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天骄 第202节
好一会儿,那声音才道:“老余啊。”
“标下在!”
“声音低一点,好吵。”
余守备换气音,“标下在。”
“眼睛怎么这么红,熬夜熬的?”
“是。标下几人看守这一船俘虏,夙夜匪懈,不敢懈怠”
“真叫我感动。蠢得我都想为你哭。”
“”
“一船俘虏,你也知道一船俘虏。俘虏用得着一船吗?有那么几个地位高的方便审问就行了。其余那些留着又浪费粮食又浪费精神,还守着做甚?这海这么大,都不知道往底下倒吗?”
铁慈:“”
就,绝了。
敌国之间都不杀俘虏。这位把杀俘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振振有词。
回头想想,狄一苇的光辉战史不少,大多都是说她杀敌多少,令敌人闻风丧胆,但很少提到俘虏多少人。
这不会是,俘虏都杀了吧?
再看那余守备,居然露出一脸恍然大悟悔不当初神情。
铁慈叹为观止。
此刻隐约有点明白狄一苇是怎么能镇住这些彪悍汉子了。
这视生死规则道理于无物的睥睨,天生的震慑力。
这位作风雷厉风行,水师官兵假扮海盗的事刚出,想必她就已经趁机对永平水师出手并控制了军营和码头,不然也不该这么快从码头这边出发来接余守备。
水师虽然没有永平军人数多,但是是平级的,寻常人就算抓到把柄,也不敢轻易对同级军队动手,多少要犹豫,查证,谋定而后动。
看时间,这位却是在接到余守备的消息之后立即动手。
决断可见一斑,对部下的绝对信任也可见一斑。
吧嗒吧嗒的声音还在响,浓雾里红光一明一灭。
“虽然蠢了点,但是事情办得不错。回去休息吧,你的功劳,军中书记已经给你记上了。你的妻儿前些日子接过来了,之前的房子小了些,我让人给你换了个大一点的,回去后找老张去要钥匙。”
冷漠魔王又成了絮絮叨叨的奶妈,淡淡语气里满满人情味儿,换得余守备瞬间热泪盈眶,一个头磕得砰然有声:“谢指挥使!”
铁慈记得从军守备以上的军官是不允许携带妻儿的,怕军官没了挟制容易叛变。
显然狄一苇不仅不遵守,还拿这个作为获取军心的手段。
她不怕背叛。
有人搭上船桥跳过来,换了余守备等人上狄一苇所在的船,余守备上船之前,犹疑地看了铁慈等人一眼,对浓雾那头道:“指挥使,这几位帮了我们大忙,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拿不下这些人”
“你这次抓住了机会。但显然你也不是懂得什么叫合适的机会。”狄一苇道,“我抽这一杆,被你们打断多少次了?”
余守备立即低头,歉意地看了铁慈一眼,灰溜溜地去那艘船上了。
又是一阵吧嗒吧嗒声响,好一会儿,狄一苇才说话,这回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懒更松更有气无力,仿佛骨头都是酥的,道:“回吧。”
从头到尾,她就没理会铁慈等人。
飞羽忽然道:“别走,我的五钱银子呢?”
对面船上的人静默了一会,过了一会,狄一苇淡淡道:“水里那些人,是该死之人,不需你救,一钱都无。”
飞羽:“嗯?”
“五钱是你给我们。”她道,“我们对你手下留情,弓箭抬高了半寸,影响了准头,儿郎们每出一箭都是要记录并考校的,准头有失,轻则扣钱,重则降级,所以这五钱,得你赔。”
铁慈听着,乐了。
看飞羽吃瘪,就是辣么的愉快。
飞羽看不出生气的模样,还问:“看阁下心狠手辣,不像是个愿意对着陌生人抬高弓箭的人,那是为什么会给我这个五钱的机会?”
对面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不辨男女,也没情绪,像在说着天气不错一样,答:“因为你好看。”
铁慈:“”
这赤果果的觊觎,她是该着急呢还是该笑呢。
飞羽听了这话,退后一步,悄声对铁慈道:“你看,路人都知道追逐我的美,为何你便视而不见?”
