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娘,你知道枇杷在玉真观里过得有多苦吗?”青河站起来含泪道:“她住着的小院狭□□仄;只一间小屋吃饭会客读书睡觉都在一处;穿着青布衣插着木簪床帐被褥都是粗布;中午杀一只鸡买点羊肉就是最好的东西;还有她本最喜欢到处游玩,现在却根本不能出道观……”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是她向你抱怨的吧?”
“枇杷才不会抱怨,她一直说很好,还说有这个机会在道观里读书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青河突然自己止住了泪,“你根本不了解枇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永平公主在心里笑着,“你有多少最好的朋友?送出去多少金银首饰衣服?先前还打着滚逼娘替好朋友的家人求过官?后来又都怎么样了?现在玉家小姐是帮了你,但是娘也帮她躲过了田家,也算回报她了。”
青河听到这里已经万分气愤,“枇杷是与她们不同的,她从没有从我这里要过什么,反都是帮着我!”
“但我们也对玉小姐不差啊!若不是我玉小姐岂能进玉真观?至于她的住处用度,总不成让她与高等的妃嫔一个样吧!”
青河被娘这样一说一时词屈,顿了一下又道:“可是娘你为什么不肯将枇杷接到公主府里,认她做干女儿?那样才是最好的办法!”
永平公主却说:“既然已经去过玉真观,此后你就要按约定一切都听我的了。”
☆、第128章 初次探亲
一日,枇杷正在读书,知观让小道姑来招,她便赶紧起身整理了仪容跟小道姑到了前面知观所居的大殿一侧。
知观一身青色道袍,胸前绣着八卦图,头发用紫玉冠簪在脑后,正手持一柄拂尘盘膝坐在一张榻上,听几个大道姑回观内的一些杂事。枇杷见状便要退到殿外廊下等着,知观却瞧见了她,笑着招手道:“枇杷进来吧,我正要说你的事呢。”
也笑着问:“我听说你先前是武将家的孩子,会些功夫,又从小未受过拘束,在观里一定闷得很吧?”
枇杷固然用心读书,也劝自己安于道观的生活,但其实她第一次被束缚在这样狭小的天地里,从骨子里还是不甚畅快,现在也如实答道:“是有些闷,只是观里规矩重,我自然不敢违反。”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着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并不妄纵言行的,也无怪我一眼看着就喜欢。”知观说着便笑对一个大道姑说:“孙道姑,你每日早上带观里道姑出门打水时,可以让枇杷跟着出去走一回,也算是放放风吧。这孩子也不是个捣乱的,也不用多费心。”
孙道姑便稽手称“是”,又向枇杷道:“明日起卯时你便到观门前与我们一同出观打水,大约晨时方能回来。”
每日能到观外山林间走上一回,不但能强健身体,更是能放松精神,枇杷喜不自胜,赶紧向知观和孙道姑称谢,又保证道:“我随着大家一起出门,按时回来,一定不给大家添麻烦。”
知观便向孙道姑几个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枇杷。”
看着众人出去了,知观便让枇杷坐在身边,“听说你先前得罪了权贵,但肯帮你的人也不少,这也是别人帮你求的情,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
枇杷到观里不到一个月,却已经有好几拨人前来探望,除了临川王、魏国公、青河郡主外,还有几个达官贵人之家眷,知观早已经觉得枇杷不一般了。
前些日子又有京兆尹王老大人亦托知观在京中的故友写信恳请她照应枇杷,又特别说明衣食住行倒不是重要的,只求让枇杷有些自由。知观知自己的这位故友最不肯管别人的闲事的,她既然肯亲笔写信,一定是有抹不过情面,她无论如何也要答允的。
偏巧枇杷这孩子又是个省心的,知观应了这个人情倒也没有什么负担,因此只简单地嘱咐了枇杷两句,又说:“你虽然到了我们玉真观修行,但毕竟不是宫人,过几日家人来探望时,你就随着你家里人一起在外相聚吧,只要在未时前回观里就行。”
枇杷先前听人说过,每有亲人来探望时大家并不许离开,而亲人亦不可进入观内,只能在待客室见上一面。现在得了这样的许可真是喜上加喜,赶紧向知观行礼道:“多谢知观了!”
