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钟离锦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抬眼瞄商寒之,商寒之被瞄得不由得也瞄回去,几次不由得瞄向她脖子上的丝巾,于是钟离锦脸颊忍不住泛红,桃花眼越发的勾魂,看一眼就电人一下,商寒之不动声色,依旧一副正经清冷的模样,乌黑的碎发下耳尖悄悄泛红。
  商寒之很久没吃过这么磨蹭的一顿饭了,黏黏腻腻的一直到九点多才出发去研究楼。
  钟离锦本就黏人,之前是商寒之不给黏,现在给黏了,更是黏人得不行,两人手牵手地出了公寓,进楼梯,在四楼的时候遇上了眯着眼一副没睡醒却饿得不得不下楼去食堂吃早餐的金安安。
  金安安本来没注意到电梯里的人是谁的,只当是某对住在一个公寓楼里的情侣,捂着咕噜叫饿得有些不舒服的胃部走进去,好一会儿隐约听到有人跟她打招呼,才有气无力地回了句,迟钝了两秒后,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清醒,抬头看,尼玛,差点吓尿了!
  她她她她看到了什么?!秉着不能让自己一个人眼瞎的原则,她立刻拿出通讯器对着两人拍了照,飞速传上论坛!
  自从商寒之和钟离锦的感情停顿不前后又沉寂下来的cot论坛八卦版块猛然又热烈了起来,这群医学家们发疯似的刷屏,还嫌不过瘾,各个没起的都从床上蹦起来冲到研究楼想要亲眼看看,就连武器研究楼和科研楼那边的一些科学家都跑了过来。
  饶是钟离锦这么厚脸皮的,都被这大阵仗搞得不好意思起来,抱着商寒之的胳膊半张脸埋进去,于是本就被这两人闪瞎了眼的围观群众更是一副要被闪瞎了钛合金狗眼的模样,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没想到他们的z博士看着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竟然短短一天时间就跟人家关系突飞猛进了,难怪今天看起来格外的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比以往还要帅气好看了!
  果然恋爱中的人和单身汉就是不一样!太闪了!实在太闪了!
  商寒之仿佛没有看到这些,神色一如既往冷静漠然地带着人进楼,无视那一个个趴在实验室围观的科研人员。
  褚甄婷嘴里叼着的饼干一下子掉在了裤子上,因为始终担心自己会被炒鱿鱼,所以最近两三顿一直食欲不振的姑娘现在是惊呆了,这这这这就好上了?也也也太突然了吧?连忙放下东西,趴在门边,冲着走过去的钟离锦轻声喊:“阿锦。”
  钟离锦扭头,见到褚甄婷,看向商寒之,“我等下上去找你?”
  商寒之扭头看过去,褚甄婷跟兔子见到了老虎似的,连忙把脑袋缩回去,吓得浑身哆嗦。
  “不准再爬树,别做任何她觉得危险的事。”商寒之警告,以钟离锦的三观,普通人觉得危险的事她不一定觉得危险,所以还是以褚甄婷这个普通人为参照物吧。
  另外,看到褚甄婷他就想起来了他得把某个家伙收拾一顿的事了。
  钟离锦甜蜜地瞪他一眼,转身去找褚甄婷。
  两人一凑到一起,就激动得握住彼此的手。
  “真的泡到了?”
  “嗯。”
  “啊啊啊啊真的?”
  “真的!”
  “所以我不会被炒鱿鱼了?”
  “是啊是啊。”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褚甄婷开心过头,都笑岔气了。
  钟离锦被她逗笑,给她顺气,对她,她是真心感谢,一个连续两次被拒,好不容易拿到这份工作的人愿意为了才认识不久的朋友冒着被炒鱿鱼的危险帮忙,尽管失败居多,但是她的真心毋庸置疑。
  “别光口头上谢我啊,我可是要享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待遇的女人!”褚甄婷踮着脚尖非要一手勾着钟离锦的脖子做出姐妹好的姿势,遥望天花板,露出做美梦的神情,“虽然不指望诺贝尔之类的个人奖项,不过团体奖还是可以奢望下的嘛,等我再努力个四、五年,积累下一点资历和经验,能悄悄给我开个后门,进入博士管理的直属团队的话,嘿嘿嘿嘿……”
  “没志气。”钟离锦无语地戳她脑门。没见过想走后门还这么实在的人,还再努力个四、五年,虽说这条路本就艰难,但是像何凯茉何静书那种有后门走的,她们可不会管自己是不是有资历是不是有那个能力和经验担任某项工作。
  褚甄婷摸着脑门,想起了正经事,“那你和博士的那些什么误会都解除了?地牢里那人谁啊?跟你什么关系?放出来了吗?”
