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对于童宇熙这种说话方式已经见怪不怪，许绍纶虽然听不懂、也懒得多问。尹晓夏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让他害怕。
  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突然颤抖得厉害，童宇熙这才猛地惊觉自己根本不应该还站在这里发呆。他连忙回头问：「很冷吧，你忍耐一下、我带你去浴室。」
  「shaun……」直到现在，尹晓夏都还是只能喊出自己脑子里头唯一知道的名字，童宇熙眨眨眼，选择暂时不问。他很快拉着尹晓夏进浴室、因为自己也全湿，所以他直接先将尹晓夏丢进浴缸里。
  「不要出来，坐好。」
  尹晓夏默默地点头，乖乖抱着自己膝盖、坐在浴缸里头动也不动。童宇熙调整好水温之后，就直接让热水不断淋在尹晓夏身上。浴室里霎时蒸气瀰漫，尹晓夏低头闭眼，只是坐着。
  一动不动的。
  童宇熙很快把自己脱光、在淋浴间里花了十秒帮自己回温之后，才随便套上浴袍，回到尹晓夏身边。
  尹晓夏没有抬头、也没有睁开眼睛。掛架上的莲蓬头热水还不断淋在他身上，他露出衣领以外的部分已经开始微微回覆淡淡的粉色，童宇熙知道他没有那么冷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小夏，把衣服脱掉。」
  听见童宇熙叫自己，尹晓夏才抬头、但水立刻就流进他眼睛里、让他本能地又闭上眼睛。童宇熙这才发现自己应该要帮忙，他连忙把莲蓬头切换成水龙头。
  浴缸蓄水得很快，童宇熙蹲在浴缸边，拿着毛巾帮尹晓夏把黏在脸上的湿头发全部往上推，尹晓夏皱着眉头、眼睛还是闭着，于是让童宇熙得以第一次能够仔仔细细地、在明亮的灯光下，看清楚尹晓夏的模样。
  瞬间，就足够让童宇熙証实自己当天晚上的感觉完全没有错。
  这个少年不只是瘦，他整张脸只有巴掌大，脖子细得自己单手就可以完全握住似地，那对眼睛虽然还闭着、不过在那样的脸上更显得大。
  光是脸就已经瘦成这样，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童宇熙忍不住皱眉头。
  「你只靠露水为生吗？」
  听见童宇熙讲话，尹晓夏才又把眼睛睁开，在好近的距离里，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虽然没有对上童宇熙的视线，却就这么在童宇熙面前眨了眨。听不懂童宇熙的话，尹晓夏于是没有回答。
  童宇熙也没有打算得到答案，他只是微笑着边替他把上衣脱掉边摇头，「你几岁？」
  这个问题尹晓夏懂，不过他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才有办法消化，他缓慢地张口，声音几乎被淹没在水声里。
  「十八岁。」
  童宇熙瞪大眼睛，「你这样有十八岁？我以为你才十四十五左右，你真的太瘦了。」
  童宇熙好不容易把尹晓夏湿透贴在身上的上衣拔掉，然后他才拉着尹晓夏的手伸进热水里，碰到自己的裤子时，尹晓夏倒是立刻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很快在水里脱掉裤子，童宇熙这才把水关掉。
  童宇熙伸手碰了一下尹晓夏的后颈、确定他整个人已经回温之后，他才站起来先去拿了浴室里头的另一件浴袍，然后回过头把尹晓夏拉起来，赶快包进浴袍里。
  尹晓夏没有穿过浴袍，他很有兴趣地观察这个新东西，白色让他非常满意也很喜欢，不过童宇熙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小心地拉着尹晓夏的手、让他穿上同系列的白色拖鞋，然后才拉着他走出浴室到餐厅。
  许绍纶的麵煮好很久了，他阴森森地瞪着童宇熙。
  「浪费了我的食物。」
  许绍纶一向对食物有异常的执着，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像这种诸如麵泡太久、青菜变色之类的事情，偏偏童宇熙和纪浩然两个对这种事情根本完全不在意，为了这个、他和纪浩然也不知道吵过多少次架了。
