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招财晚上陪邢应苔睡觉,从来都不闹,很乖,所以邢应苔也没想吼它,只轻声说了句:“下去。”
  招财又嗷的一声,温顺地趴了下去。它前爪高举分开,平铺在邢应苔的胸膛上,举成一个‘y’字型。不知是不是凑巧,两只前爪的肉垫恰好分别碰到邢应苔的乳头。
  因为是男人,所以那个部位不太敏感,邢应苔只觉得好不容易凉快了一点的地方又变得闷热,他刚要把招财挪开,也许还是凑巧,招财前腿一弯,利爪从隐藏的肉垫里滑出,尖针一般,轻而痛的扎在邢应苔的乳尖上。
  邢应苔怕痒,‘啊’的一声弹了起来,顿时睡意全无。他直起身坐在床上,招财无处可栖,从邢应苔腹上溜了下来,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主人双腿之间。
  邢应苔用右手手心揉了揉胸前,左手点着招财的脑门,怒道:“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坐在邢应苔面前的猫仰着头看面前英俊的男人。天很黑,但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招财目不转睛地看着邢应苔的动作和表情。
  “嗷嗷,嗷。”
  邢应苔心里还有些奇怪,毕竟养了这么多天,招财从来没对他亮过爪子。
  邢应苔叹了口气。他自我安慰一般想着,招财不是故意要伤害他,大概是爪子长了痒,所以想找地方磨吧。
  陈半肖不止一次提过要给招财剪指甲,但邢应苔想到刚见到招财时它血肉模糊的爪子,都没舍得剪。但此时心里默默想,明天有时间,一定要给它好好修修。
  邢应苔躺下身,拍了拍左边的床榻。见主人没生气,下一秒,招财嗷嗷叫着,欢快地跑到自己的老地方,蹭了蹭,也闭上眼睛。
  不过第二天邢应苔还是没抽出时间给招财剪指甲,只往它的饭碗里倒了猫粮,就匆匆离开家。
  忙了这么多天,邢应苔费尽心思,应付自己家里人和崇善的后妈,终于把崇善的遗产剥离开他的身边,一纸公证,弄得崇善后妈目瞪口呆,邢家人万般无奈,暗道可惜。
  邢应苔却觉得,没什么可惜的。
  本来今天下午他已经和老师约好了见面的时间,然而拿到遗产公证书的时候,邢应苔沉默了一阵,给导师打电话请假。他行色匆匆地回到寝室穿了正装,还在花店里买了一捧花,抱在胸前。
  邢应苔乘车到了崇善安寝的陵园。
  车窗外是青草蒙茸,藤萝攀附,到处是陌生的景色。之前崇善下葬,邢应苔也没到场。之后没有来扫墓过。算起来的话,这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不难理解,如果没有摆脱崇善留下的遗产,他是绝不会来给崇善扫墓的。
  陵园的看守人员仔细核对邢应苔的身份证件。大概是这里人烟稀少,少有可以聊天的对象,所以看守人员着实啰嗦地和他攀谈了一阵。
  “你到哪个墓区?”
  邢应苔说了。
  “哦,是那里。”看守人员道,“是个新墓,还没什么人来过。”
  说着,看守人员领着他到了墓地。
  邢应苔在一片墓碑中找到了崇善。
  碑上贴着崇善一张彩色的照片,照片上的年轻人微微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邢应苔觉得有些陌生,因为之前很少看到崇善这样微笑的脸。而且照片上的崇善也过于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邢应苔把手上的花恭敬地放在上面。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缓缓坐下,坐在崇善墓碑下巨大的方形石基上。
  邢应苔扭过头,对着崇善的照片,道:
  “崇善。我不会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东西。”
  偌大的墓园内,空空荡荡,零星只有几个看守人员。
  正是夏天,树丛里钻了数不清的知了,似乎是在抱怨天气炎热,口中要命的发出‘嗞嗞’的电流声,更显得墓园空旷幽冥,了无人烟。
  “你欠我的,用钱还不了。但你死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互不相关。”
  邢应苔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本以为他是要离开,但实际上,邢应苔是身体前倾,定定直视着照片上的人。
  邢应苔今年二十有五,正读博士,因为家庭原因,他幼年时就有种强装老成的违和感,成年后更甚。
  然而此时邢应苔站在墓碑前,鲜见的带了丝稚气。
  像是家里的小辈倚着兄长,就不必装的那样成熟冷静、端正自持。
  邢应苔茫然道:“你真的死了……吗?”
  真要说的话,邢应苔虽然管崇善叫小叔,可是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邢应苔并不是邢家的亲生儿子,他是后来被收养的。
  跟其他同龄人相比,幼时的邢应苔度过了一段相当快乐而悠闲的童年时光。
  他那时还不叫‘邢应苔’,而是叫‘应苔’。应苔的亲生父母性格和善,记忆中几乎没有见到过他们吵架,连大声说话也寥寥无几。上有一位比他大几岁、甚是疼爱弟弟的哥哥,一家四口的生活平静而幸福。
  邢应苔八岁那年,哥哥突然生病咳嗽,高烧不退。父母开车送他到城里治病,忙了一整天。本来可以在当地休息一晚,可父母怜惜邢应苔一人在家,便连夜开车往回赶。
  结果遭遇不测。一辆严重超载的大货车刹车失灵,追尾后速度失控,将邢应苔父母和哥哥乘坐的车子撞到山体上。等警察赶来时,三人都被压成碎块,早已失去生命迹象。
  邢应苔的父母本来是杭州人,只因家里人不同意两人的婚事,这才来到北方。父母死后,邢应苔在北方再也没有任何亲人,他一下子变成了孤零零、没人要的小孩。
  童年越快乐,日后邢应苔回想那段日子,心中就越是痛苦。
  幸好后来邢应苔被邢家这对没有儿女的亲戚收养,他千里迢迢回到父母的故乡,冠以‘邢’姓,感受到了养父母不逊于亲生父母的疼爱。
  他本以为时间能够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痕,恢复平静。可老天又和他开了个玩笑,邢应苔还没在这里住满两年,一直无法受孕的邢妈妈就怀孕了。
  尽管邢家父母不说,可邢应苔也能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变得有些多余。
  邢应苔偶尔也会怨恨,为什么总是让他先体会到温暖和幸福后,再将一切摧毁?