  钟离锦摇摇头,眉头轻蹙,其实她还是知道,过去或许不是不能触碰的禁区,但是那里长满荆棘和黑暗,她在那里拿起一把刀,将商寒之割得遍体鳞伤,他依然下意识地想要将它封存,也不希望她回想起来,而地牢里的那个称呼她为“姐姐”的人,应该是在那个过去生活过的人,他知道的事应该很多,所以……寒之也许也不希望她跟他接触太多吧。
  当然,她知道,他一定会把他放出来的。
  得知自己不会被炒鱿鱼后,褚甄婷就觉得肚子饿了,只吃了几块饼干的胃口根本没有被满足,兴高采烈地朝食堂去了,钟离锦到楼上去找商寒之,恰好跟愁眉苦脸的从商寒之办公室出来的周言默撞在了一起。
  周言默见到钟离锦,重重叹了口气,不置一词地去了。说起来,周言默还认为自己也是超级助攻一枚,怎么就得了这么个待遇呢?虽然说商寒之想自己不用理会cot的杂事逍遥自在的话,肯定不能把他发配边疆,但是天降几吨的任务下来,也能砸死人的好吧?
  钟离锦想了想,觉得周言默是被惩罚了,温品言应该是他放进来的。
  办公室内,商寒之并没有穿上他的白袍,正坐在沙发上,见到她进来,朝她招招手。
  钟离锦见到他就忍不住开心,露出笑容凑过去,握住他的手,坐他身边,“今天不去实验室吗?”
  “今天不去。”商寒之看着她,眸光深处清澈柔软,“我们去一趟京城。”
  “嗯?”
  “有很多事情,我希望由我亲口告诉你。”
  钟离锦看着他,她想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但是实际上她还是希望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她很想知道他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美丽的时光,曾经有过怎么样的煎熬,以至于她如今感到这样满足和愉悦。
  “好。”
  “晚点我就把平安放出来。”
  “他叫平安吗?”这名字和那个年轻人一点都不搭,他看起来应该是拥有好听又美好的名字的男孩,像校园小说里的主角那样。
  “嗯,你自己捡到的弟弟,没有血缘关系,现在是个摄影师,英文名叫noether·felton(诺德·费尔顿)……”
  她陆陆续续听着他讲的话,那声音清冽,如山涧溪水般动听悦耳,让人忍不住沉醉,她仿佛也随着那声音穿越了时空,看到她在美国一个名为杜泽拉夫的不起眼的乡村小镇街道上行走,那天刚下过雨,地面潮湿,风微凉,她撑着伞,手上的苹果啃得只剩下一个核,她走向垃圾桶,正要丢,却忽然看到垃圾桶里有一个小孩,他脏兮兮,瘦巴巴,身上满是伤痕,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垃圾桶里,奄奄一息,头顶还有一袋黑色的垃圾,看到她,却还露出一点虚弱的笑。
  她不知为何被触动,费劲地把他从垃圾桶里抱出来,带回了家,她给他吃穿,给他治病,教他写字,为他去学手语,于是他像只小狗一样对她充满依赖和信任,她有了一个非常听话可爱的弟弟,尽管他是个哑巴。
  这个哑巴,陪了她十几年了,他知道很多事,即使他无法言说。
  ……
  美国。纽约。
  阴暗的房间内,有两个人在低声交谈,用的不是英文,而是中文。
  “你想起什么了吗?”脸上有道伤疤,看起来黝黑瘦小却又很结实的男人惊讶地问,眼底闪过一丝焦虑。
  被问的男人坐在窗台上,一把军工刀在他五指间来回转动,灵活又慵懒的模样。
  “你想起什么了吗?”他反问,目光沉而静。
  韩立转开脸看了看窗外,好一会儿道:“我的那些,既然没有一点印象存在,那么记不记得起已经无所谓了。”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站起身往外走,“报告上头,dr·astrid是失踪了,而不是被白帝国集团藏起来,有第三方掳走了她,并且这个人或者这个组织一定实力强悍,因为他们竟然让我们和白帝国一直以为彼此是导致dr·astrid失去影踪的原因,从而让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连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最好不要与之为敌。我们已经把白帝国集团第一实验室的人抓了一半了,但是如果找不到dr·astrid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白帝国一定会找帮手帮忙,极有可能是国际顶级犯罪心理学家amon墨谦人,不想被端了老巢最好不好靠近他。我建议直接舍弃白帝国这边,从荆棘皇冠集团入手,去抓z博士可能比找出dr·astrid更简单一点。”
  “刻骨!”韩立立刻站起身,着急地问:“你去哪?”
