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朱新城原本被打断的愠怒顿时变成了笑靥,他侧脸有点迟疑的看了一眼宁卿,乌青的脸庞在雪花中有种病态的美丽,但是他脑子还在:“这不好吧,她到底是宁庄臣的女儿。”
  李德林怂恿:“到了这里都是一样的贱籍,回头被人抢了先,可别说大哥没给你机会。”
  朱新城心动了:“那,大哥,这可是你答应的。”
  宁卿瞳孔缩紧,她冷冷看着一步一趋走过来的朱新城,男人迫不及待的模样让她心头阵阵犯恶心,她拳头握紧,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
  “朱大人。”她淡淡开口,沉静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慌乱,“我有个问题不明白,想问问您。”
  “嘿嘿,不明白啊,什么不明白,说给大人听听,大人教你。”朱新城走到了囚车旁。
  “朱大人本是管理军械的副官,为何这次宣节校尉虞大人会让您亲自过来护送营妓到北境。”
  她巧妙的换了概念,将押解换成了护送,这两个词的意思天差地别,然后直接叫出了朱新城上级的职务。
  朱新城本来已经解锁的手停了下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宁卿:“你说什么?”
  宁卿直视他的目光,朱新城只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神冰冷而无情,让他心生惧意,他听见宁卿放低了声音:“虞大人的弟弟曾经在我父亲门下做过半载户部执事。”
  朱新城心咯噔一声,他努力回想自己的上级在安排差事时说的话,似乎曾经说过:此去路途遥远,务必谨慎。
  难道这个谨慎指的是——她?
  宁卿苍白的嘴唇绽出一抹笑意,妖娆美丽,触骨生寒:“您看,我父亲和三王爷这样多的关联,难怪会一再被人误会。”
  朱新城额头顿时出了冷汗。
  他再看向宁卿,眼神便多了两分畏惧。
  “姑娘,你看,今天的事情,也是个误会——谁也不想……”他无力的解释。
  宁卿收敛了笑意,沉声道:“朱大人的误会,还希望就此停止。”
  “那是,那是。”朱新城应了两声,立刻退了下去。
  几个本想跟着捡“便宜”的士卒,眼看朱新城竟然空手走了回来,不由大失所望,一个胆大的士卒拍马屁:“大人,可需要小的为您效劳那边有个雪稞子,避风,舒服的很呐。”
  “舒服你个娘。”朱新城一脚揣在他心窝,“还不快开路,想明年再回去报道啊。”
  宁卿微不可闻的吐了口气。
  回忆慢慢清晰。
  就在十天前,她还是权倾一时的左相宁庄臣的小女儿,上有贵为皇妃的长姐,下有玉琢可爱的幼弟。
  豆蔻花开,年方十五,容颜倾城,身世高贵,求亲的官家贵卿踏至纷来,只差点挤破了丞相府,甚至连太子都意有所指的暗示过父亲。
  而父亲的最喜欢的得意门生顾我在身为铁面无私长安令,偏生化成了多情绕指柔,整日围着丞相府想着法子鸿雁传书。
  可就在她被这年轻俊朗的长安令磨的受不住,准备磨墨回信的那天,花好风清,丞相大门被御林军围住,那前一刻还温情脉脉的长安令,冷着一张脸,跟在传令的太监身后。
  尖细细的嗓音宣读着宁家的命运:
  宁妃不端,祸乱后宫,巫蛊诅咒太子和皇后,打入冷宫,非诏不得相见;宁庄臣身处相位,不念社稷之危,尽己之私欲,谋立皇储,以拥戴自居,大罪一;于各路军报任意压搁,有心欺蔽,大罪二;天子朝臣,私设店铺,与民争利,大罪三,此不忠不仁,更意欲篡位谋权,天地同诛,三罪并罚斩立决。念及先帝恩庇,不及九族,男子为军奴,女眷充为营妓,发配边疆。钦此。
  恍若晴天一个霹雳,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母亲当场昏了过去,宁卿傻在当地,直到后来的检行官拔掉她头上的珠钗。
  “不不不,我父亲怎么可能谋逆!”她尖叫着挣扎,却被女官一巴掌扇到了地上,额头磕出了血珠子,恍恍惚惚中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贴身婢女珠儿给她换了一身粗布麻衣,又在脸上摸了香灰,这才勉强熬过了最初的时候。
  冷风吹进囚车,宁卿额头微烫,身子冰凉。
  她回来了。从十年后的孤夜回来了。
  前一生,她的命运就这样随着宁府的倾覆跌进了尘埃,从高贵的丞相嫡女变成下作的贱籍军宠。
  她像是一个傻子一样,被利用,被抛弃,被将官玩弄在股掌之间。
  那十年,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不是没有努力过,甚至,她也学会了以色侍人,媚骨生香,只求的一点点体面的生存,只求的一点点飘渺的希望。
  她甚至通过引诱三王爷门帐军士的办法,只求的能够见得三王一面。
  那是在她还很美丽的时候,她以为,至少可以一击即中,浑身解数至少可以留得三王的些许垂怜。
  至少可以依靠这可怜的一点点垂怜,脱离那可怕的贱籍。
  但是,她没有想到,那可恶的军士在享用了她的贿赂后也同样接受了另一个女人的诱惑,将她带到了北营最可怕的死士帐篷。
  那里面住的,是北境最可怕的修罗剑客司马无情。
  她带着装了最隐秘的媚药的熏香,穿着最珍贵的裙装,衣袂飘飘像一朵云彩。
  已经忘了那一夜是怎么过去的。
  她是被人抬回营寨的。
  摧眉折玉,花枝零落。
  三王爷震怒,对于“居心叵测”的她,在失去一切可以利用的价值后,被以牲口的价格卖给了异族王族为女奴,辗转死在草原的冬天。
  那个冬天好冷好冷。滴水成冰,呵气成霜。
  宁卿也是现在这样发着高烧,嘴角一层一层的干涸,她躺在羊圈里面,温顺的羊群咩咩作响,再厚的干草也抵挡不住地上的寒气,她浑身冰冷,偏偏发着高烧,就像是一块煎饼,在石头上熬着,受着,冻着。
  “水。”她发出轻轻的呓语,回答她的只有羊群嘈杂的叫声。
  在最后一瞬间,她似乎看到有人来了,不过,还没有看清楚,寒冷便彻底侵袭了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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