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节

  柳氏眸光闪了下,云朵被娘家卖了,婆家这边,大房没咋样,二房可查到要了她的命,她这是觉得很受伤……叹口气,应和她,“嫁了人的女人,娘家那边你成了亲戚,婆家你是外人,做媳妇儿的难啊!你这又比别人更难了几分了!那郭家即便是大郎的亲生爹娘,要认祖归宗也是应该的,旁人都不能说啥。只是真要认回去,就苦了你了!平生生多出一大家子婆家人得看顾伺候着!”
  “可不是。”云朵也随着她叹口气。
  柳氏看着她神色,又压低了声音,“也不是我要说啥,郭家虽然是大郎亲生爹娘,别的时间不说,我嫁过来几年,大郎每年都要病几次,你来那一年病的最厉害,大郎都说不要管他了,还说要走,不拖累家里,都走了好几里路了,你三叔他们才又把他追回来。之后就病的更重了。郭家一次也没来看望过大郎!说实话,大郎从小就被送出来,郭家儿女多,那么多年不在一块过日子,哪还有多少感情!大郎真要是回了郭家,估计一大堆麻烦事儿缠身。你怕是也少了不少安生日子!”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是聂大郎病的最重的时候她知道,要不然聂家也不会借了银子买了小云朵的尸体来给聂大郎办冥婚。那时候聂大郎只剩下一口气,咽气就把他和尸体一块埋了的。他之前竟然还准备离家出走,不再拖累聂家!?云朵想到他拖着病重的身子,一个人走在路上,想想他单薄孱弱的背影,就心疼的不行。
  她要是早一点穿越过来,穿越到他小的时候,不,只要早个几年,他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病痛,苦累和咒骂,嫌恶。
  聂大郎,小时候肯定很苦。他都记事了,被亲爹娘送到陌生的聂家。聂家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孙,聂大郎这个不亲的,又占着长房长子位子的养子,身份尴尬,又要遭受谩骂,拖着病弱的身子。
  他好像什么都会做,烧锅做饭不足为奇,他竟然连针线活儿都会。现代很多出名的服装设计师是男人,但这里是千年前的古代社会,男子为尊的封建社会啊!
  柳氏看她神色动容,知道她必定心疼聂大郎,趁机问,“大郎是咋说的?他想回郭家吗?”
  云朵微微吸气,看着她,眸光幽深,“现在都认为郭家要认回聂大郎。也都觉得聂大郎会回去?”
  “大郎他……”柳氏轻声问。
  万森轻手轻脚的过来回禀,“少奶奶!门外来了一群人,说是郭家的人,和巨石村的郭里正,河湾村的李老爷。”
  “他们…”柳氏看向云朵。
  云朵抿着嘴,“外面风大雪大,大老远跑过来,让他们进来吧!”
  聂大郎正在练字。
  万森把郭大郎郭二郎,李长河,郭里正一行人领进屋。
  聂大郎和云朵成亲的时候,郭大郎和郭二郎来过,不过俩人没有进屋,屋里都是聂家老宅和云家,张家的人,他们在外面送上礼,吃了席,也就走了。
  郭里正只来过白石村,村里卖粮食的时候,那时候作坊还没有扩建,他也没有进到清园来。看着连绵一片的作坊,气派的清园,心里更加坚定,要劝说聂大郎认祖归宗,回到巨石村去!
  聂大郎放下笔出来,直接在上座坐了。
  郭里正看了眼另一个上座,见他没有请自己上座,皱了皱眉,在下首坐了。
  柳氏还没得了确信的话儿,看郭家的兄弟和里正过来,连李长河也跟着一块过来,悄悄观察云朵的神色,看她眼神有些冷,聂大郎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很是淡漠,微微放下心。这郭家可能要适得其反,越劝越招人烦!