  “我先到中国去待命。”
  韩立满眼着急,拉住他,“刻骨,刻骨,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cot比之白帝国没有更好闯,z博士遭受那么多次暗杀都能活得好好的,不仅活得好好的,他还把那些杀手都拿去当实验体了,整个杀手雇佣兵界的人轻易不敢接暗杀他的任务,可见那人有多可怕,你可能……”
  林刻骨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目光沉静,又暗藏凌厉,“你还是第一次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我……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说过,你失忆前恰好救了我,虽然我只知道你的名字叫林刻骨,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但我依然可以把命给你报答你的恩情……”
  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走了进来,笑眯眯的娃娃脸上,一双眼睛锐利狠辣,她笑着问道:“怎么了?你们在吵什么?”
  韩立表情僵了僵,“没什么。”
  林刻骨不置一词,越过女人出去了。
  韩立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在詹妮弗的眼皮子底下说太多,这可怎么办才好?刻骨他怎么可以去那里?怎么可以见z博士?万一他突然因为z博士想起钟离锦来……那……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
  这是她目前为止的记忆中,第二次到京城来,与第一次来时的心境有些不一样,第一次只是想跟商寒之在一起,这一次依然想跟商寒之在一起,区别在于,他们这次来找寻过去。
  京城的风比南方兰市要凉上许多,钟离锦穿着薄外套,被商寒之搂着才觉得温暖舒服。
  他们来到一个别墅区,这个别墅区看着有些年岁了,但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依然价格居高不下,只是居住的人比以前少。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大别墅,白色砖瓦,有一圈白色篱笆,里面是已经杂草丛生的花园,楼房墙壁上爬着青色的藤蔓,在整个还算干净整洁的别墅区中显得有些突兀,像一个很久没有人居住的老房子。
  商寒之打开缠着些许细小滕蔓的镂花铁门,牵着钟离锦走进去,清冷无波的目光扫过那个挂在树上缠满藤蔓的秋千,秋千边上那个已经掉漆的白色镂空桌子和翻倒在地的椅子、那个已经干涸掉的小喷泉、还有长满杂草的玫瑰花圃……
  这是他幼年生长的地方。老旧、落魄、奢华又糜烂荒芜。
  钟离锦感到意外,“这个房子的业主是你吗?”
  “嗯。”后来,他把这个房子重新买回来了。
  “怎么没有找人看管?”变成这幅模样,少说也得好几年没有人踏进一步了吧。
  “不想。”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苍白无色的牢笼,可又承载着太多的东西,他不想接受,却又无法抛弃,只能将它放在这里,让它静静存在。
  这是他和钟离锦开始、分离、间接结束的地方。
  “以前,我和父母住在这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他推开别墅大门,灰尘飞扬,老旧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是全部用白布盖起的沙发和家具,本该光洁的瓷砖地板被厚厚的灰尘盖得看不见一丝光滑。
  钟离锦闻言好奇和愉悦直飞心头,“是吗?那伯父伯母现在在哪?”
  “死了。”他淡淡地道。
  钟离锦脸上的笑意一僵,愣愣地看着他。
  “这并没有什么。”商寒之见她这模样,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把她脸上的一抹灰擦掉,神色平静,声音清冷,仿佛他说的只是陌生人,“没有人剥夺他们的生命,死亡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解脱。”
  钟离锦嘴巴张了张,有些艰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是不是因为她父母的意外死亡,导致商寒之的父母生意失败,最终导致两夫妻双双自杀,留下商寒之一人?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提起时的无波无澜,她眼角不由得微微发红,心疼又抱歉的情绪堆满心头,可她又知道,商寒之并不会因此迁怒丝毫在她身上,他太爱她了,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会原谅她的。
  “所以说,你也是孤儿了吗?”