此后每日一早枇杷便随着观里的几十个小道姑到观外山上打水。
玉真观处于玉华山麓,有一条山溪自山上流下,离道观不远,附近村民皆在此取水。但是观中人却习惯于到上游取更为洁净之水饮用,故而每日有专门的小道姑一同出观溯流而上,到了半山腰泉眼处打水送回观中。
这份工作其实是极辛苦的,枇杷每日随着这支队伍天色未明时出观,山路崎岖难行,路途又很遥远,但是她一向早起习武,也不以苦,到了山上,别人休息时她寻一块空地练武,等大家提水下山时她便也提着两桶水一同回去。
玉华山中人迹罕至,空灵清净,枇杷自觉得在山中习武要比在山下进境更快,身体也愈发轻盈健康,每天提着两大桶水下山轻松得很。
最初打水的道姑们都疏远着枇杷这个外来人,直到一次,大家在路上遇到一条蛇,枇杷上前将蛇一刀斩断,救了大家,这些道姑才与她亲近起来。接着又有人想跟着她学武,枇杷也肯认真教她们,几个月后,这些打水的道姑们身体便强健多了,打水的效率高了不少,这是后话不提。
又因能够出观,枇杷与守门的道姑们也渐渐熟悉起来,她本是个仗义豪爽的性子,待人又诚恳,没多久便又交了一群朋友。
因此到了探亲之日,枇杷早已经在道观里混得风生水起了,知观喜欢她,几个管事的大道姑都肯照应她,同院住的宫人又待她好,就连道观里最下层的小道姑也都愿意与她传话送东西。而枇杷最初来道观的郁闷也早一扫而空。
朔日一早,枇杷便挑出一件最好的衣服熨平穿上,又拿出一小青玉冠簪发,还将自己写好的字纸包好预备带出去给娘看。只听传话的小道姑来报,便赶紧出了院子,到待客室被家人接着出了道观。
枇杷随着家人来到观外村庄的一处院子,这里处于村庄最后面,紧依着玉华山,非常幽静。看到重新整修的院墙,新米分刷的屋垣、和各色家俱,枇杷便知这是专门为了自己才置办的。
未及多问,杨夫人已经拉着女儿上下左右细看,终于觉得女儿除了衣饰简单以外,别的都还好,特别是气色,就像得到钟灵俊秀的山色滋养了一般,肤白唇红,尤其润泽,才放了她坐了下来。
很快一家人围着枇杷听她眉飞色舞地讲了这段时间她在玉真观里的经历,玉家人看到她神采飞扬的表情,将先前的担心马上都付诸流水,慢慢转为兴致勃勃,仿佛女儿不过出门历险一般。
“怪不得王大人说我们枇杷在玉真观里过得不错,而且还颇得大家喜欢呢。”玉进忠哈哈笑了起来,“我女儿就是可爱!”
“是啊,我今天到观里接女儿,门上的小道姑一听是找枇杷,就特别客气,急忙让人跑着去通报了。”杨夫人也笑着赞成,“我们女儿人缘在哪里都很好呢。”
等到枇杷把自己读书的心得向大家讲了,就连三哥也羡慕地说:“听你这样一讲,我觉得我也应该放下衙中的乱事,找个道观专心读两年书才好呢。”
“只可惜这个机会被我先抢到了,你只能在家里好好做事了!”枇杷又向一直没来得及开口的周姐姐使了眼色,“再说你要进道观,周姐姐怎么办呢?”
周昕笑道:“我们在家里整日担心你,你可好,现在还有心与我们逗笑!”
“其实我也担心家里的,”枇杷说出心中的隐忧,“我到玉真观里是清静了,田家又来捣乱了
吗?”
“没有,家里衙上都安然无事,”三哥笑道:“还有,田家的儿子犯了点事,现在自顾不暇,再也没心思找我们家的麻烦了。”
枇杷听出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么巧?”
家里人都笑了起来,“王大人帮我们想的办法。”
枇杷真是解气,“田家不会有好报的,我就等着看他家倒霉呢!”
