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季铭手指还没伸直,夏元熙就站了出来。
“好,好的很呐!杜执事,你们请来的护卫,只怕是想要我季家人的项上人头吧!”刚刚找不到发泄的怒火,终于有突破口了。
杜仲清楚得很,季辰旭这是要借机生事呢!
☆、第174章 丹方·祸乱始(四)
“是我做的,你待如何?”夏元熙在背后的手示意神剑侍不要轻举妄动,平静地反问道。
“铭儿,当时情况究竟如何?”季辰旭虽然心中恼怒,却也耐着性子想要知道究竟该如何给她定罪。
“孩儿当时捉住一只璇龟,据李三那奴才说至少是活了四千年的好物,可是这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硬是强抢了孩儿东西!呜呜呜,孩儿技不如人,给爹爹丢脸了……”季铭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成功火上浇油。
“杜执事!你找来的究竟是什么偷鸡摸狗的鼠辈?兀那小丫头,我可问你,铭儿的话你可招认?”季辰旭一掀桌站了起来。
“不错,我觉得有德之物,他不配拿,所以就把璇龟放了。”
“放了?!四千年的璇龟内丹,你知道多少灵珠吗?把你卖了也赔不起吧!杜执事你可听着,这是她承认的!今天你找来的阿猫阿狗就能蹬鼻子上脸,夺了主人家东西,明天是不是要把这总坛也霸了去?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这就去赏善罚恶殿喊冤去!”季辰旭作势欲走。
“慢!”却是杜执事和夏元熙一同开口。
杜仲似乎还没想好应对方式,于是示意夏元熙先说。
“季少主,敢问这璇龟内丹取之何用?”夏元熙问。
“哼哼,真是孤陋寡闻,难道你不知自己闯下了多大祸事?”季辰旭冷哼道,“此物性凉如水,佩戴在身上,即使正值盛夏酷暑,也能感觉如深秋凉爽;沉入酒坛中,冰镇出的酒浆也是甘醇可口,回味无穷……可以说妙用无限,你这种穷酸怎么会了解?不过看在你初次冒犯,我也不是不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把随身法宝扣押在我千草堂中,然后以璇龟内丹来换,我就让你能活着走出去,不然的话……”
“不,我现在就给你介绍味比璇龟内丹更好用的药,保证物超所值。”
“是药方?,你要有家传的珍贵药方献上,就让你将功折罪吧。但我告诉你,我们千草堂可是行家,胡诌一通可是罪加一等!”季辰旭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
“夜明砂,白丁香,五灵脂,人中黄,淡秋石,人中白,望月砂磨为粉,以金汁和而为丸,对你的病情有奇效。”夏元熙一本正经地回答。
“噗嗤。”身后好几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元熙所说的几味药全是凡药,这也就罢了,夜明砂是蝙蝠粪,白丁香是麻雀粪,五灵脂是鼯鼠粪……总之全是各种人畜排泄物,显然是讥讽季辰旭之语。
季辰旭身为丹修门派的少主,自然不可能对药理一窍不通,登时脸涨得跟猪肝色似的。
“你、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杀了她!”季辰旭一声怒喝,立刻有一队身穿鹅黄色服饰,看起来比仆役身份高很多的修士跑进来。
这也是千草堂蓄养的修士卫队,虽然丹修门派自己不出产战斗力强的亡命之徒,但招募那种身上犯了事,走投无路的法修剑修什么的很容易,只要供给丹药,就有大把人愿意卖命。以前的总坛掌管炼丹售药的大权,所以护卫的修士一直算是门中精锐,他们早就向季家立了心魔誓,连执事们也指挥不动。
这下连和夏元熙一同来的修士们也慌了,看这样子,季辰旭是想立威已久,只希望他能点到即止,不要把无关人员也卷进去,于是纷纷退后了几步。
然而,鹅黄服色的护卫们很多手才刚刚摸到自己的法宝,或掐诀掐到一半,就僵直不动了,宛如被人施加了定身术似的。
“你们站着干嘛?!还不快给本少爷杀了她?”季辰旭气急咆哮道。
“可是……”其中一名护卫僵着脖子,犹犹豫豫地回答。
“有什么可是的……不对!那是什么?!”季辰旭目光一缩。
只见所有的护卫额心的地方都停留着一柄一寸来长的淡淡剑影,让他们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也不敢动。
没人看见是谁出的手,是怎么出手的。
然而场中众人唯一的变化是夏元熙身后的青面鬼,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中已然握着一柄油纸伞,撑开的伞面描绘着九幽地狱的可怖图形,让他这位在室内撑伞而立、带着面具的白衣人看起来分外诡异。
“你是何人?是你做的手脚?”季辰旭颤抖着问。
千草堂的护卫虽然都是灵寂修为,但堂中早请高人布置下了一些阵法,在主场优势下,能将他们实力发挥到近乎金丹的水平,这也是千草堂平日能保障自己平安做生意的本钱。如果大厅中众金丹修士选择与他们交战,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加上各个角落暗藏的剧毒机簧,季辰旭自认为自己这边胜率反而更高,没想到这些招式还没使出来,一个照面就被人拿下了,怎不叫他心惊胆战?
