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0节

  耶律哲果然摇摇头,却又道:“不过,祖父送贵客走的那天,我奉命安排车马,贵客出来时,一边走路一边和身边人说话,我隐约听见一句,好像说有人拼死从雪山逃出来什么的……”
  景横波眉毛一挑——雪山果然在许平然不在期间,发生了问题!
  这让她心中好过了些,雪山有问题,许平然定然心中不安,应该也不会再有心思折磨对付耶律祁吧?
  “那就去瞧瞧吧。”她加快了速度。向耶律哲指示的耶律家庄园进发。
  耶律哲低下头,藏住了嘴角一抹冷笑。
  ……
  一刻钟后,景横波已经闪进了耶律家的庄园,再接连几个闪身,已经进了那个平时空置,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独院。
  耶律哲脸色很不好看,他原以为以耶律庄园的警卫森严,女王带着他,要想不惊动任何人进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一旦被发现,他就有了逃生并拿下女王的机会。
  只要能拿下女王,今日他和临州子弟被俘虏的罪过,就可以抵消,说不定还另有一功,谁知道女王的轻功比传说中还可怕,简直不似人力所能至,更像忽焉来去的神鬼。
  景横波的明月心法近年来又有长进,轻而易举封了他的真气,耶律哲别提走动,连说话声音都大不了。
  耶律哲指着明间道:“就是这间屋子,里头有间内室。”
  景横波走进屋子,屋内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她取出火石,点燃桌上蜡烛。空气中有微微的腐气,显然长久没有人住过。
  她在屋内缓缓梭巡,果然看见有一张椅子,十分宽大,她怔怔地瞧着,心想当初坐在上面的就是耶律祁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他还好吗?还和那个老妖婆在一起吗?老妖婆有没有虐待他?
  她站在椅子边,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扶手,忽然一愣,停了手,又摸了摸。
  随即她立即蹲下身,就着烛火,仰头看扶手背面,果然看见似乎隐约有刻痕。她干脆顺着整个椅子细细摸过去,在椅子腿那里,也摸到一些细微的痕迹。
  但椅子腿那里光线昏暗,怎么也看不清,她一急,将椅子翻倒。
  “轰。”一声,声音超出想象的响,“咔。”一声脆响撞击地面,她回首,就看见不知何时,屋中间落下一道铁栅栏,将她和耶律哲分开。而耶律哲一边向后退,一边在狂笑,院子外头光影晃动,似乎耶律世家的人也已经被惊动了。
  耶律哲笑声满满得意与狂放,“想不到吧?呵呵我耶律世家何等家族,以为闯进来就能走出去吗?不过不要怨你运气不好,这庄园里,其实每间屋子都有不同机关呢,只是不能让陛下您一一领略呢。”
  景横波注视着他,笑吟吟挑起眉——脑残了吧?不是研究过她吗?难道不知道她的瞬移不是轻功,天下根本就没有能困得住她的牢笼吗?
  耶律哲依旧在狂笑,“听说女王陛下神出鬼没?马上就能出来了是吗?可是我刚才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我想,等我说完,女王陛下说不定就不肯出来了呢!”
  景横波眼神忽冷,手一挥,书架向耶律哲当头砸下,哗啦啦书本落了耶律哲一头,耶律哲功力未复,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然而埋在一堆书里,他的笑声依旧不绝。
  “女王陛下,翻倒了椅子,就先别出去,好好瞧着,这椅子下面埋着什么。”他笑声桀桀如夜鸟,惊得叶落翻飞,“很抱歉我先前骗了你,那天在树上,其实我是看到最后的,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艰难地爬起身,在书架中找出一根黑色的蜡烛,点上,那东西立即散去青黑色的烟气,交织混沌诡异如人脸,他捂住鼻子,一指那椅子,笑吟吟向后退去。
  “女王陛下,你说,耶律祁到底有没有死呢?到底有没有埋在这屋子下呢……”他已经出了窗子,在窗外对景横波眨眨眼,“快点挖哟,看是这支毒蜡烛燃得快呢,还是你挖出故人尸首,来得快?”