  她小声跟云朵打了招呼,看了眼她脚上的羊皮靴,转身走了。那羊皮靴毛长,再加一层棉花,穿着是暖和。她那里还有两块缎子,虽然不是很好,但她绣活儿不错,给云朵做上一双鞋,不管她穿多穿少,鞋子在那,她的心意就在那。
  看了看手上的两副花样子,她既然画了这样的,应该是喜欢这样的。回去就照着这个花样子绣吧!
  云朵坐在另一边上座上,端着茶杯,抿着茶。听着郭大郎和郭二郎讲,昨儿个他们走后郭树根更严重,差点昏迷的话,垂了眼,吹了吹茶杯上面飘着的茶叶。
  郭里正一副长辈的姿态,语重心长的对聂大郎谆谆教诲,不能忘本,不能逆孝道而行,说着这么多年郭树根和李大妮的不容易,说着郭家的艰难。子曰了一堆。
  云朵听他们说着说着,话里就带了责问,冷笑出声,“子曰的有时候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郭里正皱着看向她,“妇道人家,又哪里懂得圣贤之语!”
  “子曰的都是对的,也就不会有诸子百家了。天下学问大同,但三教九流皆是学问。佛语说,万物众生平等,一草一木一沙一粟皆为佛。再者…”云朵扫了几人一眼,“圣贤之论多高深,怕是有些人根本不能领悟其深意。断章取义,妄加揣测,便信以为真,奉为圭臬,也实在可笑!”
  “你……”郭里正满脸愠怒,却听出云朵也是有点学问,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不知道郭里正是怎么理解的?”云朵挑着看着他问。
  郭里正看她还考问起自己来了,心里有些气恼,但看聂大郎不仅不阻止,还露出想知道的神情,他心里暗哼了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多少人都知道是何意思。这话是贬义,也是自私自利之人的行恶的推脱之语,作恶的借口!”他意有所指。
  云朵呵呵,“自私自利的行恶之人的确用这句话来为自己做的恶辩护,推脱。但他们也如郭里正一样,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为’字不是重调去声,而是阳平调。”
  郭里正皱眉。
  郭二郎看了眼聂大郎,插了一句嘴,“我们也都没念过书,这些啥圣贤的话,我们也都不懂。我只知道,为人孝道,是子女根本。”
  云朵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道,“圣贤之论也是很好理解的。子曾经曰过: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荀子也曾曰:入乎耳,著乎心,为己也;入乎耳,出乎口,为人也。人不为己,天地诛灭。不修阴德,不顾德行,天地不容也!多少人口中念着圣贤之道,拿圣人行事。却连圣人之言都曲解到面目全非,完全背道而驰,简直可笑!”
  “你…你……”郭里正嘴边的‘胡言乱语’硬是说不出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么恶言的话,还能被曲解成这样!?
  可是她说的好像真的是那么个道理,孔圣人,荀子,说那样的话,照那个理解……
  “也怪不得郭里正只是个秀才。”云朵冷冷看他一眼,抿着嘴,端了茶。
  这下郭里正愤恼了,他竟然被一个无知妇人给驳论的答不上话来,简直也太丢人了!竟然还嘲讽他只是个秀才……
  丢人也是自找的!有啥话不明说,非得拿圣贤之论压人,以为谁不会呢!秀才又如何?了不起?她男人是举人!云朵暗哼一声,喝自己的茶。
  立在门外的罗妈妈抿嘴笑,今儿个还真是长了大见识了!明明就是短短时间爆发,在好些人眼里,他们家怕就是个暴发户。可她看少奶奶也好,少爷也好,都品行高洁,规矩仪态都是上等。怕本就不该是这浅水洼的鱼!
  聂大郎看着气哼哼的喝茶的人儿,眼里笑意流转。他的小丫头,终于舍得露一露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还真是两个意思啊!
  郭里正不认为自己错,辩驳道,“你又如何知道,你说的就是对的,而天下众人的理解都是曲解!?”
