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天色渐晚,山火熊熊。
  冻将军安排手下官兵挖出隔离带,阻止山火蔓延。
  恒昱祺站的远远的,眼中映出一片火光。
  “大人……”唐九看向他,轻声道:“这里事情已结,大人何时回去?”
  “回……哪里?”恒昱祺有些愣怔。
  “自然是回衙门,处理这些事啊。”唐九有些莫名其妙,总觉得他主子神色不太对劲。
  “你说……”恒昱祺语气踌躇,“重之澜还活着吗?”
  唐九一愣,冷下脸来,“大人为何还要担心那人?他对大人有所隐瞒本就不对,而且查不到底细十分危险。大人平日里对他好他也没有领情啊,就算他不能活下来,对大人也是好的。况且大人不是只在利用他吗?如今平阳县山匪一案了解,大人也无需在对他……对他那样了。”
  他是真搞不懂那小秀才哪里好了,而且他也在利用大人,简直罪不可赦!
  “关乎情爱,你还是太小了……”恒昱祺苦笑着摇摇头道:“回去吧。”
  县衙灯火通明,唐七站在院中满身杀气,他面前刘县丞和几名衙役跪在雪里,抖的几乎停不下来。
  恒昱祺蹙眉走近,“解决了?”
  唐七行礼道:“大人,解决了。不过……”
  “不过什么?”恒昱祺遥遥看向内院,空气中隐约浮动着血气。
  “重公子遇刺,目前正在昏迷,唐八正在救治。”唐七稍微抬起头,仔细看着他主子的表情,然后就觉得,他主子这次玩大了。
  怎么办,好想幸灾乐祸。
  第35章 我过得很好
  恒昱祺站在唐八房间门口,抻着脖子往里面看了一会儿,表情有些纠结,不太敢进去。
  唐七跟在他身后转了转眼珠子,轻声道:“主子,先去看看那个刺客?”
  “啊,好……”恒昱祺收回目光,跟在唐七身后走到对面。
  唐八房间对面就是重涛的房间,如今房内一片狼藉,窗棂破碎,窗台和房内还有一些血迹。刺客躺在院子里,已经服毒自杀了。
  “重公子应该是在房中与刺客进行过一番搏斗,跳窗而出。唐八赶来的时候刺客下了同归于尽的杀手,也被重公子刺中肩胛……重公子用的就是主子您的那把匕首。”唐七指着刺客肩头的伤口道,“刘县丞带了人去大牢去下毒,想要把里面的证人杀死,不过我们早就安排了好了,所以人赃俱获。”
  “唐八怎么来的这么晚?”恒昱祺语气有些焦躁不满。
  唐七暗自挑了挑眉,道:“不是主子您说的,要逼出重公子底线吗?”他看恒昱祺阴沉下来的脸,连忙转移了话题,“重公子确实有些工夫,只是因为身体不好,施展不太出来。他从房内能与刺客周旋到院子里,就已经很厉害了。还有,主子您看。”
  唐七挑开刺客手臂上衣服,在他肩头印着一枚圆形烙印,在火把的照亮下,那枚烙印清晰的显露出来。
  是一个屠字。
  “屠龙会。”恒昱祺双眉紧蹙,“屠龙会不是已经都消失了将近一百来年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史料有记载,上一次屠龙会就打着兴国标签四处张扬,后来被抓了上万人,光主要核心人物斩首用了十天,杀了一千多人,帝都城外的斩首台被血沁透了,场面恐怖无比。
  “是的,如今屠龙会又开始四处活动,但是都在暗处,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打着旗号游走。属下怀疑这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借着屠龙会的名义替自己某私利。”
  恒昱祺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手心,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昏暗不明。
  “刘县丞和杨秋海身上有没有标记?”他问道。
  “还没有查看。”唐七道。
  “去查,若是他们身上也有,就全城搜捕,所有身上有这样标示的,杀无赦。”恒昱祺半敛了眸光,透出一丝狠意。
  唐七道:“……不留活口?”
  恒昱祺冷笑道:“在这个小县城里能有什么大人物?估计都是一些喽啰,就算有核心,杀了也就杀了。”
  唐七点头,“是,主子英明。那……主子现在要去看看重公子吗?”