铁慈笑道:“那你便随路人去罢。”
对面狄一苇耳力极好,立即道:“不要。哪来的哪凉快去。”
她梆托梆托地敲了两声,像在磕什么东西,一脸不稀罕地道:“一年到头,见过的美人多了,都要,养得起么。还不如省下钱来,多吃几回合芳楼。回船”
船只转舵,这边的船也跟着走,来换班的人是个游击,一脸的板正,和铁慈道:“公子相助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指挥使说了,来历练的学生们编队正在操练,公子来迟,本来要按军令处罚的,看在公子帮助余守备看守俘虏的份上,这罚便免了。公子下船后,还是早日赶去永平别山驻地为好。”
铁慈心想,我可不仅仅是看守俘虏。
事实上,她可是给狄一苇卖了一个好大的人情。
狄一苇这边刚刚拿下这些假扮海盗的水师官兵,之后应该还要审鬼岛的事,还要收整水师,一时半刻想必摸不到鬼岛事件的真实脉络。
但铁慈也不打算自己说个明白。
自己跑去邀功是下策,要让狄一苇自己摸出来才有用。
所以铁慈并不多说,笑着点头。跟着狄一苇的船上岸,果然水师已经被控制,码头上都是铁甲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十分紧张。
两艘船靠岸,俘虏们先被押解下船,此时雾气渐渐散开,铁慈看见狄一苇下了船,便有大车在一边等着,她摇摇晃晃地进了车,那帘子便密密放下了。
铁慈正想是不是要辆车前往别山驻地,就看见那轿子帘子一挑,一根长长的东西伸出来,对着她们摆了摆。像个召唤的姿势。
第192章 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铁慈正在想那细细长长的东西是什么,好像狄一苇一直拿在手中,忽然一直随伺在狄一苇身边的一个将领走了过来,道:“指挥使给你们安排了车马,等会随她一起去别山。”
铁慈想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位不亲自留下来审问么?
那将领看出了她的疑问,解释道:“近期边境不安分。西戎动荡不安,辽东那边也似乎在调动兵马,指挥使不愿离开别山太久。”
铁慈第一次肃然起敬。
现下正是巩固权位收拢水师并反击争权的好机会,换成朝中那些大臣,打他都不走。
只有她将关乎自己前途的权争放在一边,先紧着这边境安宁,国家百姓。
这位不管有多少毛病,仅这一条,铁慈便愿意为她多花心思。
随即她嗅见了一点奇异的气息,这味道隐然熟悉,她抬头看那将领,那将领已经走开了。
铁慈低头想了想,想起来这气味是什么。
少时有一次在父皇书房玩,看他把玩一个精致的罐子,那罐子里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她探头去看,父皇捂住罐子,笑道这玩意你可千万别碰,最好闻也别闻。
她问为什么,父皇就把她抱在膝盖上,和她说了前朝某国发生的一个故事。
割据一地的大世家面临朝廷削权,就从洋外寻来了这福寿膏,送与大臣吸食,这东西会上瘾,一旦上瘾,就会被彻底控制,瘾君子发作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求能吃上这么一口。
可以想象,一旦群臣都被这东西控制,整个朝廷就握在别人手里了。
后来被人发现,及时毁了这东西,并截断了大臣们的瘾,才挽救了王朝。
最初发现并帮助截断的,就是那一朝唯一的女丞相,后来的摄政王妃,皇帝他娘。
她发现那东西的时候还没成为丞相,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官。并以此屡立大功,平步青云,虽然嫁得皇子,但本身并不依仗夫君得势,相反,她是那个时代的厨神和名臣,和自己的夫君,如王朝双星,永久闪耀。
铁慈对这个故事印象很深,那也是女子,普通家族出身,最终走上巅峰,俯瞰世间。
更绝妙的是,那个时代,这样的女子,足足有好几个。她们惊才绝艳,各据一国,各自卷起一地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样一个群星璀璨的年代。
这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和勇气。
出身草根的前辈先贤可以,她为什么不可以?
她也记住了那香气,直到今日再次闻见。
她明明记得父皇说那东西在那个时代因为接连出现在几个国家,被几位女性领导人联手下令取缔,甚至最后灭了种植罂粟的国家,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看见。
这位将领身上的味道很淡,一个普通将领,似乎也不具备吸食这东西的条件。
狄一苇这种性格,发现了岂不立即把人砍了?
除非……
她看了看。
前头,除了指挥使,所有人都骑马。
狄一苇为什么不骑马?
在铁慈的想象中,作为皇朝唯一的女将,尤其还是女扮男装的女将,应该是面若重枣,身高八尺,声若洪钟,至不济也该是个英姿飒爽。
结果,哪怕隔着雾气,也能感觉到她身材不高,苍白荏弱。
出行都要坐车轿,能坐着绝不站着。
甚至可能,还吸食福寿膏。
她手里那细细长长的东西,那吧嗒吧嗒的声音,明灭的红光,那是烟枪。
那将领因为是她的副手,才沾染了些味道。
福寿膏除了上瘾性,还能治病。最初是作为药物存在的。
铁慈皱起眉。
刚才还觉得狄一苇不愧国家将才,此刻却觉得要命。
吸食福寿膏的大将?
铁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