玉家其他人也异口同声地赞同,“一定会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这次玉家人前来,又给枇杷带了不少的用品,中午时杨夫人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好菜,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一起,似乎又回到了家中一样。
说起了京中的最新事情,王家最近很是显眼,王泽本在不受帝宠的南衙,但现在又在北司兼了职位,是朝堂上最当红的青年人;王淳为科举四处献诗行卷,因他的容貌俊秀、文采斐然,颇受名儒们欣赏,成为颇受瞩目的风流人物,时人便称他们兄弟为“二王”,风评俨然凌驾于京城四公子之上。
恰这时候,王十五娘亦与与齐国公世子订下亲事,下聘之日,永平公主和田令攸竟然同时到了王家,京城勋贵世家纷纷到贺,风头之健无人能及。
“比十四娘出嫁时还要热闹?”枇杷听大家说话,不禁疑问道:“那十五娘成亲时该怎么好?还不得与公主出嫁一样。”
杨夫人果然道:“静娴公主前些时候也定亲了,可是排场还不如王十五娘呢。”
“王家这一代果然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枇杷很是为王泽和王淳感到高兴,“我进玉真观的当天,王大哥还与临川王来看我了,只是王淳却一次没见,想来他读书很忙吧。”
三哥惊问:“你没见过他?”
“是没见过啊!”枇杷道:“难道他来过?我怎么不知道呢?”
“这房子就是他租赁的,又让人收拾了,怎么能没来过?”
“噢,”枇杷马上明白了,“也许他去了玉真观,却被观里守门的道姑拦住了,因为观里的人平时不许出来见客人。”
三哥并不大信,王淳要想见枇杷,一定也能想出办法的,但是他却没见,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吧。”
娘高兴地说:“我原也想在这里找个房子,淳哥恰好做在了前面。他还说等到夏天时,让老夫人和我们一起到这里来避暑,就住在你旁边,就是不能天天见面,感觉也是好的。”
“我现在每天早上都要上山,就从不远处经过,”枇杷笑道:“那时我每天拐一个小弯过来见你!”
“真的!那可太好了,”杨夫人便道:“也不必非要避暑时才来,再过些时候天气再暖和些我就两边住着,即能看到你,也能照顾你爹和你三哥,再说京城家里有昕儿我也能放心。”
爹走前也特别向枇杷说:“现在老大人正帮着爹找人,看看时机准备重新调回营州。枇杷,你在观里不要心急,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能团聚了。”
玉家原就是到京城调防的,回营州是一定的,现在时间虽然短了点,但是如果能回去,也不是坏事。但枇杷又担心爹急着调防回去会有影响,便道:“爹,我不急,你也不要急,都听老大人安排。”
“我一向最信老大人的,我们就听他安排。”
☆、第129章 科举落第
枇杷这一次见了家人,就如吃了仙果一般,整个人精神抖擞,回到观里,喜气洋洋地将娘给她带的各种东西分送大家。上至知观,下至小道姑,只要是相识的,一个也不忘记。
东西不算什么,要的只是个心意。枇杷在观里一个月,知道观中之人十则有九早已与家中失去联系,只孤零零地在观里苦熬。
其实有些人并非没有家人,只是家人对于已经送入宫里的女儿并不关心或者无力关心了。所以偶有家人来探视的道姑非常少,也是大家都异常羡慕的。
枇杷觉得自己比起她们真是幸福多了,所以她要把自己的幸福分给大家。
待到三月桃花开的时候,杨夫人果然便搬到了玉真观外的村子里了。她通常在京外住上半个月,再回京里住半个月。爹、三哥和周姐姐也时常过来。
枇杷一早打水时自然就能到家里转上一圈,后来有时也可以借着别的事情中午出来吃顿饭,反正观里管门的大道姑对她出入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未时能及时回道观就可以了。
而她的朋友们也会隔些日子来看看她,再接着阿鲁那又从营州回来了,便在玉真观外长住了下来,这一次生意依旧不错,大家都赚了好几倍的银钱。只是阿鲁那因枇杷在玉真观修行,而玉家人又无法留在玉华山一直陪着她,于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营州做生意了,他要一直都在这里陪着枇杷。
其实阿鲁那并不太明白为什么枇杷会到道观中修行,但只觉得知枇杷受了天大的委屈,于是他便同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心中万分不平。不过到了玉华山几天后,见枇杷每日过得简单而快乐,他便又将这些委屈抛到了脑后,也整日笑哈哈的了。