  云朵随口应,“哦。这本来就是修行,看个人理解水平的。就像那互相矛盾的俗语一样,有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还有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的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有的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的说:量小非君子;还有的说:无毒不丈夫。有的说:百善孝为先;还有的却说:忠孝难两全。这世间万道,就看个人修行。有人修成了圣人,受世人尊崇。也有人修成了恶人,天诛,地灭!”
  郭里正看她一副说教的样子,脸色涨紫,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看他发怒了,郭二郎怕他坏事,“郭大爷!”
  郭里正是整个八经考的秀才功名,今儿个被是揣着孝义大道来的,还没说几句话,被一个无知妇道人家给说教了,他心里又怎会不气怒。
  云朵喝完一杯茶,抬眼看着他,轻启小嘴,吐出一句,“怪不得你只是个秀才!”
  ☆、第138章:蠢货
  郭里正被云朵一再鄙视,顿时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高几上,怒喝,“你放肆!”
  聂大郎微微眯起眼,停下喝茶的动作。
  云朵挑眉。
  郭二郎和郭大郎见这情景,都站了起来,但看云朵坐在上座的气势,心里硬生生觉得他们没有喝止云朵的资格似的。
  李长河皱着眉,“云朵!郭里正是长辈!有啥话好好的说,顶撞长辈可是不对的!”
  “姑父!很多圣贤之论,本就是在辩论中得出的。云朵是在讲道理,并无顶撞之意。郭里正是长,为尊,云朵不敢顶撞,只是在讨论学问而已。姑父不懂,所以觉得是顶撞了。”聂大郎淡淡的看着他。
  李长河脸色顿时僵了起来。
  郭里正看聂大郎颠倒黑白,心里更是愤怒,但他是来劝诫聂大郎认祖归宗回巨石村的,又不得发火,怒眼看着云朵,“对长辈如此言辞嚣张,任意妄为,毫无顾忌……”
  云朵笑着打断他的话,“放肆是吧?那我这还有一说,郭里正你可能不知道放肆的本义吧!?你理解的言辞嚣张,然而,放肆的本义是弃市。《论语》中:吾力犹能肆诸市朝。是说话人的能力可以将其杀了,然后陈尸于市场示众。而《周礼》也规定,被处死刑的人要肆之三日,陈尸示众三天,以示鄙弃之意。这放肆的本义,就是把被杀人的尸体舍弃陈列到市场上,称之为弃市。”
  郭里正脸色涨紫,难看无比。
  云朵却还有话说,“到今天,多少人都以为放肆是斥责不尊长辈的嚣张之徒。其实那是之前长辈用来威胁嚣张之徒要把其‘放肆’,就是杀了弃市。哎呀!郭里正你大声呵斥我放肆,难道你威胁我,要把我杀了弃市不成!?”
  “郭里正,难道你真有此意?内子也不过论了几句学,郭里正如此威胁,未免太过放肆了吧?”聂大郎冷声开口,目光森然。
  “大郎……”李长河看郭里正脸色都发青了,忙出声。
  郭大郎和郭二郎也脸色很不好。郭二郎出声要说话,云朵又把他的话打断,跟郭里正笑着道,“学问是非常严谨的事儿,我这人一论起学来就特别的较真。我看郭里正如此不服,如此气愤难忍,要不我们比比?”
  郭里正面色铁青,心里恼愤的想要拂袖离去,又觉得不忿,想要训斥云朵这不尊长辈的无知妇人一顿。听她说要比比,顿时神色更加难看,目光也有些不屑鄙视。
  云朵本来没话了,看他这样子,又呵呵道,“不过人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的学问出自聂大郎。虽然不胜他这个举人多少,但跟郭里正比试,未免有些以强欺弱。”
  “你!”郭里正脸色都有些扭曲了。
  “三郎!”郭二郎高声喊了一句,打断接下来的话,“三郎!爹他已经病重,不管如何,爹娘都是你的亲爹娘!你是爹娘生的!我不懂啥学问不学问的,我只知道孝道大于天。爹就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了,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爹死不瞑目吗!?”
