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如今丈夫死了,还要自己卖身还债,她如何能过得去呢?
  “连我,你都算计,你还敢求我救你?”魏国公对如画没有半分感情,也不觉得这女儿可怜,用不上的女儿魏国公也不稀罕,看着如画缓缓地说道,“只是,魏国公府出去的,若卖身为奴,实在是丢了我的脸。南方,你不必回去,只是……”见如画脸色一喜,他方才冷淡地说道,“出家去罢。”
  他见如画霍然看着自己,还要哭着央求,便冷酷地说道,“出了家,就是方外之人,从此,与魏国公府,再无瓜葛。”
  “父亲!”她大好的年纪,其实还可以再嫁的,怎么能去出家?
  青灯古佛前凋零,她这一生还有什么幸福?
  “拖下去关起来,不许她乱跑叫人看见。”魏国公心里不知多烦心,哪里有时间与如画在这里歪缠,摆手就自己歇着了。
  如意眼睁睁地看着如画哭着被拖走,回头去看了看冷酷的魏国公,抿了抿嘴角方才往老太太的屋子去了。
  她没有想到这才是如画的结局。
  竟是出家?
  魏国公无情冷酷,想必不会叫如画出家之后轻松度日,况庵中大多清苦,凡事都得自己做,如画也不知得挨到什么时候。她知道如画活该,却心冷魏国公的无情。只怕这大伯父的心里,家里的女孩儿,没有哪一个不能牺牲。
  她心里叹气,且又觉得,魏国公那双眼充满杀机,却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古怪的很,仿佛这出家里头还有别的什么叫她敏锐地感到一股寒意。努力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披风,仿佛是要关住从外头来的冷风就走,走过了白雪皑皑的院子,她突然听见外头仿佛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心里有些奇怪,她偷偷儿走过去,就见一株挂着许多白雪的树下,正立着一双男女,左边的一个俊美浅笑,披着大红刺金的披风,修眉红唇格外的俊美。他此时一双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对面,一个微微皱眉的少女。
  这少女梳着双髻,穿着家常的衣裳,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篮子,里头支出了一只小黑狗儿的头来。
  那小黑狗儿呜呜地叫了两声,把毛茸茸的小头搁在篮子上,十分惬意。
  “表哥拦住我做什么?”如馨前些时候借了如玉的小黑狗儿与妹妹如薇玩儿,今日是来还的,却没有想到在园子里见着了红梅公子。她叫这表哥突然拉住就来了这里,不由有些不快地说道,“表哥与我都忙着,况素来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凡事为何不能在母亲面前?何必这样鬼祟。”
  冬日的风到底有些寒冷,她逞强只穿了一个半新不旧的袄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红梅公子目光露出一丝怜惜,抬手解了自己的披风就要给她披上。
  “不必。”如馨退后了一步。
  当年,她就是因这样的温柔妥帖,心里对他起了爱慕之心,不知为他哭了多少回。
  她从来坚强没心没肺,几次的落泪,都是因眼前的这个人。
  她从不与别人说起,谁都不知道,还都以为她最是一个活泼好玩儿的爽快姑娘。
  就如同眼前,他看着她,那双柔情万种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仿佛他的心里只有她。
  可是他心里的人太多。
  “表妹与我,何必这样……”红梅公子本名为宁香,人温柔,名也如其人。他素来都很喜欢这个表妹,见她对自己疏离,便柔声说道,“难道表妹还要与我生分?”
  儿时表妹投来的爱慕的眼神是做不得假的,因知道如馨喜欢自己,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因他知道,她该是离不得自己的。想到如馨这两年越发冷淡,显然是在与自己置气,宁香便忍不住笑了。
  他抬手要去摸如馨的脸,却见她退后了一边。
  “表妹莫非还在气我?”世间女子大都喜欢醋一醋的,只是这也是因心里有他,宁香的心里便十分愉悦,看着如馨,目光之中却又带了几分认真地说道,“不管我在外头有多少女子,可是表妹是不一样的。”
  见如馨诧异抬头,用几乎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心里笃定,却又有些不安,轻轻地说道,“我的心里,能给我做妻子的,只有表妹一个。”别的女子,是红颜知己,是怜惜爱护,可是能与他白头到老的,只有她一个。
  “你说这样恶心的话,竟然不知脸红?”如馨本是要甩手就走了,听了这个,简直不可思议。
  “表妹?”如馨的脸有些陌生,宁香只不记得,从前她是什么模样了。
  “既然表哥说到亲事,我今日,便爽快地与你说。”如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曾经仰慕的是这样的人,再不在意心里也一疼,看着面前这个俊美到了极点的青年,指了指自己的心说道,“我不会嫁给表哥,也不会当表哥心里的那个不一样!”她敛目,望着头上惨白的日光缓缓地说道,“我喜欢过表哥,可是如今不喜欢了。心里不能只装下我的,我也不稀罕!”