枇杷一早出观就能看到他,然后他就跟着道观的人上山,再下山,有时中午枇杷出观也能看到他就在观前等着,接了她回家吃饭。
很快观里都知道玉家有这样一个小伙子,又勤快、能干又忠心。枇杷到京城日久,于这些事情也有了些心机,并不向大家说明阿鲁那是自己的小伙伴,由着大家认为他是玉家的部曲,这样那些闲极无聊的道姑们才不会又猜测他们怎么样了。
如此善良能干的阿鲁那很快便得到了道观里人的喜欢,因为他在空闲时一点点地将从玉真观到山间水源处的路修了起来,大家走起来方便多了,又在半山腰盖了座木亭供大家休息,至于帮忙打水、提水、给大家跑个腿帮个忙这类的好事更是多得数不清。
大家都将他的功劳记在了枇杷的身上,毕竟阿鲁那是枇杷家的人嘛。
又有一件有意思的事,有一个小道姑喜欢上了阿鲁那,悄悄向枇杷说了,“我不是宫里的人,而是生下来就被送到道观门前的,所以师傅说我可以还俗,如果阿鲁那愿意,我就还俗跟着他。”
枇杷怔了怔,她一向以为自己和阿鲁那会一直这样下去,阿鲁那跟随着自己,而自己也会时时照应着他,却从没想到阿鲁那也会成亲。但她马上也就想通了,不想成亲的是自己,并不是阿鲁那,而且阿鲁那成亲又不用到别人家去,而是别人嫁到他家里,也算是好事。
再见到阿鲁那时,先打量他一回,这才意识到几年间阿鲁那已经长大了许多,他现在已经是个彪形大汉了,个子与父亲不相上下,脸上也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因为血气方刚,总似有用不完的劲儿似的。而他做起事来一点也确实不惜力气,人又沉默寡言,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小伙子。
枇杷再看这位小道姑,也是与自己很相熟的人,长得眉清目秀,脾气温和,又勤劳能干。偏巧她又没有自己的家,又决定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会跟着阿鲁那,应该也是很好的亲事吧。枇杷便觉得自己应该负担起这件事来,想了想点头道:“我要问问阿鲁那,他若是同意我就帮你给阿鲁那家里带信。”
改天,枇杷出观时悄悄地将阿鲁那叫到一旁,将事情说了,又道:“就是每天与我一起去打水的那个叫香果的,你上次还帮她提水的那个。”
“那些道姑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我不记得是哪一个了,”阿鲁那为难地搔搔头说:“不过,我还不想成亲。”
“你为什么也不想成亲呢?”枇杷不解地说:“你又不是女的,成亲又不用到别人家里,也能同没成亲时一样出门做事。”
“有一次你不是与夫人说什么,‘突厥未灭,何以家为?’我也一样。”
枇杷便笑了,一定是她与母亲在一起坐车时浑闹着说的,“你知道什么是‘突厥未灭,何以家为?’”
“我其实不太明白,”阿鲁那认真地说:“但不明白也不要紧,反正我和你一样也不成亲!”
不成亲就不成吧,枇杷便将阿鲁那的意思传达给了香果,看她面露戚色赶紧又劝,“你不必难过,阿鲁那即使不愿意,你还可以嫁给别人。”
“哪里又有别人呢?”
“怎么没有别人?”枇杷奇道:“这世人不是还有很多男人吗?”
香果看看枇杷便不言语了,以后也不再与阿鲁那说话,就连水也不用他帮忙提了。枇杷倒也不以为然,就是不能成亲,做好朋友也行啊,为什么会不说话了呢。可她劝了几回也没有效,只能不管了。
就这样,春天就过去了,到了夏季,不只枇杷说玉华山好,大家也都喜欢上了这里。杨夫人便不再回京城,家里其他人只要休沐也会到玉华山来。
玉家住的小院旁山溪淙淙,绿树荫荫,轻风袭袭,一丝暑气都没有。沿着山间小径向山上行去,气候更加凉爽,景色更加宜人,随手还可以采到木耳、蘑菇、野果等山货。
家里的军士和侍女们都喜欢上山,带下来的山货吃都吃不完,杨夫人也被枇杷劝着每日到山上走上一段,一两个月下来觉得身子分健旺了不少。她又将王家老夫人接了过来,到山下养病。
王十六娘自然跟着祖母,与枇杷见了面倒是在老夫人面前道了一次歉,但枇杷却听出她并没有多少内疚之意,比起青河和王淳情真切地对自己差得远了。但是枇杷也不以为意,她帮的是王家和青河,就是事情重新来过,她明知道会被田家报复也会帮的。
到于十六娘,她不过恰好在其间而已,并不重要,所以她的态度也不重要了。
又因为老夫人对十六娘拘得紧,枇杷也与她见面很少,这倒也是好事,因为枇杷并不喜欢与这样一个没头脑的人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