  「又不是不能吃，你煮的都好吃啦。」童宇熙很快说，「小夏，你也吃，饿不饿？」
  童宇熙把尹晓夏按坐在餐桌边，尹晓夏从头到尾都乖顺而没有抵抗，他瞪着眼前那碗热腾腾的麵。
  许绍纶煮得很简单，肉丝、香菇，木耳和蛋花，最后勾芡，再简单用酱油提味的简易版大滷麵。偏偏里面所有食材，尹晓夏只敢吃肉丝和蛋花，他瞪着麵看了许久，然后才轻轻摇头。
  看见尹晓夏摇头，首先有反应的是许绍纶。
  「准备了你就吃。」听见许绍纶难得强硬的口吻，童宇熙笑了起来，他在尹晓夏身边坐下，猜测尹晓夏是因为认得自己的声音、所以比较愿意听自己话的样子，他于是将食物推得更靠近尹晓夏一些。
  「先吃吃看，这位大叔做得很好吃喔。」
  「你讲谁？」许绍纶挑眉、同时把放在童宇熙面前的碗很快往自己这里勾过来、摆明了没说清楚就不给吃，童宇熙连忙陪笑脸，「是大哥啦，大哥。」
  哼了一声，食物才回到童宇熙眼前，童宇熙也真的饿了，他转头吃了一口，美味扩散，他这才满足地转头、朝还没有动作的尹晓夏眨眼：「真的很好吃喔，试试看？」
  尹晓夏的确因为食物香气而飢肠轆轆，但他仍然瞪着眼前的食物没有动，好半晌、才轻轻地开口：「……黑色、的……」
  「嗯？」童宇熙继续吃自己的那一份，尹晓夏的声音小到自己必须很专心、才听得到他在说什么，「抱歉，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次？」
  「……黑色的，讨厌……」
  「黑色？」
  童宇熙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尹晓夏在说什么，他探头跟着往尹晓夏碗里其实跟自己在吃的是一样的食物看，尹晓夏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朝碗里的香菇木耳猛眨，童宇熙这才猛地意会过来，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同时把自己的碗推到旁边、再把尹晓夏的碗拉到自己面前。
  尹晓夏也是饿了，食物被捧走、他的视线却没有离开。他瞪着童宇熙把两个碗靠近、然后开始挑出自己那一碗里头所有黑色的食物到他的那一碗里。
  童宇熙挑得很专心，尹晓夏看得很专心，这种互动让坐在一边旁观的许绍纶忍不住想笑。他打量着童宇熙捡回来的这个少年。
  细心的许绍纶，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尹晓夏些许的异于常人。
  童宇熙在跟尹晓夏说话的时候，尹晓夏的视线不但会避开、回答问题时也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理解消化。几乎所有问题、他都必须先喃喃自语、重复许多次之后，才有办法回答。
  对于童宇熙无意间的靠近，尹晓夏在第一时间会躲，可偏偏又似乎被什么吸引似地，自己又会慢慢靠回来。
  在短短十几分鐘的相处里，许绍纶不断听见尹晓夏喊「shaun」。
  这也让他觉得十分奇怪，童宇熙在广播节目用的名字，他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告诉别人的，就算的确是同一人，节目中童宇熙用的声音也比平时说话低沉许多，一般人绝对听不出来，这少年又是怎么知道的？
  童宇熙把自己那一碗加料的麵吃完之后，旁边的尹晓夏还在一次一根麵的吃。童宇熙侧头看着这样的尹晓夏，心中翻腾汹涌着疑问、好奇……
  与在意。
  这个少年，浑身上下都是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谜团。为什么他会那么晚坐在那里吹长笛，而且还是一首根本没有正式曝光过的曲子，又为什么他会在自己一句话之后、就准确而没有犹豫地叫出自己名字，为什么他会在这种时间、这种大雨里出现在那种地方……
  尹晓夏轻轻把筷子放下。
  坐在两人对面的许绍纶眉头又皱，尹晓夏碗里还有超过半碗的量，那表示尹晓夏根本什么都没有吃。
  「小朋友，你这样根本没有吃。」
  许绍纶点点尹晓夏眼前的桌面说，尹晓夏低着头，没有抬起来、也没有回答，童宇熙和许绍纶对看一眼。
