娘娘您稳重得体的名声罢!”
  惠妃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许安桐了,做母亲盼子心切,不是旁人能体会的,随即沉下脸:“还学会打趣主子了。”
  惠妃本就是一幅慈善模样,就连东陵帝也曾说过,惠妃的模样比那画像上的观世音菩萨还要面善。许安桐的性子与面相就是随了惠妃,即便是她沉着脸,想要训斥,那也是一副左瞧右瞧都不厉害的模样。
  墨溱见主子有点害羞,连忙端起一盏茶认错:“奴错了,娘娘别气坏了身子,等王爷来了,可是要训斥奴了……”
  “我为何要训斥与你?”许安桐爽朗的声音从外而至。
  墨溱听见许安桐的声音,立即放下手中的茶盏,跪地相迎:“奴,拜见清王殿下。”
  许安桐扫一眼周围跪了一地的宫女,挥一挥手:“都起来罢。我每次来你们都给我行大礼,也不觉得累。”
  墨溱虽然在惠妃面前放肆些,但是终究是整个宫里的领头内大女官,她自五岁进宫,在这后宫里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自然是清楚奴的本分。
  虽然许安桐这么说,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大礼行完,才起身回话道:“奴方才跟着娘娘去了小厨房,娘娘跟着小厨房好一会嘱咐。娘娘心疼王爷,奴看着高兴罢了!”
  许安桐听言,立即看向惠妃,一脸愧疚之色:“母妃辛苦了,是儿臣不孝,这么大了还让母妃如此操劳。”
  惠妃自打许安桐出现在面前,眼睛就不自觉地上下打量,主仆二人说话间,她眼眸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色。
  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般,愣愣地盯着许安桐。
  墨溱极其长眼色,知道惠妃有许多话想与许安桐说,便默不作声地带着周围伺候的女官们退了出去。
  内殿里人一退尽,惠妃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许安桐见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两步,跪在惠妃膝前:“母妃,可是儿臣哪里做得不对,惹您生气了?”
  惠妃扯下身上手帕,抹去泪珠,眉宇之间尽是责被:“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妃!既然知道,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回来?!”
  这句话来的突然,但是许安桐却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喉咙动了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面对这句责被,他无话可说。
  惠妃见许安桐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肯定是早就打定了主意。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惠妃对他再了解不过了,不由地暗中叹了一口气。
  虽然自小许安桐都是一个性情温和的皇子,对她以及孝顺,对兄弟友善。可惠妃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哪怕有一万个人反对,只要他认定这件事是对的,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三年前清王妃死的时候,他执意不肯再新纳王妃入府,就是这幅认打认罚,但是决不妥协的样子。
  而今,她斥责他,他也是一副执拗闭口不言的样子。
  惠妃见许安桐固执的脾气又上来了,心下更是揪着疼,她言语里责备之意更甚:“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为了许安归!”
  许安桐没有丝毫想要分辨的意思,只是低着头:“母妃是恼我不自量力,不知轻重吗?”
  惠妃轻叹一声,摇着头:“你担心他无可厚非,可你总要顾好自己的命才能替别人操心不是!”
  说着惠妃便伸出手,摸着许安桐日渐消瘦的清俊面庞道:“你看看你,独自在外不好好照顾自己,又清瘦了不少。哪有一个皇子像你这般弱不禁风的!桐儿,你这样会把自己熬病的!”
  许安桐见惠妃如此心疼自己,心中一暖,立即覆住惠妃的手,柔声说道:“母妃……父亲允许我在宫里过年,可以一直住到上元节再离宫。母妃既然觉得我清瘦了,每日可要好好的给我准备一些好吃的,帮我养的胖些。”
  “陛下允你在宫里过年了?”惠妃有些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担心,“太子那里……”
  第51章 ◇
  ◎决心◎
  许安桐点头:“我去给太子殿下请过安了, 送去了我在外游玩时遇见的一块血玉。他很是欢喜,便没有多说什么。”
  惠妃暗自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惠妃盯着许安桐清瘦的脸庞,似有犹疑, 但终还是开了口:“桐儿,这些年, 你在外面到底是吃了不少苦, 也没有一个可心的人跟着照顾你。我……”
  许安桐立即拉下惠妃的手,打断她:“母妃, 我娶妃的事情,可否往后放一放……清雅的事情,我还没有完全放下。”
  惠妃皱眉:“都过去三年了,你为何如此执拗地不肯把那件事揭过去?”
