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长 第84节

  不止她,其他人也是一样激动,就连最冷静的那名名叫游二的男子,脸上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只要有可能就要下去找,何况如今这是三成可能!”他说着,视线看向周围:“这地方太大了,我们几个不动用法术的情况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将这棺木打开,何况这棺木外头就可能有我们需要的东西——”他的视线移向当归,随即移开,最终落到了大块头身上:“去拉人,越多越好,将那个界的人都弄来,但是,只付你一成运费。”
  大块头原本正在激动的脸上登时换了一脸不满:“凭什么?都弄来,那要多少趟?我不干——”“好,我可以付你全款,只要你答应放弃找到的孟奇花以及后面可能找到的任何宝物。”游二爽快道。
  “那不行!”大块头先是立即否认道,随即撇了撇嘴:“抓人过来是吧?我最擅长抓人了——”说完,他便一夹麒麟走了。
  当归注意到那个大块头手腕上多了一根手镯,极像是手镯的东西,其他人的手腕上亦如此,之前看还没有,飞来这里路上才多出来的东西——当归猜测那就是关云所说的“其他手段”了,可以让他们离开她四十尺也可以使用灵气的东西。
  他将这个细节暗暗记在心里。
  随即看向大块头消失的地方——不知师父现在在哪里,会不会被那大个子运过来,其他的人呢?还有杜楠他们……他们知道自己这边出事了吗?
  这是出事以来当归第一次有时间想到家里,不过他并没有想太久,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多久,感觉才想了一下下而已,那个大块头的声音已经又出现了。
  宛若惊雷一般自天空响起,当归反射性的向他的方向望去,然后,惊呆了——之前黑衣男子等人几个人用锁链将长生界拉入界门传送到这里,亲眼目睹这一个过程,当归已经觉得这十分匪夷所思了,然而,现在,更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被黑衣男子等人扔在那里、距离他们十分遥远的长生界不知何时居然离他们近了不少。仔细看,它还在持续朝他们接近。
  他并看不到那个大块头的人,然而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如今他听到的便是对方哼哧哼哧给自己喊号子的声响。
  “大块头啊!吼——嘿——”“力气大啊!吼——嘿——”“使劲拉喂!吼——嘿——”是船工的号子,当归在鹤都的港口就曾听到过船工们这样喊号子,后来进入长生界,又听到熟悉的号子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去鹤都了,后来才知道各界的船工大体都是这样。
  他们会先喊名字,然后为他助威,一个一个名字喊下来,直到事情做完。
  这个人看来真的叫“大块头”?
  不对,他现在应该感慨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看着空中距离棺木越来越近的长生界,当归嘴唇紧抿,眼睛都瞪圆了!
  他真的看见大块头了,没有骑那头黑麒麟,如同当归之前所见的船工一样,他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手里抓着数根粗大的白色锁链,而锁链的另一头……
  赫然是他背后距离他还十分遥远的长生界?
  “唉哟,这个……灵气流速好快,不能这么用啊,唉——”说这话的是关云,看到大块头这样出现的她同样也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然而没过多久,她就不得不说话了。
  然而根本没人搭理她。
  视线牢牢锁定在大块头身上,当归心里大大的震撼:这就是高阶修士?饶是这长生界如今已经破损大半,然而人力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难怪师父说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高阶炼体者比,莫非……这人就是高阶炼体者?
  “这胖子还真是死要钱,听说我只付一成钱,这是把几趟缩成一趟了吗?”看着空中卖力的大块头,游二冷哼一声:“不过,倒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红衣男子就笑笑:“也只有他能做出这事。”
  说完,看看旁边双目圆睁看向上方的当归,红衣男子还对他道:“不用想这是修为高了就能做到,这是特殊技能,一般人做不到的,简单羡慕一下就行了,不用很羡慕。”
  “行了,人手已经差不多就位了,赶紧安排一下,看看怎么分配吧。”拍了拍手,背负大剑的女修第一个认领了:“我要七百个人,带他们去最下面采集棺木下的植物。”
  “那……我要一千吧,唉,老子从来都是单打独斗,对指挥人还真没经验,这么多人够不够?我想去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淬剑用的材料……”说这话的是落魄的男剑修。
  “切!小家子气,就要这么点人,你们莫不是以为一界很小?”这次开口的是那名一直蒙着面、分不出性别的矮个子,因着他对符文感兴趣,当归猜测他可能是一名符修。
  “那你要多少?”被人说小家子气,男剑修不太高兴了,一双三白眼瞅向他。
  “不要,我会自己看。”说完,他便飞跑了。
  “喝!我以为他多大气呢!原来比我们还小家子气——”嘴里吐槽着同伴,不过到底还是重新考虑了一下,末了,男剑修又多要了一千人。
  ……
  龙棺上,红衣男子等人一边讨论着,一边漠然地看向逐渐逼近的长生界,仿佛那上面的只是一堆材料,还是任由他们挑选的材料。
  实际上也是如此,没有灵气的界中,长生界所有的修士都与凡人无异,在可以自由使用灵力的他们面前,他们只是鱼肉。
  而在残破的长生界中——目睹自己所在的界被一人拉动的震撼犹在眼中,如今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龙棺附近,他们心中瞬间又多了前途未定的不安与惶恐,尤其是看到那些高阶修士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时间,几乎人人自危,纷纷有了不祥的预感。
  然而没有用的,没了灵气的他们与凡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只能看到其中一名男子忽然自棺木上朝他们大手一张,数不清的人便被他大力拉到了棺材之上!