  恒昱祺明显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局促道:“哦,啊……好,既然你提议了,本大人就去看看。”
  唐七抽了抽唇角,第一次看见自己主子这幅样子,觉得实在是,嗯,很有趣。
  唐八已经把重涛的伤口都处理完了,看见恒昱祺进来,站起身行礼,“大人。”
  “澜澜……嗯,他情况如何?”恒昱祺走到床边,躺在床上的重之澜脸色苍白,仍旧在昏迷之中未醒。一头乌发披散开来,被汗水濡湿,黏在脸上,看上去脆弱不堪。
  “身上多处刀伤,最严重的在背心,差点伤及心脉,多亏重公子躲得快。不过他体内余毒未清,原本身体就虚弱,再加上失血过多……不过幸好体内又冰玉丸护持,只要熬过这几天就好了。”唐八面无表情的陈述,但是眼神却透露出对自家主子的不赞同。
  恒昱祺在床边坐下,伸手拨开黏在重涛脸上的湿发,表情凝重,不知再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他问道:“能看出澜澜身法出自哪家吗?”
  唐八摇头道:“属下无能,未能看出重公子武学出自哪里。只觉得重公子身法简单而且娴熟,应该是经历过无数次对战才能养成如此的反应与习惯。若是有一日身体能养好,怕是也能与主子您对上几招。”
  “只是几招?”恒昱祺握住重涛垂在床边的手指,轻轻的捏在掌心。重涛手掌本就很软,而且手上也不过是有些文人执笔留下的茧子,虽然被迫住在乡下,但是仍旧被人养护很好,没有受过什么劳累。
  这样的一双手,怎么可能是练过工夫且经常与人对战过的呢?
  “属下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重公子体内一丝内力也无,而且骨骼也不像是曾经习过武的。若是主子不用内力的话,游走几十招应该是没有问题。”唐八在给重涛治疗的时候反复的查看过,这幅身体单薄脆弱,别说习武了,估计重活都没有做过,怎么可能就会有习武之人的灵敏反应和能力呢?
  “而且……”唐八犹豫片刻,仍旧说出自己心中疑问,“重公子的很多反应,好像是被训练过。”
  “训练过?怎么回事?”恒昱祺警觉。
  “大人应该也有所耳闻,密探与暗卫都进行过各种训练,例如忍耐力。若是普通人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怕是早就痛的呻吟出声,胡乱说话了。可是重公子一直牙关紧咬,一丝声音也无。从昏迷过去那一刻开始浑身就进入了一种戒备状态,这种状态与我们曾经受过的训练十分相似,所以……”
  “你是说澜澜曾经受过暗卫这样的训练?可是,这与调查实在是太不相符。那杨姨娘不是也说过吗?澜澜从小就在重府长大,基本每天都闭门苦读,鲜少出门,对人情世故也不曾过问,所以才被他们设计。若是受过训练,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恒昱祺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一开始只是觉得重涛很有可能是被人指使,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等着,然后寻找机会下手。
  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重涛虽然很多地方谜团一堆,但是对他们却毫无害人之心,偶尔出现的童真也着实令人喜爱。
  暗卫?谁会在这种地方培养如此弱不禁风的暗卫?
  唐八摇头道:“属下也十分迷惑,重公子与旁人口中所述实在是相差太多,简直是换了个人似的。”
  换了个人?
  恒昱祺反复咀嚼这四个字,他的手指沿着重涛脸颊周围摸索了一番,也没有摸到面具黏贴的痕迹,而且他虽然被药毒害过,但是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却无法骗人,这都不可能是戴了面具能够出现的。
  “没有面具,也没有经过药物改变容貌,这些属下都查过了。”唐八道。
  重涛重之澜,你到底是谁?
  恒昱祺觉得这人身上的迷雾越发浓厚了。
  “大人,药来了。”一名小厮端了药碗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唐八接过药碗亲自尝了一口,安心的点点头,准备给重涛喂药。
  “我来吧。”恒昱祺伸手打算接过药碗。
  唐八有些迟疑,“主子,您……您给别人喂过药?”
