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不可以和可以(二/三)

  门口的林曜垂着眼帘,依旧没看她一眼,快速地躲到书桌后的椅子坐下,在一旁高高的书架边将头压得低低的,像是要把整个人都藏起来。
  “你有什么事情?”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镇静,和上次快离开她时那愤怒的歇斯底里截然不同。
  “我想见你。”程望雪松了一口气,迈进所爱之人更为狭小的新家,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环顾四周,却在屋里连第二把椅子都找不到。想了想林曜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又不好意思直接坐到她床上。
  林曜新家的面积缩减后,不但换了张缩减尺寸后的单人床,也舍弃了过去的其中一把椅子,甚至连餐桌也免了。书桌倒看着是新买的。整个房间的家具也都杂乱无章地摆着,比如床头柜上放着台大概属于房东的旧电视。
  上次来的时候因为台风,天气比较凉快,没怎么注意。现在发现这间房里居然连空调都没有,只有一个电风扇最大程度地呼呼吹着。
  程望雪只得尴尬地站在拥挤小房间的空隙处,任潮湿的热气将自己吞没。目的是要和林曜复合,但其实像上次一样,她依然不知道要怎么说怎么做。
  沉默中,她有些抱怨地想着,林曜真的一点都不当心自己,新租的房子条件简陋得根本不正常。还有,一般人如果只能在家放一张桌子,会选餐桌而不是书桌吧。如果林曜家里依然放着餐桌和两把椅子,她好歹还能坐到她身旁,自然制造出聊天的契机。
  不过她立刻又有些得意起来:不愧是林曜啊。有些人就算家里比这大得多,都不一定有张书桌呢,也不一定有林曜这么多艰深的好书——而且还都是看过的。
  这么一想,她突然笑了一下,她的曜曜,做什么都是好的,安排起家具也一定总是合理的。
  “你笑什么?还有什么事情吗?”林曜转过头问她,但是又飞快地转回去。
  程望雪反应过来,刚才那种发出声音的嗤嗤傻笑,可能会显得自己十分白痴,而且林曜也还不能算是“她的”。为了扳回一局,她决定亮出美食投其所好:“你吃饭了吗?我刚才买了很多生鱼片,还有其它生的海鲜——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都放在我车上的冰箱里。”
  林曜头也不抬,语气生硬:“嗯……我现在不可以吃生的海鲜类。”
  程望雪立即领会,道了句歉,懊恼连这点常识都没了解,非但没能讨好对方,还又显得自己不上心。这下她更没底气说接下来的话。可担忧地看了一眼四周后,知道还是要开口:“曜,你可以搬来跟我住吗?我想照顾你。而且你这里空间这么小,孩子出生以后也会不方便。”
  只见林曜飞快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感觉眼神有些狐疑,声音依然冷淡,与往日容易情绪起伏的样子完全不同:“不用了。如果孩子生下来,如果我要养的话,会找个合适的地方的。”
  为什么这里要说“如果”?
  这句话里两个“如果”的不同寻常,令程望雪隐隐嗅出丝不安。但因为是很微小的用词,觉得可能是自己过于敏感,就没有多虑,只是重复着劝说:“让我照顾你吧。我今天带生的海鲜来,确实很不对。但是我真的想照顾你,我会立刻恶补照顾怀孕Omega的知识。”
  “其实不用。”
  冷冰冰的拒绝。
  “曜,你……”程望雪将语气放得更柔,靠近林曜,倚着后者坐着的椅子蹲下来,半跪着,幽幽地望着所爱之人清冷的侧影,希望自己的示弱能起效:“你是不是大概已经怀孕六个月了?我这么久都没有在你身边,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让我弥补,可以吗?”说着试图用手搭着林曜。
  手立即被推回来,林曜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淡漠地回应:“你不需要觉得愧疚。我是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为我做的决定负责。不用你弥补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让她怎么接?
  程望雪惊异于平时看起来脆弱的林曜此刻坚硬的态度,重复了两遍“想照顾你”之类的话,但愈发感受到是在自讨没趣。
  “没关系的。我是有孩子,又不是有病。不用你照顾我。”
  果然,这下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程望雪深吸一口气又叹出来,盯着林曜讨价还价:“好。你实在不想让我在身边,也可以。至少让我给你点钱,帮你搬到好点的地方住,然后再请个人照顾你,总可以吧?”
  林曜头都没偏一下,依然无视着程望雪:“不要。”
  程望雪无奈地站起身,再次环顾了杂乱的四周,又关切地走到冰箱前,打开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冷藏室内部直接给她一记重击。
  这下她忍不住语气急起来,忘了刚才自己还觉得林曜随便怎么做都很好:“好,你什么都不要。你说你能负责。那你对自己负责了吗?你看看周围,东西这么乱,不当心绊倒怎么办?冰箱里那么空,你连正常吃饭都没做到!前两天转你的钱,又为什么退给我?你再怎么讨厌我,也要有个限度吧?你这样根本一点都不负责!”
  林曜立马站起来,动作用力得将刚才坐着的椅子一下子带倒,跑到冰箱前蹲下去,打开下面的一层,声音不再冷静:“谁说我不负责了?我只是把吃的都冻起来了而已!”然后又快速地站起来:“你转我钱……你肏完我,当夜就转我钱,把我当妓女吗!”