  “她们与表妹没法比。”宁香看着有些倔强的如馨皱了皱眉。
  他从小儿就知道自己是要迎娶表妹的,也喜欢鲜艳明媚,无忧无虑不与其他女子相同的如馨,早就将她放在心上。
  可是如今她说,她不嫁给他?
  “我要的不是与别的女人比。”如馨想到如月的美满,如玉如意的快活,再看一看就算到了现在,也完全不会明白的宁香,突然吐出一口气,有些释然。
  “我也不必与别的女人比。”她淡淡地说道,俏丽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舍,与宁香说道,“我有真正值得我喜欢的人,亲事,表哥日后,不必再提!”
  她颜色坚决,叫本笃定的宁香,突然怔住了。
  “谁值得六姐姐喜欢,你知道不?”如意弓着身子埋伏在雪后的一丛灌木后头,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转头,与静静地与自己蹲在一起的一个敛目木然的青年狡黠问道。
  第152章
  宁非沉默地看了如意片刻,默默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波澜,平静得厉害,可是如意却觉得他的心里不好受。
  “许是我的过错,我……夺了五哥的亲事。”他沉默地看着远远的,穿着寻常的衣裳却精神得厉害,眉眼都带着明朗的少女,只觉得她那张俏丽张扬的脸就在自己心上一样。
  可是看着宁香怔忡的模样,他又觉得有些愧疚,敛目轻轻地说道,“是我的过错。”他是知道兄长喜欢如馨的,也知道在这亲事里插一脚对不住自己的兄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如馨与兄长说婚事作罢,他的心里又生出隐秘的喜悦。
  那欢喜叫他羞愧,叫他手足无措。
  堂兄会叫她哭,可是若换了是他一定舍不得。
  他虽然面上依旧木讷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如意却觉得这人的耳朵耷拉下来了。
  这也是一个十分挺拔正气的青年,生得没有红梅公子俊美多情,也没有他灵巧神采飞扬,可是如意却觉得,或许这样的人,才不会叫如馨伤心。他会尊重她的喜怒哀乐,也不会不把她的心情当回事儿。
  那种看着心上人去宠着疼着怜惜着别的女子,还要自欺欺人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太傻了。
  既然最重要,怎么会不在意她的心情,又怎么会……还把别的女子看在眼里呢?
  “莫非是你叫你五哥去外头风花雪月,沾花惹草的?”恐这有点儿一根筋的家伙为了什么愧疚就作罢了这亲事,魏九姑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仰头好奇地问道,“是你叫你五哥去怜惜别的女子,去睡别的女子的么?”
  她说出的话太过彪悍,哪里是个闺中小姐该说的呢?宁非怔了怔,下意识地摇头,如意方才歪着脸一笑,弹着身上沾上灌木上的雪花儿淡淡地说道,“六姐姐不喜他做的,都是他自己愿意,如今婚事不成,怨得了谁呢?”
  说得红梅公子好像挺无辜的,其实完全是个赝品。
  真正有红梅的妖娆又有红梅风骨的,是她家曾经屁股都开花儿的四姐夫来的。
  “还有,若六姐姐不喜欢你,你插一脚也没用呀。”如意笑嘻嘻地看着宁非,端详了一会儿,见他生的也颇英俊,越发地垂涎地说道,“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六姐姐看不上你堂兄,为什么不叫你得了,好好儿护着六姐姐呢?当年……”她想到如馨与自己说起红梅公子的那黯然的神气,低声说道,“六姐姐哭的时候还有你。若以后若遇人不淑,嫁给不好的人,你又叫她在谁的面前哭呢?”