  恒昱祺啧了声,劈手夺过药碗,不耐烦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喂药有什么难的。”
  唐八无奈,只好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就被老七拽了出去。
  “没看主子心疼成那副样子吗?你还不赶紧走。”唐七啧了声道:“走走走,跟我去办事儿,重公子就让主子自己照顾吧。”
  唐八叹了口气,觉得自家主子这次不止是搬石头砸自己脚了。他严重怀疑那重公子若是醒来,怕最不想见到的那人就是主子了。
  恒昱祺捏着小勺子想要喂药,可是重涛牙关咬死,勺子压根进不去,药汁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是我不好,哎,你就不要生气了嘛。”恒昱祺有些心虚,他拿着布巾把流出来的药汁擦干净,自言自语道:“你也没对我说实话啊,咱俩扯平好不好?嗯?以后你还是我的澜澜,我,我就是你的大人……唔,我是你的阿福好不好?澜澜乖,把药吃了吧。”
  然而重涛仍旧一动不动,呼吸微弱。
  “你这是再逼我吗?”恒昱祺放下勺子,手指轻抚着重涛的脸颊,“我亲了你哦!”
  “好吧,我真的亲了,你可别咬我。”他含了一口苦涩的药汁,伏低身体,捏开重涛的牙关,舌尖探了进去。
  药汁被一口一口渡进对方口中,恒昱祺握住重涛的手,内力缓缓输送过去,化开药性,让重涛苍白的脸色浮起一丝红晕。
  “哎……”恒昱祺又叹了口气,表情无助,“澜澜,快醒来吧。”
  重涛只觉得自己身体变轻了,他浮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身体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高大,强壮,四肢修长,充满力量。
  这才是自己,那个软趴趴的秀才是什么鬼,若是现在的自己,那刺客也不可能会把自己伤成那副样子。
  他胡思乱想着,身体却不由自主的漂浮,眼前猛然一亮,就发现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是他的家,他因为卧底已经离开五年的家,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能够回去的家……
  客厅里还挂着他的黑白照片,父亲和一名陌生男子正在对弈,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娃娃趴在那名男子腿上,认认真真的看着棋盘。
  厨房里传出妹妹和母亲的声音,已经做好的饭菜摆在饭厅的桌子上,令人垂涎欲滴。
  重母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碗。一直碗里放着炖的酥烂的肘子,另一只碗堆了满满一碗饺子。她把两只碗都放在那张黑白照片前面,上了香。
  父亲与陌生男子停下下棋的手,连妹妹也一起走了过来。
  “涛涛,今天是你的生日,你都离开妈妈太多年了,妈妈每天都在想你。不过涛涛是英雄,是妈妈的好儿子,所以妈妈知道涛涛一定会投胎去一个好人家,过幸福的日子了。爸爸妈妈都过的很好,你那些队友对家里也十分照顾,你小侄子三岁了,雅倩如今又怀了二胎,希望是个儿子,回头随你的姓。”
  “涛涛,家里一切都很好,不用挂念。”
  重涛看着他们,他想起自己走的那一年妹妹才刚结婚,如今他已经都离开这么久了吗?
  重母泪流满面,妹夫扶着她的手臂劝慰道:“妈,我想大哥这样的好人,一定会被上天眷顾的,妈不要伤心了。”
  “妈不伤心,哎……你大哥从小就是个调皮鬼,当年还被老师骂说以后不是省心的货,要我们看严了。谁知道他后来上了警校,当了警察……哎,这都是命。”重母擦了擦泪水,在饭桌边儿坐下,只是叹气。
  “姥姥,我以后也当警察,消灭坏人,比大舅还要厉害!”小侄子手里拿着玩具手枪,一脸正气。
  “好,姥姥等宝宝当警察的那一天,然后就把你舅舅最宝贵的徽章送给你,好不好?”
  “好,姥姥一言为定!”
  重涛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他摸了摸,摸到一手水渍。
  哭了吗?他哭了啊……
  这是上天为了安慰他,所以让他看到的吗?父母健康,妹妹幸福,家人都过得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爸妈,我……我过得很好,虽然这身子乱七八糟的,但是不愁吃喝,不过这里有点儿乱,但是也还好了,也许以后儿子还能当个大家主呢。就算这身子以后不能生娃了,不过还是可以领养的啊,多领养几个,统统姓重!
  爸妈,儿子我现在是个秀才,过两年去考个举人回来,也是个老爷呢,见了当官的都不用跪,可威风了。
  爸妈,放心吧……
  儿子……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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