“我是谁?你还不配问。让你老子季孟来和我说话。”青面鬼面具一掀,露出一对白多黑少的三白眼,还有狼一般残虐的面容。
这样独特的长相加上九幽地狱的伞面倒是分外搭调,也让大家的记忆清晰起来。
“鬼剑愁席泷?!他不是已经被剑湖宫贬黜为仆役了?这是来寻仇了?!”沐清秋最先叫出他的名字。
“小丫头好眼力。”青面鬼席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不过要说寻仇,却也是小看了席某。”
他一番话说得季辰旭心中稍定。
当年他父亲季孟一手创办千草堂,为了迅速扩张,确实做了不少灰色的勾当。比如“黑鹫”孙欧就是季孟长期合作人之一,此人专门低价收购一些来路不明赃物,然后自己私下再炼制,改头换面卖出去,和很多穷凶极恶的邪修都保持联系,替他们销赃、并提供一些外来肥羊的信息。
然而孙欧是名制器师,要草药无用,季孟就勾搭上这条线,从他手中收购死者的药材。
当年席泷也是初来东海,在孙鸥那购买一处遗迹的海图,结果行踪被孙鸥转手透给一群杀人夺宝的邪修。但这次他看走了眼,席泷九死一生将埋伏他的人杀死,搜魂知道内-幕之后,立刻准备找孙鸥算账。
当时孙鸥走投无路,就躲到了季孟的千草堂中,可是仍旧被席泷杀了个七进七出,硬生生把躲藏在里面的孙鸥捉住,当场一剑砍了脑袋。也就是那时起,季孟才开始着手,将千草堂的防御手段完善到近乎变态的程度。
当然,席泷被剑湖宫责罚并不是因为这一桩事情,但季辰旭仍旧害怕他突然想着想着觉得不爽,顺便一刀再把他也给剁了,于是期期艾艾地问道:“那席前辈这次又是为何?父亲冒犯您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这帐怎么着也不该算在我头上啊……”
“哼,你父亲当年也算是一介枭雄,任凭我怎么逼问也不说那贼人的下落,怎么在你这就变得如此不堪?我敬你爹是条汉子,放他一马,断无事后反悔,为难他后人的道理!只不过嘛……”席泷话锋一转,让季辰旭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席某现在被宫主派了差事,保护这位昆仑来的玄玑姑娘,你这小子为难她便是妨碍公务、为难我等。席某和几位兄弟都是戴罪之身,可经不起宫主再度责罚,也就只能让我这柄鬼哭伞再开开利市了!”
“席前辈息怒!在下不知者无罪啊!”季辰旭心中别提有多冤了,他当时看着不起眼的小丫头只是个灵寂,而且周围的金丹修士貌似对她也不怎么恭敬,以为是不知道哪来的小地方修士,随意打杀了也没有什么问题。没想到她后台如此强硬,早知道是这等结果,别说抢了自己儿子一颗未到手的内丹,就算已经放到秘库的宝物,人家金口一开也要赶紧洗干净双手奉上啊……
而这时旁边的金丹修士们也免不了心中一惊,南海离东海不远,而且剑湖宫又是比较喜欢生事的门派,他们打遍了南海找不到对手,就会流窜到东海来招惹。剑湖宫每一代新秀,不少都是踩着一些东海不长眼的倒霉修士闯下的名头。久而久之,大家提到这个奇葩门派都是又恨又怕,也知道剑湖宫有个专门收容战力高超刺头的机构“神剑侍”,里面的每个人都是步虚以上,按剑修战力来算,跟半个元婴也差不多。
而且这些人是剑湖宫宫主近侍,也不知道跑来保护这昆仑弟子是个什么鬼?!这是有前代宫主转生去昆仑了还是现任宫主的私生女?一时,大家纷纷猜测,不由得有些懊悔刚刚端着架子不去结交,早知道连那游仙宫的绝世天才韩拂霄都屈尊,与一个灵寂修士打成一片,就该发现这小丫头身份不凡啊……
席泷对夏元熙一拱手:“不知姑娘觉得,他们不敬之罪应该如何处置?”
