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将雏 第13节
不过凌知只哭了一会儿,就转念撑着又坐了起来。
她说过她要保护谢青璃,现在谢青璃昏迷不醒,身旁只有她了,她不能哭,她要救她。
这样想着,凌知强自忍着眼泪,一面痛苦的抽噎着一面颤抖着手摇了摇谢青璃的身子。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凌知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滚烫还不断往外冒汗,不禁想要替对方将温度降下来。
这种时候,谁也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也只有她能够救谢青璃。
凌知什么也不敢想,心里面只有这个念头,她极力的回忆着从前自己风寒发热的时候谢青璃照顾自己的情形,这才想到谢青璃总是用水替自己敷额头,擦身体,让自己好受一些。想到此处,凌知连忙自身上撕下一大块布条来,浸在水里拧干,小心替谢青璃擦去脸上的汗。
凌知又嫌不够,将那块沾湿了的布条敷在谢青璃额上,旋即又扯下一块布条,沾湿了打算给谢青璃擦拭身体。
只是说要擦拭,凌知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她茫然片刻,干脆拉过了谢青璃的手,挽起衣袖便要擦拭。
挽起谢青璃衣袖的刹那,凌知就愣住了。
谢青璃的手臂上有许多伤口,还有许多青紫的淤痕,一眼看去都是新伤,那些伤口已经被清晰过了,但却仍旧往外渗着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凌知不过怔了片刻,心里面揪得厉害,立即又挽起谢青璃另一边的衣袖,果然仍旧布满了伤口。她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之前自己从这山谷里面醒来过后,为什么谢青璃就一直靠在这里未曾挪动过一步,为什么她说她现在没办法去找吃的,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她只有手背上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身上几道小伤口。
因为那些伤都让谢青璃受去了。
谢青璃受了那么多伤却强撑着做了这么多事,什么也没有告诉她,而她不过手上被划了道口子,就疼成那个模样,还让谢青璃拖着满身的伤替自己包扎伤口。
她想到此处,眼泪忍不住又滑落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迫切的想要看清楚谢青璃身上的伤势究竟是什么模样,又想替对方擦身体降温,忍着朦胧的泪眼就伸手往谢青璃衣襟摸索过去,小心翼翼地要为她脱去衣裳。
但她的手不过才刚碰上谢青璃的衣衫,对方就突然睁开了眼来。
“别碰我。”谢青璃声音低沉,一瞬之间凌知竟有一种错觉,她在谢青璃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隐忍痛苦,却又濒临爆发的痕迹。
被这目光注视之下,凌知竟觉得浑身一寒,竟是比白日里被打老虎盯住的时候还要可怕。
好在只是一瞬之间,谢青璃就收回了那种目光。方才的一眼似乎只是凌知的错觉,谢青璃无力的咳了一声,神色恹恹,闭目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道:“别碰我,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娘!”眼见谢青璃醒来,凌知只觉得方才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惧和无措统统反噬了过来,她像是在海上漂流许久终于扒拉到了一块浮木,不顾一切的就扑到了谢青璃的身上。只是顾念谢青璃身上有伤,凌知不敢用力,只得带着万般委屈小声道:“你不要死。”
谢青璃依旧没有动静,凌知小心仰头看她,才发觉她眼角竟微微湿润。
凌知知道谢青璃定是做了噩梦,她不大会安慰人,便只得笨拙的用安慰小孩儿似的语气,轻声道:“不要哭,我陪着你。”
谢青璃被小姑娘这样抱住,不禁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也曾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闷哼一声,想了想竟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没来由的,人会为了一句寻常话而感动,逆境当中更是如此。
谢青璃刚自困了他数年的噩梦深渊中挣扎回来,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心里突然之间就生出了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显得非常可笑又荒谬的念头。他边咳边笑,声音难得的沙哑:“你能陪我多久呢?”
第19章
“很久很久。”凌知大概并不能够准确的说明那究竟是多长的一段时间,她只是眨着泪眼,认真道,“娘不离开,我就一直陪着娘。”
谢青璃咳得累了,抬手捂在眼上,默然无言的拭去方才咳出来的泪水,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虚弱:“这可是你说的。”
凌知连连点头:“嗯。”
谢青璃垂下手,直视凌知的眼睛,火光自夜色里透进他眼中,压抑着灼灼烈焰:“将来呢?”