  “我不会叫她哭。”宁非讷讷地说道。
  “那就好好儿护着她。兄弟情不可分割,不过是喜欢与不喜欢罢了。”如意见宁非默默地站着,一双眼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姐姐,便有些不耐地说道,“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如何与你五哥转圜,该是你自己的事儿,不要将这些罪过都丢给六姐姐叫她左右为难。”
  她一转纤细的腰肢,身上的流苏玉佩都随着摆动,轻快地越过了这灌木就往那两个正相对无言的人而去,走到了近前,方才与看过来的如馨笑着说道,“我这回儿才回来,六姐姐与我去给老太太说笑?”
  “我与表哥无话可说。”如馨对宁香微微颔首,见他脸腾地就红了,越发白皙俊美,敛目不看。
  “表妹。”宁香见她决绝,目中生出几分恐慌,上前就要拉住她的手。
  他再没有想过,她会有不喜欢她的时候。
  “走罢。”如意看了这多情公子一眼,别的没记住,唯一记住的只有那日在茶楼,他怜惜那两个“有画魂”的姑娘的多情模样。
  此时她一边拉着姐姐往回走,一边将上回的事儿说了,轻声说道,“长痛不如短痛,若日欧六姐姐嫁给他,莫非还要日日担心他带回来一个可怜的姐妹?就算不过是怜惜,心里只有六姐姐你,可是你心里不难过,不恶心么?”她飞快地说着这样的话,连篮子里的小黑狗儿都认同地啊呜啊呜点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叫。
  “我没有那么傻。”如馨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小声儿说道,“只是,我是真的喜欢过他。”来自闺中女孩儿怦然心动,为他心生欢喜悲伤酸涩的心,能瞒过别人,瞒过姐妹,却瞒不过自己的心去。她心里有几分黯然,一回头,却见宁非正从灌木之后露出身形,往怔忡的宁香面前去,她脑海里突然一醒,诧异地看了赔笑的妹妹一眼,不可思议地问道,“他,他都听见了?!”
  “听见了,还忏悔了一下。”
  “忏悔什么?”
  “忏悔他喜欢你,对不住他兄长呗。”如意就见如馨的脸腾地就红了,便挤眉弄眼地说道,“六姐姐害臊什么?左右二伯娘也看好他,不是说给你们定亲?”
  这婚事呀,真没有个先来后到什么的,宁香先叫如馨喜欢,可是后头,却叫如馨冷了心去。瞧着他的模样倒是很想与如馨成亲的,只是偏偏剧本儿不对,魏国公府六姑娘不是一个虐恋情深忍辱负重的傻蛋儿,偏偏是个你不喜欢我,那我就不喜欢你了的干脆姑娘。
  “他真的说喜欢我?”如馨眨了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凑过来问道。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如意没想到姐姐这么热情,含糊地抹着汗说道。
  “我还以为……”他从来都对自己很木讷的样子,就是自己受伤,宁香都知道嘘寒问暖,可是他只在一旁干坐着。
  她喊疼,他头都不抬。
  如意笑了一声儿,见素来爽利厉害的如馨难得露出羞涩的样子,便嘿嘿地笑了两声,正在此时,就听见了自己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几声高声的争执。
  她急忙与如馨转头,就见宁家的两兄弟正在对持,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好姑娘,就不应该掺和兄弟之间的事儿,若那小子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日后怎么护着六姐姐呢?”
  如馨是个傻大姐儿似的性子,素来心眼儿不多,如意见她要回去,急忙拉住她一边摁着篮子里看热闹的小黑狗儿的脑袋,一边与姐姐殷殷地说道,“六姐姐跟他们不过寻常表兄妹,以后亲事如何,那都是父母之命,跟私相授受没关系。”她劝了如馨一回,见她垂头丧气地抱着篮子走了,这才回头一笑。
  红梅公子都提住宁非的衣襟儿了,这该是坦白从宽了罢?