  郭大郎也劝道,“三郎!爹娘心心念念的就是你!只是让你认祖归宗,不认别人家的祖宗为祖宗。”
  郭二郎见聂大郎依旧面色不改,痛心道,“三弟!我知道你在聂家吃苦受罪了,家里也是没有办法,爹娘只是想着让你能吃饱穿暖,不会留在家里饿死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愿意,这么怨恨爹娘,怨恨家里,我宁愿被送出去的是我!”
  “哈哈哈哈……”一声洪亮的嘲笑声从外面响起。
  几人都朝院子里看去。
  庞仁嘲笑着,大步进了屋,鄙夷的看着郭二郎,“你?你想得美呢!要真被送出来的是你,就不会有我家妹子了!没有我妹子,这作坊,清园,山坡,一样都不会有!真是你被送出来,得了病,那就只是等着病死,埋了!”
  郭二郎脸色涨紫难看,“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爷我管你是什么狗屁的意思!聂大郎是爷的妹夫,别说他不愿意,他就是愿意去你们那破家,爷我还不同意我的妹子再多一堆婆家人出来恶心爷呢!”庞仁怒哼,不屑的抿着嘴,冷眼看了眼郭里正,又看向郭二郎几人,“你爹不是病的快死了吗?爷我已经让人请了大夫去你们家,保证给你们爹的病瞧好!大夫看诊的诊费你们不想出,给你爹抓药的钱你们不想拿,这银子老子替你们出了!”
  他一番鄙夷怒言,说的郭大郎郭二郎几个脸色都十分难看。
  看了眼聂大郎,郭二郎开口,“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旁的意思。爹实在病的严重,我们也希望爹的病能治好。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认祖归宗。郭家的儿子,总不能一直不认亲爹娘,认别人为祖宗啊!”
  “嘿!”庞仁倒是正视郭二郎了,“他妈的死咬着让我妹夫认祖归宗,他快死的时候祖宗管过他!?你们管过吗!?还心心念念认祖归宗,认回去干啥?给你们光耀门楣,让你们发家致富!?老子吐你们不要脸的口水!”
  “庞大少爷……”李长河额头冒汗,这庞仁就是恶霸,在县城里都没人敢得罪他,要是把他惹怒得罪了,没有好果子吃的。
  “呦!还有人认识爷啊!?”庞仁冷笑。
  云朵叫了声大哥,起身让了座给他。
  罗妈妈上了茶。又搬了个锦凳放在聂大郎旁边,让云朵坐了。
  庞仁肥壮的身体往太师椅上一坐,威势凛然的看着几人,“都给老子接着说啊!让爷也瞧瞧你们嘴皮子多好!”
  郭里正脸色十分难看,一个云朵这妇道人家就狠狠鄙视了他一番,现在又来个嚣张狂妄的恶霸。
  郭大郎心有退意。
  郭二郎不跟庞仁说,跟聂大郎说。
  只是他刚张嘴,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庞仁就喝道,“他妈的谁让你叽一声了!”
  郭二郎脸色涨紫,发青。
  刚才明明就是他让说的,人张口说了,他又喝着不让叽一声。
  庞仁哼道,“真要是大大方方的说要银子,爷我还看得起你们!跟老子跟前耍心眼,你们配吗!?”
  几个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郭大郎澄清道,“三郎!我们没有那意思。”
  “你话多你说!”庞仁竖着眉毛,盯上郭大郎。
  郭大郎想走了。
  李长河叫聂大郎,“认祖归宗的事儿,是你的事儿……”说着小心的看了眼庞仁。
  “那的确是我的事儿,姑父!”聂大郎淡漠的看着他。
  李长河呼吸一窒,“大郎…”
  “其实认祖归宗也可以的。”云朵突然道。
  几人忙都看向她。
  云朵抬眼笑,看了眼聂大郎,“你们想把聂大郎认回去,其实我是没啥意见的,因为我是不会去的。这家里的家业财产,都是我一手挣回来的,聂大郎净身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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