  ☆、第十五章 掘地三尺
  耶律哲已经退入院中,远处钟鸣磬响,一大批耶律家护卫冲进院子里,耶律哲大声道:“快通知爷爷,掳掠临州诸门子弟的要犯在此,请示下如何处置!”一边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景横波盯着他手中的毒蜡烛,双手连挥,院子里的石凳水缸飞起砸下,耶律哲一边躲闪,一边从护卫手中拿过一只黑色的铁罩子,顶着那些乱石的当头猛砸,将那蜡烛放进铁罩子里,罩子上只留下一只出烟气的小孔,他四面望望,蹲下身,景横波忽然看不见他了,只感觉他似乎在墙角有动作。
  过了一会耶律哲站起身,头破血流地向后退去,手中毒蜡烛已经没有了,却多了几块砖,他冷笑着对景横波挥了挥手中的砖,满脸阴毒得意之色。
  景横波心中一沉。看样子这屋子还真是机关密布,墙根下的砖可以活动,这家伙一定是将蜡烛放在铁罩子里,再拉开墙砖,将铁罩子卡进去,这样她就算能遥控控物,也不能砸进墙中,而且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块墙根。
  墙砖没有完全拆掉,烟气会从墙砖缝隙里透进来,在这暗沉沉的屋子里,根本无法辨别蜡烛到底藏在哪片墙砖后。
  景横波心中有微微疑问,耶律世家真的每间屋子都这么齐备的机关吗?那得耗费多少?这院子据耶律哲说,是专门招待顶级贵客的客房,平日从无人来,建成至今也不过用过三次,其中两次都是禹国大相兼摄政王禹光庭所住,最后一次就是许平然。景横波想起这位传说中十分铁腕的禹国掌事王爷,再想起禹国大王好像是在出巡路上生了重病,至今缠绵病榻,国事因此尽落于禹光庭之手,再想到耶律世家在禹国的地位,和禹光庭两次住在这院子里,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这些事之间,似乎都有些关联。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她此时没有心思多想,屋子的窗户和门都已经落下铁板,成了一个封闭空间,空气已经变得混沌不清,看来耶律哲没有撒谎,毒蜡烛还在某处点燃。
  她可以离开,但她此时不能离开,这椅子下的地面,她必须得挖挖看。
  虽然心底不信耶律祁会死于此地,可万一留下什么线索呢?
  她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她吁口气,心里明白,自己虽然说不相信不相信,可是还在害怕。
  害怕耶律祁真的就埋在这地下。
  许平然逃亡之中,被裴枢追击,千里辗转,带着耶律祁,如果耶律祁能为她所用,也许她还会爱才不会动他,但从耶律哲的描述来看,明显她和耶律祁相处不欢,在这种情况下,以雪山宗主夫人骄矜高傲的性子,怎么会一直容忍耶律祁?
  但此时不能再想。
  她转目四顾,看见博古架上有花瓶,插着的花朵已经蔫了,取来砸碎,撕下一截衣襟沾湿,蒙在口鼻上,取了一块趁手的瓷片,开挖。
  椅子扶手上的字看不清,手摸上去感觉不是字,就是乱七八糟的刻痕,再说她不认为这一定就是耶律祁留下的信息,耶律祁如果留信给她,应该会选更巧妙的方式。
  将扶手和椅腿拆下来扔在一边,撬开地面青砖,三层砖之后,才是泥土。
  景横波原以为下面会是地道,或者铁板,居然还是地面,但确实有挖掘的痕迹。
  外头耶律哲冷冷瞧着,阴沉沉地笑道:“陛下,怎么不出来呢?说不定我刚才是骗你的呢?说不定这椅子下有机关,你虽然能发现,耶律祁却没有发现呢对不对?”