  如此咄咄逼人的不实指控,令程望雪的委屈和怒气一起冲上来,不知道是更委屈林曜将她的好意揣测得如此不堪,还是更生气林曜把她们的关系侮辱为嫖客和妓女,她气得整张脸都颤抖起来,可是还得逼自己压低音量:“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知道我只是想照顾你。我以前是很过分,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伤我的心。”
  林曜转过头来,终于第一次盯着自己的眼:“伤你的心又怎么样?你不能伤心吗?我有无数次,都比你更伤心。”轻声说出的话里带着哽咽的声音,像支小而锋利的箭,伴随着对方黑眸散发着的刺眼的悲伤,一下子射入自己的眼眶。
  程望雪愣了一秒,立刻上前把这个人搂在怀里,又吻她的额头和头发,紧紧搂住这个人的同时,感觉到这个人连手指的指尖也用力地抓在自己的背上。恶狠狠又紧密密,仿佛要将自己揉碎了塞进她的身体里。
  这确实是股愤恨的力量,可这力量传递的方式,让程望雪更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的渴求,比起以前丝毫不减。
  于是她根本顾不上什么时机才适合说这句话,激动地用力搂着林曜:“林曜,我不想失去你。我们再在一起吧!我们复合吧!”
  林曜却开始在她的怀里挣扎起来,好像拼命要摆脱她:“程望雪!你以为世界围绕着你转的吗?你想复合就能复合了吗?我说了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林曜的手从她的背上松开,滑到她的手臂上,握住使劲推,一边努力推着,一边握住的力道又越来越大。她只能用劲捉住企图挣脱的林曜。她看着她,但视线再次对上的时候,林曜又一次移开了那对漆黑的双眼,而这对眼中正同时闪着阴暗的怒火和水晶般的泪光。
  “程望雪,你就是个恶心的人渣。你一直把我当玩物!”
  “我什么时候……你不要侮辱你自己,我是真的不想失去你。”
  “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在意我这种没有用的人?失去我你也不会怎么样,你会活得很好很好,你会立刻有无数个新的玩物。哪怕我死了,你这种人顶多假惺惺地难过个一天,然后你就再搂着别人,说‘我以前有条很喜欢的狗死了。不过我现在又有很多条更可爱的狗,我不会再悲伤。’你多厉害呀!你多有钱多有魅力呀!怎么可能会为失去我而可惜?”声音不大却阴阳怪气,面容悲戚又带着病态的神情,两只手还在奋力地企图掰开搂着自己的人。
  受到言语如此恶劣的攻击,程望雪无法掩饰的哭腔中透出真正的痛心:“林曜,你听听你自己都说的什么!你听听你自己咬牙切齿的腔调!越说越离谱,一大堆莫须有的捏造!我解释过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听!看到我被你说的话伤害,你很开心吗?明明知道我爱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在乎你,还随便提起‘死’这个字……”
  程望雪更用力地箍住林曜,不让林曜的推搡使自己的身体远离她分毫:“不要对我说这么恶毒的话……说你都是在胡说,说你知道我爱你!其实你也还爱我,不是吗?”
  对峙就这么用力地僵持着。没有人说话,只剩电风扇敬业地嗡嗡嗡嗡,吵得两个人的思绪都乱成一团。
  直到程望雪终究害怕持久的肢体碰撞会误伤到对方,还是缓缓地松开了。她看着林曜过分起伏着,简直要站不稳的身体,担心得不能自已,语调立马软下来:“曜曜你平静下来。你还怀着孩子,你去坐下来。你想跟我吵也先去坐下来,好不好?”
  林曜才收回碰到对方身体的手,就向后退。这个时候她看到自己手指刚离开的地方,是几道明显的紫印,清晰地嵌在程望雪苍白的手臂上。
  她的眼泪立马簌簌地落下,用劲咬自己的唇。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程望雪,伸手挡开,差点跌到地上,又在程望雪坚持的搀扶下踉跄着蹲下,呢喃道:“你走。你离我远点。”
  但是程望雪只是依然更靠近她。两个人才分开了一小会儿,身体就又黏在了一起,脸也紧贴着。
  “你快点走!”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坚决的语气。
  “我不走。想让我走,除非你现在亲口说,你不爱我了。”她也同样坚持。
  林曜没有说话,只是啜泣着。
  程望雪只感觉脸上正流淌着热热的液体,分不清是谁的。她哭着:“我不会远离你的。你还爱我!你还爱我!”
  “你离我远点。你快点走!”林曜从依然咬着唇的齿间挤出话,又加重了力道,像是要咬碎似的:“我太糟糕了……你离我远点。”
  “不,你很好。我爱你。我觉得你很好。”程望雪安慰着。
  可是突如其来地,林曜的声音又尖起来:“如果我真的很好,你就不会过去好几个月,一次都不来找我!像你这种人,找个人不是应该很容易的吗?你现在来找我,也只是因为听说我有孩子了!”
  程望雪惊诧地为自己洗涮冤屈:“我来找过你啊!你要相信我!而且在我知道你怀孕之前,我就来找过你……”
  也不知道林曜听进去没有。在脸上肆虐着的液体,自然地流到唇上,混乱中,程望雪尝出一丝血腥,惊恐地稍微松开怀里的人,让自己有空间看到她,才发现林曜把嘴唇都咬破了,腥红色触目惊心地挂在她的脸上。
  “我一点也不好……我也不该有孩子,我不可以做妈妈……宝宝长大会恨我……”林曜哭着,看到程望雪盯着自己担忧害怕的神情,哭得更凶:“我太可怕了……以后我也会吓到孩子……”
  这么说着,林曜疯狂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而且这种行为,已经是她努力忍住要对自己做更过分事情的冲动后的结果了。
  恍惚中,她感觉到程望雪还是来抱她了。程望雪正将她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似的时而轻轻拍着,时而温柔地爱抚。而且腹中也传来孩子的踢动。
  感知到胎儿活动的一刹那,林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竭力地试图屏住哭泣,但还在一抽一抽地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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