凌知这回没有听懂谢青璃的意思,神色间满是茫然。
谢青璃自嘲般笑了一声,旋即背过身,靠着树闭目休憩起来。
凌知见谢青璃一下子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后续,不禁有些着急,围着谢青璃转了两圈,想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方才那话的意思。然而就在凌知开口之前,谢青璃却是先没忍住说了话:“也罢,方才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将来你若记不住,”谢青璃睁眸,盯着不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淡淡道,“就算了。”
“我不会忘的。”凌知是真想跟谢青璃一辈子在一起,从来没有人像谢青璃那样待她好,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对一个人好,谁也比不上。
她这般想着,见谢青璃闭着双目,不知是否又睡了过去。她害怕谢青璃身上伤势太重,又烧得更厉害,便小心的靠近了谢青璃,轻轻拥住她,让谢青璃稍稍枕在她的肩上,这才又稍稍松了一口气睡去。
天色大亮的时候,凌知才醒了过来。
谢青璃还在沉沉睡着,凌知小心的拿手去碰她的额头,感觉到对方的情况似乎比之昨晚要好上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接着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朝着四周望去。
昨夜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楚,今天她才将周围的情况看了个分明。他们二人如今是在一处山谷当中,四周是又陡又峭的山壁,想要离开只能够沿着眼前的溪流往前走,只是却不知这样一走会走到何处。
如今谢青璃的状况自然是走不了,凌知也暂时不再去考虑出去的事情。昨晚的那番惊吓让凌知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看了片刻之后自己悄悄地去了附近林子的周围,好不容易找来了几个野果,这才回到溪边谢青璃的身旁。
凌知回来的时候,才发觉谢青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出神般看着身旁的溪水。
听到凌知回来的动静,谢青璃回过头来,面上带着一丝慵懒笑意:“去哪了?”
凌知对谢青璃有种近乎执着的喜欢,对方平日里一言不发的样子她喜欢,对方沉默冷淡的样子她也喜欢,她觉得谢青璃的身上总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她总能够自那人的身上发觉一些让人难以抑制的惊喜。
谢青璃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笑,但现在她却这样笑了,这对凌知来说就是再大不过的惊喜。
对于凌知来说,谢青璃任何与她亲近的反应,都是她最开心的事情。
“那是你摘过来的?”谢青璃见凌知不答,便自己问了出来。
谢青璃不能动,凌知就走过去道:“是啊,我也不认识这些果子,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吃……”
“可以。”谢青璃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地面,凌知会意坐下,她才替凌知重新梳发,“我以前也吃过,就是有些难吃。”
谢青璃最后这句话说得稍晚了些,凌知被口中的苦涩呛到,一时间不能吐也不想咽,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就哭了。”谢青璃好笑的出手替她揩泪,将凌知方才咬了一口的果子走,又从那一堆果子里挑了一个稍小一些的,扔到凌知手里,“试试这个。”
凌知吃了一口,果真比方才那颗味道要好了许多。
没多一会儿,两人就吃光了果子,只是饿了许久,这些果子根本不够充饥。凌知想着不知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里,也不知将来的日子是不是要吃那果子吃上许多天,忍不住觉得情绪又低了下来。然而谢青璃似乎却并不急着离开,她小声的与凌知说了一些自己早年所去过的地方,像是要将自己珍藏的东西统统送到凌知的面前。这些都是她从前绝不会主动说的,凌知连忙仔细听了起来,一个字也不愿错过,不多时便也忘记了自己心中方才的顾虑,只盼着能够一直在这山谷当中听下去——如果不用吃那些难吃的果子自然更好。
但越是快乐的时间就过得越快,两人在溪边说了半日,陆莘和裴殊便带着人找了下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担忧至极的表情,只是担忧的人却各不相同。裴殊刚一到就忍不住拉着凌知四下打量起来,见了凌知手背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连连摇头道:“昨日你险些将我给吓死了,我们一路追过来,就怕你受伤。”
“我没事啊。”凌知看起来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都没有,只是高高兴兴的摇头。她至今还想着谢青璃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些美景和故事,现在就连回答裴殊的话都显得轻飘飘的。
裴殊见她这般,不禁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他说完这话,又与凌知一道往另一边看去。
那边谢青璃还靠坐在树旁,陆莘似是想要牵谢青璃起身,却又踌躇着不敢上前,一番僵持之下,倒是谢青璃先看不过去了,开口道:“牵我一下?”他本是不喜欢与旁人接触,但此时他浑身是伤,也没有什么力气,自己暗中试了试发觉自己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
陆莘听谢青璃说出这话,当即眼中一亮,连忙点头:“好、好。”他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赶紧往谢青璃伸去,谢青璃由着他牵着起身,这才跟随着众人一道往山谷外走去。
陆莘和裴殊带来的人不多,马车又留在远处,众人只能徒步回去,只是谢青璃状况不好,走了没多久就白了面色,冷汗淋漓而下,她强自忍下不发一语,一张本就清丽绝人的脸因此更显楚楚可怜。