  一个护卫蹲在墙角鼓风,毒烟慢慢向室内散去,耶律哲笑得越发满意,他知道自己越这么说,景横波越不可能丢下这椅下机关先出来。
  景横波根本不听他说话,不过是要扰乱她心神罢了。她跪在椅子边,匆匆扒开那些砖,飞快地挖泥土,身后气息更加混沌,虽然她屏住呼吸,但坚持不了多久。
  好在瓷片挖不了几下,就看见一枚戒指,这戒指看起来十分眼熟,古铜戒圈,镶嵌猫眼石,景横波想了一会,才想起很像当初耶律祁送给她防身,后来被宫胤拗成领花的那只戒指。那戒指成了领花之后,她便和衣服放在一起,后来没有再用过,如今瞧着,原来这戒指是一对。
  她握着戒指,心砰砰跳起来,耶律祁果然给她留下了记号,他猜到她会来找他,猜到他可能会被带着经过禹国,留下这个戒指是要告诉她他安好?不,应该还有别的意思。
  景横波记得这戒指里是有三层机关的,其中有毒针暗刺,她开启机关,发现毒针已经没有了,她摩挲着戒指,果然又感觉到戒指背面有痕迹。
  她立刻明白了椅子上痕迹的意义——椅子扶手和椅脚上的刻痕没有任何信息,只是提示她翻开椅子在下头找,并暗示了埋藏在椅子下的戒指背面的刻痕,才是真正他留给她的记号。
  用针在戒指背面留下的字,非常的小,近乎微雕,她将戒指揣进怀中,摇摇头,摇掉脑中渐渐氤氲出的模糊感,继续向下挖,下面的泥土却变硬了,似乎曾经被人用脚狠狠踏实过,她心中又一阵砰砰乱跳。
  “咔嚓。”一声瓷片断了,她干脆用手扒,她一向留着点晶莹的指甲,很快扒得翻卷模糊,满手泥迹和血迹,她也不理会,身后的雾气越来越浓,她动作却越来越快,泥土沙沙地翻到身后,她几乎埋进了土坑里。
  这是在和死神赛跑,毒烟如恶鬼慢慢逼近,而她在寻找一份生的希望。
  ……
  耶律哲站在院子外,数着时辰,唇角笑容越来越大——已经过了能够闭气阻挡毒烟的时间,女王或多或少,都会中毒,已经逃不出耶律世家了。
  擒下女王,不管怎样,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他也算能对被俘的事有交代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回身,正看见耶律德陪着一个客人走来,仔细一看那客人,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摄政王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此地?
  耶律德身边立着脸色阴沉的高大男子,男子容貌平常,但保养良好,肤色晶莹,看不出真实年纪,衣着式样颜色也平常,但只有豪贵出身才能看出那种极致的讲究,一双眉极浓极黑,眉梢似带三分煞气,看人时,眼光从黑眉之下一掠,便似青色刀锋霍然一闪。
  四周所有人都显得安静了许多——禹国这位摄政王,本就是禹国大王的爱弟,之前不显山不露水,但两年前他陪禹国大王巡视南境,在临州附近遭遇刺客,大王身受重伤,当时还是亲王的摄政王为救大王险些丧命,之后王驾回銮,禹国大王重伤瘫痪不能理事,禹光庭颇得信重,渐渐掌握大权,成了摄政王,之后借追查刺杀事件,大肆排除异己,巩固势力,风格铁腕,行事果断,如今俨然便是禹国新王了。
  耶律家在那次护驾和追查刺客事件中,被认定有功,一直和这位摄政王走得很近。
  只是摄政王最近在三百里外的丰州巡视,怎么会忽然跑到临州来?虽然那位集市上调戏女子结果被打的禹公子是他的第三子,可就耶律哲对这位摄政王的了解,似乎此事也不够分量让他忽然驾临。
  他心中紧张起来——难道昨晚刚刚发生的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掳事件,已经被摄政王知道了?但也没可能这么快啊。
  此时这禹国第一人并没有看他,直直盯着那边院子,耶律哲只觉得他眼色很有些古怪,似厌恶,似愤怒,又似带三分杀气,然而那眼神一闪而逝,再看时依旧是那张平静的脸。
  他惴惴不安地上前见礼,没敢说那些俘虏的事,先悄悄说了里头关着的是女王,本以为能得爷爷一句赞赏,不想耶律德脸色并没有转好,禹光庭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扫过来的目光,让耶律哲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不安地回头望望那院子,直觉自己犯了要命的错误,但又不明白哪里犯了错误,难道这院子有什么不对?可整个耶律世家,只有这个院子机关最为完备,不动用这里,怎么留得下女王?