  商寒之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拇指轻轻拂过她的眼角,“嗯。我只有你了。”从很早之前。所以,别再离开他。
  钟离锦抱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膛不松手,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离开他半步,以前的自己怎么会舍得离开他?怎么会舍得让他一个人在这个荒芜沉默的世界里流浪?
  他牵着她走过这个别墅的每个角落,给她讲着一些过去发生在这个屋子里的关于他们的事。
  他们曾经坐在这间钢琴房里弹钢琴,通常情况下是他在弹,她在一边一边吃东西一边乱按琴键的捣蛋。
  他们曾经在那个泳池里游泳,通常是她在下面鱼儿一样畅快地游着,他在上面巴巴地看,她也曾自告奋勇要教他,结果害他喝了一肚子的水,从此对游泳这件事更加充满阴影。
  他们曾在这个书房里做作业,永远都是这样的节奏:他在做,她在玩游戏、他在做,她在流口水睡觉、他在做,她在吃东西。只有马上要考试的时候,她才会一脸不情愿地坐在那里接受他严肃要求的补习……
  因为父母工作较忙,而且后来算是为商家工作,所以那时候很多时间,她都是住在这里,而不是自己家。他们日夜相处,这个别墅里有一个她专属的客房,就在他卧室对面。
  她几乎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姿态闯进本只有他一个人在的世界,不容拒绝地将他从孤独中拖出,带进阳光灿烂之中。
  直到那个让两个家庭接连破碎的事故出现,钟离锦的教父charles·felton(查尔斯·费尔顿)从美国来到这里,强硬地将钟离锦从这个屋子里拖出带走,远去美国。
  她教父当时非常生气,一连失去两个最好的朋友的他像一头怒极的狮子,以一种抢夺回自己幼崽的姿态迅速地来,迅速地走,一点不过问孩子自己的意思。当时的商寒之只觉得怨恨和愤怒,甚至于后面每每想起他都觉得咬牙切齿,后来冷静下来才理解她的教父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他的父母,连给自己孩子多点爱都嫌浪费时间,又怎么会那么大方的接受已经被他们认为导致商家资金链出现问题的罪魁祸首的孩子呢?他们留着她呆在自己家里,动收养她的念头,不过是想要她父母的那些遗产和庞大的各项专利费用罢了,当时只想着不要分开的孩子哪懂这些?懂又能奈何?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另一个半大的孩子私奔吗?
  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他们面对面地坐在白色的椅子上,中间的镂花桌子已经掉漆,长得张牙舞爪曲折嚣张的树木被藤蔓缠绕着在他们身周,像在进行一场神秘的密林交谈,从篱笆外经过的人轻易不会发现这花园里有人。
  钟离锦静静地听着,小时候不理解的东西,以他们如今的年纪和智慧轻易便理解,因此也不会有除了理解以外的任何负面情绪存在,她只是忍不住去假设,假设她的教父没有来带走她,假设她被商家收养,他们得到了她父母的遗产去填补那笔回不来的巨款,商家是不是就不会倒?商寒之和她是不是就能一直不分开?这么多年的遗憾和伤痕,是不是都不会存在?
  可这些假设都是不成立的,当时她的脾气和头脑恐怕并不可能让她完全不知道商寒之父母在打的主意,可她还在商家里忍气吞声地待着,是为了不跟商寒之分开,可如果他们对她仍然有言语上的攻击,她那种个性,怎么可能毫不反击?所以她在后期跟商寒之父母的关系肯定很糟糕,彼此厌恶却又不得不彼此忍耐,而她被气极必然迁怒到商寒之,这一切,时间长了,都可能让感情发生变质。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分手的原因吗?”钟离锦问,这和她所猜想的相去不远,她的父母、他的父母、她的教父,还有两人相隔的距离,这一切完全能够构成一场感情破裂。
  商寒之定定地看着她,太过清冷平静的表面下太过幽深,让她不由得有些提起心来。
  “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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