  “开始干活吧。”他说道。
  第111章 南,平南星,仙鹤
  “见天龙于野,千龙之卦,已知那边有九百九十九头天龙骨,那这龙就不在九百九十九头龙中,亦不在棺中,那便当在棺外,对方应该有一名同伙乃是天龙。”视线落在前方的巨大的推衍盘之上,广益真君道。
  “传闻中天龙力大无穷,一成年天龙足可以拖动一界,那棺木的大小应当足以媲美一界,莫非……他们是想要将棺木拉出?”王掌教面容严肃问。
  “非也,我这边开出天龙乃在长生界旁,然后两者同时向棺木移动,应当是那天龙拖着长生界去了棺木处。”这次开口的是道德仙君。
  和身前、头顶、脚下皆写满了复杂符号的广益真君不同,道德仙君使用的只有手中小小一星盘而已,然而他使用的星盘与旁人不同,上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数颗小星,怕是只有他自己看得懂其中的含义。
  “长生界在牌人口一共八千九百二十三万人,其中死卦五千一百万余,真真好大的杀孽——”为了确定长生界的情况,广益真君竟是为长生界上所有人卜了生死卦,前方空间浮着的一枚枚明卦代表生,暗卦代表死。
  “这便是佛道最大的区别了,佛家修的是来世,讲究这辈子定要多行善,来世方能有个好因果,道家却不同,道家修的就是今生,只要能够一直修炼下去,便是永生,有今生没来世,便有好些亡命之徒。”道德仙君说着,手中的星盘又有了变化,盯着盘上星,他道:“所有生卦之人前途又有了变化,或足下沾土,或周身浴水……他们当是被送上棺木做了先头兵。”
  ……
  得了朱子轩和太一仙君的线索,道德仙君和广益真君修正了部分障眼法,各自找角度入手卜卦,两人合力,互为印证,查漏补缺,竟是将龙棺境内发生的事卜算了个八九不离十,然而事情暂时也又僵持在了这里,他们甚至卜到了此时界内出现了红衣男子的新同伙,卜出了里头的情况有了何等新变化,然而却卜不出那地方的道标,连个方向都卜不出,这说明了什么?
  藏有龙棺的那个境的道标搞不好是变动的,这不算罕见,总有几个秘境异常诡异,它们的位置可以变化,这种情况下,除非有冯道一手中那种一对一的定位道标,否则是算不出来它的具体道标的!
  这种情况下——两位大卜师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两人分别再次卜算起来。
  整个空间都画满了广益真君的星符,而道德仙君手中的星盘裂开来两次,不得已简单修补一下赶紧继续在用的时候,两位卜师已经不复最初的模样。
  原本留着三撇美须、看着一副中年人模样的道德仙君直接变成了个垂垂老矣的老者,而广益真君虽没变老,然而他足足掉了一个境界!人更是瘦得脱了形,隔着虚影都能看到他的憔悴,原本丰润俊朗一位仙人如今形销骨立,颧骨都凸了出来,只有一双眼睛亮的可怕。
  “根据大命运术,本次凶星在南,九百九十九头天龙镇压的凶星还不算凶星的话,我想不出别的了。”广益真君目光矍铄道。
  老头模样的道德仙君点点头,抚须道:“刚好老夫占出来的方向也是南,可以看到平南星之处,用的是灵棰星算法,应该错不了。”
  “习卜多年,我竟是从未卜出如此凶险之卦,也亏得用了灵棰星算法,如今还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道德仙君继续道。
  “这才是吾等习卜的意义所在。”广益真君亦轻轻点头:“我这大命运术还能用一次。”
  “我这灵棰星算法也够用一次。”道德仙君道。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位卜师不由得对视一笑,笑声还在空间中回荡,两人的身子同时向后栽去,竟是晕倒了?!