  禹光庭的目光,冷然从耶律哲身上再次扫过——看死人一般的目光。
  当他再次注视那间屋子时,脸上掠过一丝青气。
  听说了帝歌押送队伍经过禹国临州之后,他便从丰州赶来,原本是要和耶律世家谈谈,阻止他们营救耶律旻的行动的,谁知道一抵达临州,就听说了大公子虽然救出来了,但临州贵族子弟齐齐被俘虏的事,心知不好,紧赶慢赶,但还是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事。
  耶律哲那个蠢货,诱杀女王去哪里不好,为什么偏偏带她来了这里!
  他和耶律德交换了一个目光,耶律德几分犹豫不安,禹光庭的目光却坚定森冷。
  事已至此,只能灭口!
  ……
  烟气在昏暗的室内缭绕,纠缠虬结,如毒龙般吞噬生灵。
  墙角边坠落无数小虫蚊蝇,都变成漆黑色。
  地上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景横波的动作已经慢了下来,她觉得有些头晕欲呕,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中毒了。
  她练的明月心法,本有涤荡心尘之说,其实也就是能怯毒,但毕竟没有大成,又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
  手指指甲已经脱落了两个,其余也血迹斑斑,泥沙嵌进伤口,烧心般的痛。
  她咬牙扒着,有血滴了下来,落入泥土中,冲开了一些黑土,隐约露出一丝白色。
  她霍然停手,呆了一瞬,猛地扑上去,手掌一阵连连拂动。
  然后她停了下来。
  这里地气可能比较湿润,泥土乌黑,泛着水光,因为露出的那一截白骨,便分外惨白瘆人,刀子一样戳进眼睛里。
  景横波眼前忽然有些模糊,那雪白的一条条,晃动连绵成一片虚幻的白色光影,她晃了晃,手撑在泥地里,白骨尖端尖锐地刺出来,扎破了她的掌心,艳红鲜血渗入白骨,黑红白三色鲜明至惊心。
  烟气袅袅沉沉,她的背影微微摇晃。
  ……
  院子里,耶律德几次望向禹光庭,都被禹光庭阴沉而坚决的脸色镇住。
  耶律德袖子里的手攥成一团,手心里微微起了汗。
  屋子里的人,身份非同小可,他们不过耶律世家一个分支,真的敢做下这样惊天的大案?
  他明白禹光庭的意思,那地下深藏禹光庭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如今耶律哲发蠢,误打误撞将女王带来了这里,女王在屋里呆了这么久,很明显已经发现了那地下的东西。所以禹光庭要杀人灭口了。
  他知道禹光庭的打算,女王是悄悄到禹国的,帝歌并没有传出女王出京巡视的消息,那就说明女王隐藏了身份,禹光庭要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将女王解决在这里。
  但是他却不敢乐观,把女王弄死在这里,摄政王可以一走了之,耶律世家怎么办?女王出京真的只带了那两千人的押送队伍?先别说亢龙军和玉照龙骑都是女王的忠心部署,最起码裴枢带领的横戟军,就不可能全无动作,传言里,裴少帅对女王,可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他眼角余光,瞟到禹光庭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一沉。
  ……
  白骨深埋地下,因为地气湿润,已经看不出死了多久。
  景横波咬牙将白骨掘出,身子一闪,到了院子中。
  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天旋地转,她心知毒烟和此刻心境,影响了身体状况,本来她可以闪得更远,现在,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满院子的人,密布的军队,乌黑的箭头,漫空撒下的大网。
  对面有个高个子男子,盯着她手中白骨,目光如鹰。
  他盯着白骨的眼神太凶狠,令她心生疑惑,随即她想起这人是谁。
  禹国摄政王禹光庭,她在出京时,已经看过诸国诸族掌权者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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