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359节

  春闱前的风波也就这么过去了。
  逮回来的士子也审问过了,果然,不过是边僻之地的读书人,虽然来参加会试,但基本录取无望,某日青楼玩乐的时候,受人招揽,收了别人银子,来做些诋毁皇室继承人的事。
  他起初自然是不敢的,但是对方给他展示了武艺高超的护卫,一再保证会保护他的安全,说完就走,事后再给一笔钱,及时送他出盛都,他便心动了。
  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的事,传说里皇太女颇为仁慈,想来也不至于因言获罪。
  像他这样的人其实萧家找了很多,萧家不用自家的门客,专在茶楼青楼选这种意志不坚定的书生,投放到各处聚集举人们的所在进行大规模诋毁,要把慈心传带来的巨大影响力给抵消掉。
  确实,抓到这样的人,也不能真的杀了。但是完全不给惩罚也是不可能的,取消考试资格,发还原籍,终身不得参考。前程从此是绝了。
  铁俨震怒,又名白泽卫前往各酒楼青楼,果然抓住了一批散布谣言的举人书生,当即便由礼部除名处理。
  铁俨更怒的是萧家的狡猾,他们找人诋毁皇室的时候,都没暴露身份,书生们拿钱办事,根本说不清楚主使。
  这使皇室想要攀扯上萧家都不能。至于那个被抓的书生为什么会当众大喊萧家指使,铁俨没想明白,铁慈心里有数。
  人是慕容逸帮忙抓的,话也是他逼那书生说的,反正不管是不是,栽萧家头上没有冤枉的。
  把对方抓留在马车内,不就是在严刑拷打么。
  这事虽然告一段落,但铁慈隐隐还是有些不安,萧家耗费这般精力,不会就是为了散布她几句谣言吧?
  而次日,春闱也正式开始了。天还没亮,要进场的戚元思沈谧等人,便提着考篮,进了考场。
  会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第三场在十五,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
  入考场会有很严格的搜夹带流程,一大群盛都府士兵严阵以待。士子们从凌晨就在排队,号兵们搜查得很严格,一大群衣冠楚楚的士子们被要求脱衣解带,臭鞋子烂袜子被扔了一地,若被号兵觉着可疑,拉到帘子后脱裤子也是有的。
  士子们自然嘀咕有辱斯文,怨声载道,号兵们充耳不闻,哪回进考场都是这般操作,大家其实都习惯了。
  沈谧排在队伍里,出门前他将考篮再三检查,做好了被细细检查的准备,谁知道轮到他时,号兵们只不过将手伸进他的考篮里胡乱搅了一搅,另一位负责搜身的也只胡乱将他全身上下隔着衣衫摸了一遍,便挥手叫他过去。
  他和五六位士子同时进行,人家刚刚才开始,他已经可以进去了。
  如此便令旁边的士子们齐齐侧目。
  沈谧也觉得不妥,急忙道:“诸位不再检查检查吗?”
  号兵斜着眼看着他,大声怪笑道:“你这人奇怪,大家伙儿瞧你顺眼,像个正人君子,信任你,让你进去,你还不识抬举么?”
  旁边士子听着,愤愤道:“难道我等就贼眉鼠眼,不似好人么!”
  那号兵还是大声笑道:“你能比吗,你能有别人……”
  他说到一半,旁边一个号兵拉了他一下,他似乎醒觉自己说漏嘴,瞪起眼道:“进去进去!不许罗唣!”