  看着王掌教一边伸手去捞道德仙君,一手发信符询问广益真君那边的情况,朱子轩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这段时间,他不是不想继续“做梦”,能把雨涵她们的情况梦出来就好了,他还切切实实躺在床上,试图做梦来着。
  然而越是想什么越是什么不来,他索性没有梦了,这种情况下,他只得将希望寄托在道德仙君和广益真君身上,仗着自己曾经为他们提供过线索,他便每天都过来,看着对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卜算,看着对方一日憔悴胜过一日,直至看着对方飞速老去……
  他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搞不懂他们的算法,然而却听懂了他们言语中露出的胸襟。
  和他不同,这两位仙君是真的和此事毫无干系之人,既不是太虚境之人,亦和他杜家毫无关系。
  然而他们却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就为占卜,虽然不知道那代价具体是什么,可是看他们的模样,朱子轩还能猜不出来?
  不是寿数就是修为!
  和他们相比,自己实在太渺小了。
  不止修为太渺小,而且胸襟亦狭小。
  直到昨天晚上,睡觉前他脑中想的还是“雨涵如何”“当归如何”,最多想了想“淬玉师父”一下,然而他心中最担心的始终还是他家的一亩三分地。
  而且——道德仙君也好,广益真君也罢,为了进一步准确的占卜结果,他们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想要结果却只是躺平睡觉?
  如果他是老天爷,他也不让这种人“看见”!
  看着面带笑容倒下的两位仙君,朱子轩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他回到了太虚派这阵子给他们准备的房间,杜楠和他妈不知去哪儿了,这些天他天天去占卜师蹭占卜听,这俩人却没去,他们到底去做什么他没打听,反正肯定没闲着。
  你看看,雨涵一出事,他整个人就和失了魂似的,老妈儿子怎么着都顾不上想了。
  上辈子亲妈说的没错,他就是没用。
  想了想,他找来脸盆,去外头的热水壶中倒了水,好好洗了个脸,又摸来刀子,静静细细的把这些天长出来的胡子修掉了。
  静静看着镜子里虽然有些憔悴却依然俊俏的男子,他笑了笑。
  杜楠,你爸帅气的样子你看到了,也看够了吧?重新回到上辈子的模样,应该也没啥吧?反正你上辈子也没嫌弃你爸丑。
  他想着,看向手中刚刚用来刮胡子的刀,刀片举到与眼同高的位置,在左右眼中间选了选,最后停在了左眼上。
  雨涵说过他眼睛虽然好看,可是仔细看右眼更好看一些。
  那就先留着右眼。
  至于左眼……
  或许原生的眼睛看不到了,天眼就开了吧。
  如果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的话,那就这样吧。
  心里想着,他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左眼珠,没敢看,朱子轩闭上了眼,然后双手使力——“朱子轩你干什么呢!”伴随着一声暴喝,他手上的刀子被打掉了。
  哆哆嗦嗦抬起头来,朱子轩一抬头就看到了杜婴婴。
  “杜楠说这些天你做不出梦来心里急,怕你想不开做傻事,让我盯着你,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没这么大胆子,不想你居然真的犯傻——”杜婴婴说着,眉毛一挑,和平时训斥他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
  杜楠……听到儿子的话,朱子轩微微一愣,然而他随即又哭丧了一张脸:“可是找不到雨涵她们我心里急,娘,您难道不急吗?”
  然后,他就看到杜婴婴的脸变得很严肃。
  “永远不要对一位母亲说这种话。”他听到她这样说道。
  随即,他看到她蹲下身来:“雨涵她们是我的闺女,孙女,你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那一刻,看着杜婴婴看他的眼神,朱子轩几乎以为她是带着上辈子记忆的。
  于是,再也控制不住,抱住杜婴婴的肩膀,朱子轩哭了出来。
  直到他哭累了,就着杜婴婴的肩膀便睡着了。
  这很难得。
  不知道是不是这阵子整天强迫自己睡觉做梦的缘故,他先是不做梦了,然后连觉也不大能睡着了,每每刚睡下就会醒来,全程惊跳,他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这回,他却睡的很深沉,几乎一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深度睡眠,然后,他做梦了——“我看到……一条巨龙拉着长生界,向龙棺的方向飞去——”“我看到……长生境大半已经破碎,然而半边犹存,幸存的人们人人脸上惶恐不已。”
  “我看到那棺上披着厚厚的泥与土,顶上有湖,幸存的人被分成几队,一队被驱赶下湖,一队被带往棺底,一队被逐向棺前,还有一队则去棺尾。”
  黑暗的秘境之内,朱子轩一边说着自己的梦境,一边飞快的描画着。
  如今他已经不再使用之前那样精细的画法了,而是换成了速写,一边说,他拿着自制铅笔的手飞快地在纸上挪移着,随着他的叙述,一条令人一见便觉胆战心惊的巨龙赫然出现在白纸上,而在巨龙身后则是破败的长生界,他甚至还用寥寥数笔画出了长生界上人们的表情,那是一种惶恐,隔着纸张都能让人察觉的惶恐。
  几乎是一醒来他就直夹着画笔画布跑到卦室来了,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也生怕广益真君和道德仙君要进行“最后一次”大命运术或者什么灵棰星算法,他急于将自己的梦说出来。
  光是说出来还不够,还要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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