恭敬的态度,算是把面子作了很足,这也是额外附赠的好处,如果不是夏元熙找回一口半步灵宝的飞剑前辈,加上性格剑法又深得剑修们激赏。以神剑侍的高傲,就算是宫主下令,也顶多保障她的安全,断不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屈居人下的仆从护卫。
夏元熙眼光一转,盯着偷偷摸摸溜到墙角的季铭:“竟敢告我黑状,在我们那这种小孩是要打屁股的。”
“爹爹!我错了!啊~~~呜呜呜……”
这次,季铭可是真哭了。
☆、第175章 丹方·祸乱始(五)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道理是对的,席泷这一露脸,季辰旭二话都不敢说,看样子唯一的需求是把这个可怕的瘟神送走,其他事随便怎样都好,连带之前苛责杜仲的话也忘了,忙让童子上好茶招待。
端茶送客这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于是众人喝完就起身告辞,也乐得化解一场危机。
但是杜仲看样子却有些忧虑,夏元熙奇怪地问他:“杜执事愁眉苦脸的又是作甚?事情不是圆满解决了嘛?”
“唉……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季少主可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要是他就此死心还好,就怕他恐惧一过又要生事,却是麻烦……但愿是老朽多虑吧。”
夏元熙却对这个担忧嗤之以鼻,季辰旭修为不高,战力更是低下,除了有一帮守机关重重的总坛还算靠谱的护卫,别的还有什么手段能翻出风浪?
但杜仲可能是身为执事,向来小心惯了,一时也难以放下忧虑。他将夏元熙等人带到桐郡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只见到处人来人往,各处口音的修士们在坊市间不断穿梭,法宝、丹药、功法、灵宠、奴仆……几乎修道所需的东西都能在这买到。
“早听家父所言,这桐郡的修真坊市在东海都算得上是前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程俞赞叹道,众人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感。
“据在下所知,桐郡数百年前还只是个荒凉的岛屿,上面既无产出,灵气也暴烈异常,不适宜修炼。但千草堂的诸位丹修前辈却慧眼识珠,一眼相中了‘人和’之利,在岛上开辟了此座坊市,并耗费巨资构筑灵气转化阵,才把这处荒岛变得如此繁荣,非有大毅力之人决难办到!”辛焕风巧言善辩,一席话把杜仲说得抚须微笑。
看来桐郡的大手笔一直是执事们的得意之作,杜仲紧缩的眉头也抚平了皱纹,连连谦让到:“辛小友谬赞了,老朽和同道既不擅长穷经证法,也没有杀伐果断的能力,只能下点粗苯的苦功夫,让诸位见笑。”
又是一番互相恭维,让气氛活络了起来。
不过这次夏元熙不算被排斥在外的边缘人物,方鹏池见她看的云里雾里,于是很贴心地传音提醒她:“桐郡坊市可以说是因为千草堂在此处做生意,才有如此繁华的景象,此地周围新发现的秘境、海兽水妖之属都比较多,满载而归的修士可以就近落脚,调养伤势,换取物资,所以千草堂也因地利之便发展得很快,可以说桐郡与千草堂相辅相成。另外,城中绝大部分暴利的行当也是属于千草堂的。”
果然,杜仲又接着道:“品丹大会的丹药可能会在几天后陆续抵达,在此之前,诸位上仙可在城中休憩游玩。老朽已将各位相貌修为通知堂下各处产业,如果是食府、乐坊等寻乐场所,上仙们可免费进入;售卖丹药、法宝等店铺,可半价购买。”
这么慷慨的承诺,让诸位金丹面上笑容越发真诚,大家来接这个丹修门派的任务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听到没?这趟可真赚了!一会我就去把身上所有灵珠都用完,哪怕用不完这么多丹药,回我们毒龙海卖给别人也行啊!”一位人元金丹的修士兴奋地小声说。
“别别,只买自己用的就可以了,你忘了几天后还有更好的运过来!据说有一转二转的丹药呢!你灵珠都花光了我可不会借给你。”似乎是他朋友的一个人提醒他。
这也让不少脑子充血的修士们醒悟过来:是啊,好的还在后面,不能被眼前的蝇头小利蒙了心智。
于是大家的思考方向立刻从“怎么花”,变成了“怎么玩”。夏元熙目测有几个嘿嘿奸笑的男修聚在一起,估计是要去一些特殊的服务行业了,真是愚蠢的人类啊。
“不知玄玑姑娘这几天会前往何处游玩?”沐清秋亲昵地问道。
夏元熙还没回答,程俞就过来接口道:“据说望海楼的水晶海鳗是一绝,一边吃还可一边欣赏万里海潮之景,沐姑娘可有意前往?”