  沈谧只得进去,旁边的那些考生却因此受到了更严厉的查问,方才说话的那位,更是被拉到了帘子后脱裤子,隔着帘子都能听到他羞愤的怒骂。
  沈谧站在原地,皱起了眉。
  第299章 奇葩的相亲
  但是他不能留在原地,也不能回头,只能顺着人流向前走,去拿号牌。
  发放号牌的人忙碌得头也不抬,叫着考生的名字飞快地发牌,叫到沈谧的名字时,却忽然停下,拿起号房牌子看了看,又看了看,似乎在核对号牌拿得对不对,之后才换上笑意,将号牌递给沈谧。
  如此作态,自然又被其余考生看在眼里。
  所有考生进入考棚,抬头都心中惊叹。
  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号舍,排列成行,按照“千字文”内容列名排列,从“天地玄黄”开始,“天字第一号”以此类推。每一字号内的号舍在五十间到一百间。面南排成长长的巷子,巷子宽只有四尺许,远远看出像个窄窄的胡同,又叫“号巷”。每个号巷口都配备了栅栏门,有号灯和水缸。每巷内都有八到十名号军,每个号军看管五六名考生,送茶水,热饭菜之类的杂务可以找号军帮忙。
  当所有考生都进入贡院之后,贡院大门轰然关闭,上锁,贡院之外以荆棘围上一圈,所以会试又称为“锁荆贡试。”
  沈谧将号牌拿在手里,此刻还看不出号房位置到底如何。
  会试考生的号房,位置非常讲究,对着出口的迎风,容易受冻。更糟的是位于两头的号房,那里一般是茅厕所在地,臭气熏天,在紧邻茅厕的号房里考九天试,吃喝拉撒都在那方寸之地里,闻九天臭味,什么文思都能被熏没了。
  一般中间的位置,都是最安静不受风的好地方,号房自然也是最好的。
  沈谧去找自己的号房,玄字二十五号,位于中间,也不在前后两排受风处,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考场最好的位置。
  方才那个因为不满被搜了身的考生呜呜哭着从他身边走过,看样子是得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号房。
  他走了过去,忽然回头,认出了沈谧,再看看沈谧身后的号房,眼底射出了嫉妒的光。
  沈谧头皮一炸,觉得这位运气是不是也太坏了。
  对比之下,人家都要恨上他了。
  有人走过他身侧,竟然是戚元思。
  两人对视一眼,进入号房之后,并非不可说话,但两人此刻都没说话,戚元思仿若不认识他一般走了过去。
  沈谧看见他走进了自己旁边的号房。
  他眉头一皱。
  那个倒霉蛋儿还站在原地盯着他,沈谧拱拱手,进了自己号房。
  号房里倒没什么区别,人人一盆炭火一支蜡烛。号房内两块板,分开的时候是桌凳,合起来架到下方的砖托上,就能拼成一块窄板床,供人躺下休息。
  一平米多的空间,已经被利用到了极致,沈谧万事不想,躺下睡觉,凌晨才会发考卷。
  他心中隐隐不安,辗转反侧,很久都没睡着,好容易眯了一会,凌晨已到,试卷下发。
  初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沈谧在跃鲤书院就极其优秀,要不然也不会被同学嫉妒排挤,更难得是诸般经义时策并无短板,不过他经历过家变,性情看似油滑实则沉稳,之前的诸般杂念都抛弃,沉下心来审题做题。
  做好的题目收在自己带来的革囊内,以免被蜡烛烧了或者被水污了。虽然可以热饭菜,但是带进来的饭菜过两天也容易变质,所以一般都准备干粮,沈谧也是,宁可嚼干饼就咸菜,也不自找麻烦。
  他吃饭的时候非常小心,将食物仔细检查,生怕出什么岔子。哪怕是个闹肚子,在考场都是非常麻烦的事,因为小解都在马桶内解决,一旦需要大解需要去厕所,去厕所要先报告监考官,走出号房,则试卷交由考官封存,且派专人陪同。而且之后这样的试卷会被盖一个黑色的印戳,表面上这个印戳无妨,但是判卷的时候考官会嫌晦气,直接黜落,因此那个黑色的章也被考生们称为屎戳子。
  在这种情形下,沈谧十分紧张,害怕食物会被做手脚,但此时他忽然发觉,根本没有做手脚的可能,考试已经有两日,往日巡查不断的号军,却很少来他的号舍,来了也不停留,再次昭显了那种“信任”。
  人家不来,沈谧也不能拉人来,不过吃饭倒放心了许多。
  三日过出考场,回去倒头大睡,精神还没恢复,又进了考场。
  二进考场的时候,沈谧又遇见了那位倒霉兄,这位眼下青黑,表情麻木,游魂一样走在号巷里,听旁边的考生说这位上场拉肚子,试卷上屎戳子盖了七次。
  沈谧:“……”
  有人诸事幸运,就有人霉运罩顶。
  二场过后三场,都无事发生,九日后出考场时,沈谧长长吁一口气。
  这回戚元思在考场外等他,一同的还有好几位跃鲤书院考生,大家在酒楼上聚了聚,说起这次考试,都说原本拎着心进去,结果运气极好,风平浪静。
  聚会完后,沈谧想来想去不安心,便将几日考场见闻写了信,想要托容溥送进宫,结果却被容溥拒绝了。
  容溥道现在是阅卷关键时期,跃鲤书院考生和太女关系十分敏感,这时候最好不要和太女有任何联系,一纸一句都莫进宫。
  沈谧只好作罢。
  容溥送走了沈家来人,坐上轿,去参加兵部尚书家公子举办的诗会。
  这个诗会其实也是他的变相相亲会,是他那强势的祖母安排的。
  容溥本来是拒绝了,虽然祖母强势,但是他不想去,总有一万种办法对付他祖母。
  但是他听说,尚书家的嫡女也给皇太女送去了帖子。
  大抵是听说了太女折桂楼大展诗才?