  她观望了一会儿方才几步追上姐姐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见楚离一个人静美而坐,上头老太太脸色不大好看,如眉与如玉如薇都在,急忙上前拱在老太太的身边,觉得这老人的手习惯地拍着自己的小肩膀,她心里发酸,急忙依偎在她的怀里,轻轻地说道,“五姐姐没事儿,大伯父没有叫她去死,只是叫她去出家了。”她听到老太太的叹息,便安慰说道,“五姐姐以后清净了,懂事儿了,就不叫您伤心了。”
  “出家?你大伯父是要她的命啊。”老太太见小姑娘还不明白魏国公,便叹了一声。
  送到庵里关着,等大家都忘了不在意了,只报个急病没了,谁又知道?
  若见面就死了,才会叫人怀疑,也会叫魏国公的名声不好听。
  京中该如何非议一个会对亲生女儿下杀手的父亲?先出家,再病没,这是世家常见的手段,老太太只为如画走到这一步感到唏嘘。
  “她还闹你四姐夫了?罢了,心性如斯,是我没有教导好她。只是我的意思,就随你大伯父的心意,我不想救她了。”
  老太太狠心地说到这里,见几个女孩儿都默默地立在自己的身边,目光温柔了起来说道,“怨天尤人,与姐妹相争,这是最要不得的。人心若善,日子就过得好。人心不知足,总会生出许多的鬼念,反倒会害了自己一生。你们五姐姐……”她摆了摆手,不多说了。
  别人也就罢了,然而如薇是没有见过如画的,对这个姐姐就没有什么感情,只唾弃说道,“她勾引四姐夫,本就该死!若是我,几鞭子抽死她才算完!”如月温柔,又年长她许多,平日里对她颇为纵容,只当闺女看的,如薇听见如意说起的那些如画的话便有气,顿时露出几分厉害地说道,“死了就死了!不死,我也再不叫她好过的!”她说完了这个就拱着老太太的手说道,“不要为贱人生气。”
  她的性子颇为刚烈,老太太见了她,就十分发愁。
  “十妹妹说得有道理。也就是四姐姐温柔,不然换了一个人,会不会饶了她呢?”如意便在一旁轻声道,“我不知别的,只若有人敢勾引表哥,我一定不放过她的。咱们若为五姐姐难过起来,又将无辜的四姐姐立于何地呢?”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见姐妹们果然聚得有理,不把如画的生死放在心上了,这才一笑,回头与楚离歪歪扭扭地坐在了一起,方才与老太太笑嘻嘻地说道,“大伯父病中很久,什么时候叫大哥哥上朝呢?”
  “百善孝为先,只是却又有忠君在前的话。过几日,我就叫你大哥哥回去当值。”老太太怎会叫魏燕青为了魏国公误了前程,顿了顿便叹气道,“你大伯父这一次,实在是丢脸。”
  挨了揍的苦主都能被指个罪名,老太太真心觉得晋王这是与魏国公有仇了。
  只是这仇从哪里来的,这很缥缈呀。
  见老太太一脸百思不得其解,魏九姑娘默默地缩了缩自己的小脖子,心说这个九姑娘也知道。
  魏国公一心向着韦妃,逼死发妻,那可是禹王妃的亲妹妹,晋王不多捅魏国公几刀来讨好一下,真是说不过去。
  晋王殿下,那可是连无辜肥仔儿都能拉着躺枪的一代绝色王八羔子呀。
  “按说,大伯父就不该掺和储位之事。”听说冀王都没有给魏国公张目,如意不得不叹一声她大伯父这人缘儿可混得不怎么样,顿了顿方才与老太太认真地说道,“皇子们再如何,那都是陛下的儿子,说句不好听的,这虽是国事,也是家事。有没有掺和人家家事的道理呢?就如过有人往咱们家指手画脚,咱们的心里也不爽呀。”冀王冷眼旁观,不为魏国公出头,可见心里也是不大喜欢的。
  “九妹妹难得说出这许多的大道理来。”如玉立在一旁,见这妹妹摇头晃脑的,便哼了一声说道。
  “一家之言,言论自由。”魏九姑娘顿时抖了抖小身子,拱着爪子谦虚地说道。
  楚离沉默地看她仰着小脑袋说起话来一脸的光彩,嘴角微微勾起,转身取了茶来哄道,“喝茶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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