没想到这个程昱把她搭讪夏元熙的话接过去了,让一直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沐清秋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当下笑得就有些勉强。
“玄玑姑娘初次来东海,不如与方某等结伴,这边我也有十几个熟识的人,这桐郡的美食美景可无人比在下更熟悉。”方鹏池站出来问道。
“小妹妹别听他们的,玩耍这种东西,就是要大家都不熟才有意思。不然每去一处地方,旁边的人一边讲着,立刻把有趣的部分透了个干净,再怎么也索然无味了,不如跟同是外来修士的姐姐我一同去寻访游乐。”阿娜依也亲切的道。
诸位金丹算是知道,眼前这个灵寂小丫头身后可是一群动辄就要拔剑玩命的恐怖分子,也不敢像先前一样托大,反而多有结交之意。
突然被大家关注,夏元熙略有些不习惯,不过她独来独往惯了,而且还有些令她十分在意的东西需要去查看一番,于是只有谢绝:“我见桐郡的炼丹工艺似乎有别于西海,打算在坊市中挑选一些丹经,就不与诸位同去了。”
“丹经?莫非玄玑小友也会炼丹?”杜仲本来半阖着的眼睛立刻睁开,看起来就像是剑修棋逢敌手一般。
“略通一二。”虽然她只是随便的态度一说,但能稳稳出三转丹药怎么也是丹道门派分堂堂主的地位,只是她平日里不高兴炼丹而已。
杜仲从她话中听出了胸有成竹的味道,于是越发惊奇:“难得昆仑这等潜心修炼的门派也会有擅长丹道的修士,委实十分罕见!只是这坊市中鱼龙混杂,售卖功法的大多不是我千草堂产业,要找寻合乎小友心意的似乎不容易。这样吧,今日小友也算帮助老朽‘说服’了少主,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就请小友随我一道前往堂中一观。”
杜仲此言一出,连旁边的金丹修士们都难掩惊色。
丹道门派的炼丹手法可是一门中最大的秘密,有些家族传承的丹修世家甚至有传男不传女、传嫡不传庶的习俗,怕女儿嫁出去或是庶子分家,泄露了自己家的丹方和手法。而夏元熙如果真的对丹道有研究,参观千草堂的炼丹室过程中,一定能看出许多门道!可是杜仲却如此放心地邀请她,难道就不怕这人从中偷师嘛?
连一向迟钝的夏元熙都反问:“杜执事就不怕我偷学了你们的独门绝技?”
“怎会?丹道一脉,最忌敝帚自珍,古来多少师传徒,徒传孙,代代都留一手压箱底绝技,单这一项,有多少珍贵丹方失传?如果小友果真看一遍就能学会千草堂独门手法,这等绝世天才,让小友学去也无妨。”
夏元熙见杜仲刚刚和季辰旭针锋相对,还以为这人是个抓权不放的枭臣一流,没想到她在丹道上竟有如此胸襟,心中也十分动容。
“杜执事真是胸襟广阔,我就先在此恭贺玄玑姑娘了!”
“是啊!堂堂正正,堪称君子!也难怪千草堂能做得如此大产业,不愧是医德双绝的丹道大派!”
旁边的金丹修士们也纷纷赞扬。
“可是……这七位神剑侍前辈?”杜仲有些迟疑地道。
“席小哥,这几天你们也去找地方放松一下好了,我去围观一下杜执事他们怎么炼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夏元熙知道杜仲的意思,于是告诉青面鬼道。
“既然如此,那杜老——”席泷微微颔首一礼,虽然原本他一个步虚也不用对低阶的杜仲表示敬意,“我们护送的玄玑小姐可是交给你们了,要是逾期不还或是出了什么闪失,可别怪我这次再去里面闹上一番。”
“那是,那是……”杜仲苦笑着擦了擦汗。
在简短的告别后,夏元熙随杜仲向城中一个巨大的青石堡行去。看得出此处建筑相当厚实,仅从巨大铜门中露出的城墙就厚达三十步!堡上值守的修士看到杜仲前来,手中令牌铜块一般的机关连连挥舞,沉重的铜门缓缓上升。
说是门,其实更像一个长方形的铜块,下方是一个厚达七十步的黑暗隧道,光是看着就让人产生一种未知的恐惧和压迫感。
“玄玑小友,请。”
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欣然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