  那时邢应苔才十岁,尽管心里酸楚,却已经学会不哭给别人看了。
  一晃五年,邢家二儿子邢春霖踉跄着在地上走来走去。四五岁的孩子最是调皮,邢家父母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自然没有多余的心思体贴正在青春期的邢应苔。
  邢妈妈忙着照看邢春霖,一日中午,她开口对邢应苔说:“老大,妈妈忙走不开,你去给你小叔送次饭吧。”
  邢应苔一怔,良久,他应了一声。
  心中却很难受。
  第7章
  邢妈妈口中的‘小叔’自然就是崇善了。这个称呼是按照邢家的辈分排的。实际上邢应苔被收养前和崇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血缘关系淡的可以忽略说没有。
  邢应苔刚被邢家人领养不久,曾经远远见过崇善一眼。
  确切的说不是见到,而是‘听到’。
  八岁的邢应苔被邢妈妈牵着手,路过一间看起来很气派的楼房,却见楼房的窗户和大门都关着,上面还有手指粗细的铁栏杆,好似防着里面的人出来。
  远远的,听见里面有人发出痛苦的吼声。那声音听着是男子,不知多大岁数,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邢应苔握紧邢妈妈的手,问:“妈,里面的人怎么了?”
  邢妈妈也紧紧握着邢应苔,口中说:“没怎么,以后你离这里远点。““为什么?”
  “你……”邢妈妈想了想,弯着腰,凑到儿子耳边,说,“这里面是你小叔,他脑袋生病了,会打人。妈担心你,所以让你离他远点。”
  邢应苔记住了,日后路过崇善家,也离得远些。
  现在邢妈妈却让他去给崇善送饭。
  邢应苔起身放笔,端着盘子,往小叔家走。
  他和崇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这一天。
  邢应苔八岁来杭州,今年已经十五岁,不仅说的了杭州话,这里的事情也知道了不少。
  他知道崇善的亲生母亲去世后,崇善的精神状况就不太好,后来父亲取了继母,更是郁郁寡欢。等父亲也去世后,他便患了精神方面的疾病,好的时候就是正常人,但只要一发作,就会狂躁不安,攻击性很强。
  他这样的精神病人,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追究责任。
  所以邢应苔是有些怕这个从未谋面的小叔的。
  尽管崇善精神有问题,但很会赚钱,听说是从事电脑方面的行业,具体做什么没听说过,只知道小叔天赋极高。不犯病时他就在家里工作,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要不是因为这样,崇善的继母早就不和他一起生活了。
  可崇善的继母比崇善也大不了几岁,还是爱玩的年纪。有时她出门去旅游,就会拜托邢家父母给崇善送饭。
  邢应苔胆战心惊地走到崇善家。
  正是中午,天气炎热,四周十分安静,偶尔有风吹过,荡下片片落叶。
  邢应苔缓步走到崇善家的门口,左右看了看,没在屋子里见到一个人影。
  他敲了敲门,也没人答应。
  邢应苔就想把餐盘放到地上。这一弯腰,他才发现门外的铁栏杆离地面有一个巴掌高,好像正是为了放餐盘进去的。
  邢应苔伸手往前一推,不经意间,看见右边有一双男鞋。
  下一秒,那鞋子突然动了起来。
  邢应苔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大喊。他正全身防备,听了这声,只吓得浑身一抖,连头皮都麻了。
  邢应苔面色发白,一声不吭,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
  在屋里的男子见吓到了邢应苔,本来心里还很高兴,可邢应苔竟然只是震了一震,连惊恐的叫声都没发出。男子暗自觉得无趣,看着邢应苔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
  那时邢应苔正好初中毕业,正在过一个漫长的暑假,因此第二天还是邢应苔给崇善送饭。
  这次邢应苔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走到崇善家门口后,放下餐盘,停都没停,转身就走。
  崇善本来躲在门后想吓吓这个小孩,可看邢应苔戒备森严,就算突然喊出声他也不一定会吓到,只好作罢。
  大概是太无聊了,崇善对着邢应苔的背影,突然喊了句:“喂!小孩,你过来。”
  邢应苔犹豫着停下脚步,但没往回走。
  崇善道:“你还要不要你昨天送来的餐具啊?”
  邢应苔想了想,果真朝这边走来,但站在离崇善家门两三米处的地方,并且右脚后退一步,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崇善明白邢应苔是什么意思,他笑眯眯地看着邢应苔,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邢应苔心想,他是自己的小叔,再说说个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便道:“我叫邢应苔。”
  崇善想了想,说:“你是邢家的大儿子,原本姓应的那个?”
  邢应苔没有回答,只道:“你把餐盘给我。”
  崇善平时在家工作,很少出门,见得最多的就是跟他毫无共同语言的继母。此刻见了邢应苔,忍不住想留他多聊几句。
  崇善道:“你就要走了吗?昨天,你送饭时,手一抖,可把汤都给弄洒了。我昨天一天都没有汤喝,你说我心里有多难受?”
  邢应苔一愣,没想到崇善会说这样的话。
  南方人爱喝汤,这边风俗更是如此,即便昨天是崇善先吓他在前,自作自受,邢应苔却还是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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