  「小夏，你再吃一点？」童宇熙开口之后，尹晓夏先是没有反应，然后才彷彿总算理解童宇熙的话，他轻轻摇头：「吃饱了。」
  童宇熙皱着眉头看着他所谓『吃饱』的份量，这孩子果然只靠露水就可以活着？
  他又看了许绍纶一眼，许绍纶有点无奈地点头，于是童宇熙笑着拉尹晓夏的手，「好吧，你吃饱就好，我们去把头发吹乾。」
  「shaun……」尹晓夏低头、声音好轻地说，走在前面的童宇熙听见了，于是停下脚步回头，尹晓夏的头仍然低着没有看向童宇熙，这让童宇熙忍不住弯腰靠近。
  「嗯，怎么了？」
  「……你好，我是尹晓夏。」
  童宇熙愣了一下，尹晓夏的头很低、这句话他对着自己的白色小熊练习了好久，一直想要有机会当面跟shaun说，这是尹晓夏生平第一次、主动把自己介绍给别人。
  在这个时机点自我介绍显然有些不自然与突兀，但这个少年做起来、却像是再平常也不过一样。童宇熙弯着腰、伸手把尹晓夏的脸抬起来，虽然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面向自己、但那对大眼睛仍然看向别处，童宇熙眨眨眼，「尹晓夏，对吧，可以写给我看吗？」
  没等尹晓夏回应，童宇熙已经笑着去拉他的手握着上下摇了两下，「我是童宇熙，叫我宇熙就好了。」
  「宇、熙……？」尹晓夏试着喊，童宇熙听见了、便幼稚地立刻举起手回答，「右！」
  尹晓夏呆了呆，他有点发愣地让童宇熙拉着向前走，脑中思考消化了一下之后，又忍不住喊：「宇熙？」
  「右！」
  童宇熙再一次像被点名一样地举手回答，尹晓夏眨眨眼，显然觉得这游戏很有遇，他形状漂亮的嘴唇勾起些许弧度，「宇熙。」
  「右。」童宇熙不厌其烦地笑着回答，他拉着尹晓夏走进自己房间，按坐在床沿之后，才拉起自己习惯丢在一旁柜子上的吹风机，开始帮尹晓夏吹起头发来。
  童宇熙让尹晓夏面对自己仰头，因为热风的缘故，尹晓夏皱眉瞇着眼睛的模样、可爱得让童宇熙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看呆了。
  「唔……」太高的温度让尹晓夏忍不住躲开，童宇熙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竟然会看着这个少年发呆到让吹风机停在同一处那么久，他连忙道歉：「对不起，烫到你了，有没有怎么样？会不会痛？」
  尹晓夏轻轻摇头，童宇熙还是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被自己弄伤，一切没问题之后，他才把还包着浴袍的尹晓夏拉到自己书桌边、给了他纸笔，「小夏，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
  尹晓夏把童宇熙塞进自己手里的笔换到左手才握好，童宇熙眨眼，「你是左撇子？可是你刚才吃饭用右手拿筷子……」
  尹晓夏很工整地在纸上写了「尹」，而后把笔换回右手、又写下「晓夏」两个字，童宇熙这才点点头，「你左右手都是惯用手啊，写字比较习惯左手？」
  尹晓夏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把纸推到童宇熙面前，大概是要他也写名字的意思。童宇熙笑嘻嘻地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尹晓夏很仔细地看着童宇熙的笔跡，顺着他的笔画、在童宇熙三个字上滑动，「童……宇……熙……」
  那副专注的神情，看得童宇熙一时之间无法呼吸，童宇熙顺了顺尹晓夏漆黑滑顺的头发，尹晓夏像是觉得这样的碰触很舒服，于是轻轻抬头。
  下一刻，童宇熙再自然也没有地低下头，轻轻在尹晓夏额头亲了一下。
  那几乎是香甜的，柔软的气息与触感。
  尹晓夏呆愣地停在那里没有动，童宇熙倒是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简直像是被雷劈到似地向后弹开。
  等、等等等等，我在做什么？
  ——我在对这个少年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