  不过据说折桂楼当日的诗和事虽然流传了出去,但是那些流传诗歌的书生们有志一同地含糊了事件,没说这诗是当日皇太女在折桂楼做的——毕竟被敲打过,且打脸这种事,主动说有心障。
  那些佳句和那首词倒是这几日在盛都传唱流行,因为大家都对原作者讳莫如深,导致不知内情的很多人猜测是哪位下场才子所作,比如会川府常远,黎州马和通等人。传播这话的时候,这几位都在贡院里奋笔疾书,自然不可能出来辟谣,等到会试结束,以讹传讹,这事儿倒说得越发像真的了。
  铁慈近日都在宫中养身体兼学习政务,并不会理会这些事,但她接了人家小姐的帖子。
  那容溥自然是要去的,他听说那几位呼声颇高的才子也在受邀之列。
  这边铁慈也出了门,随随便便一件袍,随随便便骑匹马,带了两个婢子去赴约。
  她以往是没参加过这种诗会的,盛都豪门子弟不爱带她玩,一半是瞧不起她是小傀儡,一半是因为她的身份太敏感。
  因了这难得的参加同龄人聚会,丹霜赤雪都有些兴奋,撺掇着要她穿女装,被铁慈无情拒绝了。
  废话,穿女装怎么骑马,坐轿子慢悠悠去?那多浪费时间?她还要赶回来帮老爹吵架呢。
  太后虽然暂退后宫,老萧还在前朝带着他那一帮人作妖,都察院都是老萧的,每天忙着应对御史各种攻讦挑刺都忙不过来。
  就因为她太忙,所以皇帝陛下非把她踢出来参加年轻人的活动,铁慈也只好去了。
  容溥和她一前一后进门,容溥一进门,就被兵部尚书家的公子亲自接进去,让进花园,请他赏花。
  赏花是假,见人是真。
  容溥也没反对。
  早点把话说清楚也好。
  诗会也就在花园里进行,张尚书家院子里花园占地极广,伺弄得也极好,一道清流和其上的九曲廊桥分割了男女宾,男宾在桥东侧,女宾在桥西侧。
  容溥被引到桥上,正好前方连绵花亭垂纱帐,里头衣香鬓影,娇笑连连,显然来了不少女客。
  身后男子们则做疏狂状,或席地而坐,或穿梭林间,或临壁题诗,或对水吟哦。
  声音都不小,指望着风声传佳句,落入对面佳人耳中,也能成就一二良缘。
  这种诗会本就是大型相亲,尚书家的公子也请了许多今科热门中榜士子,提前笼络人才。
  因为容溥要上桥,原本在桥上搔首弄姿的男客们都被请了下去,众人既羡又妒地看着容溥临风独立于桥上。
  他身体弱,没像那些爱美的家伙一样早早穿上薄薄春装,衣带当风,添几分潇逸之气。依旧裹得严严实实,然而整个人看上去依旧秀挺如玉树,一双眸子宝光内蕴,如碎玉,似列星。
  见他便如见苍天也风流多情,叫春风春意也可长留一人眉目间。
  不远处桥对面花亭里的娇笑声也低了许多,七彩宝扇后无数双眸光热辣辣地窥看那桥上人。
  容溥站在桥上,看见这白石桥栏杆上垂一串串缀着红灯和鲜花的柳条,桥下清溪潺潺,不知怎地觉得这幕场景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
  他被四面八方目光包围,安之若素一脸平和微笑,心中却在想些极不平和的事。
  该如何恰到好处又极其坚决地但又毫无后患地拒绝这门婚事呢?
  “对不住,张小姐,在下幼有不足之症,不敢耽误小姐青春……”
  不行,传出去怕就要成了某种不可启齿的问题,再传入瑞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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