  许安桐顺势坐在暖脚踏上,抱着惠妃的膝盖,头轻轻地靠在惠妃的手上, 追思往昔:“母妃, 我十七岁受了冠礼, 与清雅成婚了没多久,就被外放成为西洲刺史。自那开始她就一直随我在外奔波。她是庆国公府嫡出小姐, 从出生开始就被娇养着,哪里受过在外四处奔波之苦?在我去西洲当刺史的路上她就患上了顽疾。西洲那个小地方,也找不到好的大夫给她看病……她的病,就那么拖了四年, 人就去了……”
  说道这里许安桐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他停顿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情绪, 才继续说道:“我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清雅太多, 她那样一个娇贵的人, 在听见我要去西洲那种穷苦地方当刺史她义无反顾地跟着去了。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她还要在冬日里亲自为我浆洗……母妃,这样一个出生高门,却愿意跟我同甘共苦、温柔体贴、任劳任怨的女子,你叫我如何这么快就放下了……我心里一直有愧于庆老国公,没能照顾好他的女儿……”
  这是埋在许安桐心里无法揭过去伤疤,每次提及,都如同在那道疤痕上又划下一道伤口,重新凝固成血痕,痛得刺穿骨髓。
  许安桐缓缓地握住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那里在跳跃的灼热,已经迸放出了鲜血。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只能把头埋在惠妃的膝头,静默无声。
  惠妃轻抚着许安桐的头发,回想起那个柔弱的女子也是一声长叹:“清雅那孩子,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如何不知道她的性情。不然我也不会极力向陛下推荐她,让她成为清王妃……可是,这许久不见,你越发得清瘦了,我这个做母妃的心里总觉得亏欠了你。觉得还是要有个人照顾你。我才放心的下……”
  许安桐猛得抬起头,冷声道:“母妃,我日后生死难料,何苦再拖累了别人。”
  “不可胡说!”惠妃吓得连忙四周看下去,确认周围的内官已经被墨溱带走了才转向许安桐,“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许安桐静静地看着惠妃,眼眸里那满山的春色的温和,逐渐变得冰冷起来,冷的像千刃高山之上覆盖的白雪,脸庞像白雪下千年不曾解冻过的冰岩那般坚硬。
  惠妃见许安桐这副模样,只觉得心惊肉跳。
  在清雅死后的一个月里,许安桐都是这副模样。
  安静得宛若一块磐石,冰冷得让人无法触碰。
  眸低总有一股被压抑在雪山之下的暗潮在狂热翻腾。
  这样的许安桐让惠妃觉得恐惧。
  今时今日,惠妃又看见了许安桐这种安静而又恐怖的表情。
  上一次许安桐变成这样,是失去挚爱,那么这一次他变得如此阴沉,难道是为了前段时间朝堂上的那件事?
  惠妃心思翻转了一圈,忽然明白了许安桐刚才那句话的用意,颤声问道:“桐儿……你是打定了主意要……”
  许安桐低头嗯了一声。
  惠妃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眼眸里尽是恐惧与不安:“桐儿……”
  “母妃,”许安桐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惠妃面前,正跪一拜,“我……不想再忍了。许安归在外躲了八年,如今还没有回许都,就被太子参了一本谋反的大罪。这些年太子朝中势大,越不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了。我们越是躲着,就越被欺压。我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母妃在后宫的日子不好过,外祖父在朝堂之上的日子也不会比我们好过多少……如果我忍辱负重可以换来我们的一世太平,我当然愿意保你们平安就这样碌碌无为的过一辈子!可,您相信现在的太子吗?”