凌知看得揪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他们能够快些到马车那处,然而他们所落山的地方的确离大道有些距离。最后还是裴殊看不过去了,在谢青璃再次险些滑倒之际,抬手扶住对方胳膊,朝陆莘道:“表哥,不如你抱着谢姨走吧。”
陆莘听得大惊,旋即像是在心底里面将此事联想了一番,立即便红了脸来:“这……恐怕不太好。”
谢青璃更是蹙眉,抗拒道:“不必,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边陆莘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跨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两手一掀将谢青璃给拦腰抱了起来。
谢青璃:“……”
“谢姑娘,得罪了。”陆莘咬了咬牙,红着脸快步抱着谢青璃往外走去。
谢青璃这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想着这姿态似乎像是个被轻薄之后恼羞成怒的姑娘,是以便住了口,只一脸坦然的让人搂着。
赶路了一阵子,他们总算到了先前停放马车的地方。陆莘赶紧将谢青璃抱上马车,送众人回秋风镇去。
这一趟出行说不上愉快,但也不算彻头彻尾的糟糕,至少对于谢青璃来说是这样的。谢青璃与凌知被陆莘送回了家中,陆莘想要留在此处,找大夫替谢青璃看伤,却被谢青璃立即拒绝了,陆莘见谢青璃神态坚决,终于也不再坚持,只得与裴殊一道依依不舍的离去。
两人离去之后,凌知便很快趴了过来,从外面接了清水,又找来了伤药,要替谢青璃上药。
然而谢青璃很快又拒绝了凌知的要求,只一个人待在屋中将所有的伤处处理完毕。
接下来的几日里,谢青璃总是独自一人处理伤口,丝毫也不肯让凌知帮忙,凌知心里面虽是有所不解,但这却并未让她心情太差。因为自那山谷中回来之后,谢青璃的身上似乎比之从前还要多了些柔和,敛了些疏离,她开始与凌知说许多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包括喜好,包括心思,这让凌知十分开心。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谢青璃身上的伤终于收了口,好得也差不多了。凌知心里面高兴,便去外面又买了一些鱼回来,打算为谢青璃熬些鱼汤补补身子,将这段时间亏损的元气给补回来。
但当凌知拎着鱼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她才发觉那院外正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只消远看,凌知就认出了对方来。
“玉姨!”凌知来到谢玉面前,忍不住笑到,“你这次来得好早。”谢玉往常总是两三个月才来一次,但这回距离她上次来也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凌知心里有些不解的同时,却仍是高兴,连忙将谢玉带进了院中。
谢玉对这个乖巧的少女十分喜欢,捧着对方的脸蛋揉了揉,这才见谢青璃自屋中走了出来。
“有事?”眼见谢玉来的时间不对,谢青璃眸光微沉,直接便问了出来。
谢玉点头,倏地却又笑了起来,浑身都是藏不住的喜悦:“这回我替你带了个人来。”
“嗯?”谢青璃应是有所猜测,但闻言却又并未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只迟疑看着谢玉。
谢玉挑眉道:“正是你等了八年的人。”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凌知也是一惊。
在她的心思里面,谢青璃所等的那人,便是她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将来自然是要与谢青璃成亲的。
如此说来,那人应当便是她……未来的爹?
第20章
谢青璃看起来并没有凌知所想的那样开心,相反,他的神情十分复杂,像是隐隐期盼着什么,却又不忍将那一层期盼说出,只得将双目紧紧凝在谢玉的身上,出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身份特殊,不好出现在这里,我让他在镇外等着,等过段时间确定没人跟着,他自会过来。”谢玉道。
谢青璃微微颔首,片刻后又轻蹙了双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
接着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在院中坐下,沉默着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凌知在旁叫了她几声,她也只是魂不守舍的应着。
凌知从来没见谢青璃这般模样,她心里面想着娘果然是很喜欢那个人的,否则也不会露出这般羞怯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连忙在旁边无声安慰谢青璃,只是谢玉在旁却像是心情十分高兴,他拉过了凌知,叫她不要打扰谢青璃,凌知这才与谢玉退到一旁,两个人小声交谈了起来。
“娘等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凌知对这个问题一直充满了好奇,只是谢青璃从前从不会提及,这让凌知心中的好奇越发浓重。
谢玉忍不住笑了起来,示意凌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手在石桌上轻轻敲打着,回忆道:“这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是个大英雄。”
“武功高,城府深,旁人都怕他。”谢玉想了想,忽而神秘一笑,侧目又看了看谢青璃,“不过他也有害怕的人,那个人啊,就是你娘。”
凌知听得连连点头,心中顿时了然,原来这人是个惧内的。
凌知虽然一直住在这偏远的小镇上,但作为一个小姑娘,对于一些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传奇故事和英雄人物总是仰慕的,从她自小所听到的那些故事当中,她觉得最了不得的人物大概就是那位少年英雄的大将军了,她歪着头想了想,连忙问谢玉道:“那……那个人跟大将军陆京比,谁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