  最后这句话直击惠妃心房,重重地敲打在她的胸口,这八年来隐忍的酸楚顿时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流了下来。
  许安桐跪直了,缓缓说道:“这八年我被太子排挤,一直在贫苦之地四处奔波,没有同清雅一般病死在外面那是祖宗庇佑。这八年来,我与您、与父亲、与外祖父相见甚少,无法承欢膝下,敬孝道,这本就有悖人伦!多亏父亲体恤,近些年一直让我在江南一带流转,那里总归比西洲富庶得多。之前我无心社稷,是因为我觉得若是那位置是六弟的,他必可以保我们一世安康。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坐在了那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了,若是太子真的是那种知进退之人,对自己的兄弟留有一丝的容忍,我便不会有这种心思。可母妃你也看见了,今日他想要许安归的命祭奠他的皇位。明日或许,就轮到我们了。这让我如何不存反击之心?”
  许安桐这话句句都如一把尖锐的匕首,刺在惠妃心头。
  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血淋淋的现实。
  惠妃目光涣散,回想起这些年解家的事——
  她的父亲解和从五年前就开始称病甚少摄入朝堂之事。
  虽有宰辅之名,却无宰辅之实。
  说到底,解家在朝堂上隐退还是因为谢家没有一个嫡出儿子可以入朝为官,为父分忧所致。
  许安桐自小性子恬淡,不喜欢争强好胜,对于皇位的继承一直都不上心,这更加寒了解和的心。
  这些年,解和称病,闭门谢客,连惠妃与许安桐都不怎么见了。
  解和就这么一个女儿,就这么一个外孙,怎么会不想替他们筹谋?
  但许安桐不想争,他这个当外祖父的宰辅又怎么能强迫许安桐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既无助力,又何必亲近,免得太子多生了别的心思。
  许安桐说得对,这些年,无论是他在前朝,还是她在后宫,亦或者是她的父亲在朝堂之上过的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的父亲,驰骋朝堂几十年的人在退出朝堂的时候曾经与她有过一次隐秘的谈话。
  解和说过,哪怕许安桐现在不愿意参与夺嫡之争,以后也一定会参与到夺嫡的斗争里。只要他心中还有想守护的人,他就一定会被时间慢慢地磨平他最后一丝的善良与天真,把他拉入这九死一生的杀局。
  这个孩子太重感情,他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亲近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的离他而去。
  局势会逼得他变成一个步步谋算,学会布局的执棋手。
  与太子、许安归以及其他想要争夺皇位的人下完这一局只有天选之子才能获得胜利的棋局。
  想要夺权,前朝后宫助力缺一不可,所以解和在离朝前劝惠妃,这些年在后宫一定要隐忍负重,自己则躲在府里韬光养晦。
  无论五年,还是十年,许安桐一定会自己主动回来告诉他们:我不想再忍了!请助我一臂之力!
  今时今日,便是他下定决心之时。
  她养许安桐二十几载,为的就是今日许安桐这个夺嫡的决心。
  惠妃很欣慰,这些年的等待,终于没有白费。
  几番思量过后,惠妃才收住了眼泪,缓缓道:“听说你外祖父前些日子上了朝,看样子病是好些了,已经可以开门见客了。我在后宫不好随意走动,你帮我去看看你外祖父吧。”
  许安桐听了这话,立即抬起头,望向惠妃,只见惠妃缓缓地点了点头,许安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惠妃已经默许了许安桐的心思。
  惠妃静静地看着许安桐,三年前清雅的死,让许安桐无比悲愤却又无可奈何,或许从那时起他的心底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近日许安归被太子党参详谋反,便是触碰了他心底的最后一根底线。如果不借着许安桐心中这把火烧尽太子与赵皇后的势力,那么日后她在后宫里的生活也不会好过。
  无论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自己的余生过的太过悲凉。
  更何况……
  惠妃缓缓地摸向自己的肚子,一改往日慈眉善目之相,眸低绽放出无限的杀意,稍纵即逝!
  许安桐得到惠妃应允,就相当于得到了后宫的助力,心中忐忑算是放下了一半。
  他站起身来,坐在惠妃身侧,替惠妃轻轻揉捏着肩膀,低声道:“母妃,既然您已经许我,那有一件事,只有您才能想法子了。”
  惠妃是何等的聪明,许安桐这话一出,她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是了,许安归即将归朝,让他的生母、陛下以前最宠爱的贤妃走出长嬉殿牵制皇后在后宫的势力,势在必行。但是这事不是我一人可以促成,还需要多等上一些时日,让我从长计议。”惠妃温和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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