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明白了程钰的意思,定王反驳道:“我跟凝珠多多少少都有了点交情,你跟那位大姑娘难道也朝夕相处过?”
  “当初你昏迷不醒,我用匕首挟持了她一路,不救她,我心中有愧。”他喜欢问东问西,程钰重新坐了起来,对着窗外道:“二哥别乱猜了,我现在没有那种心思,就算有,我也不会找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姑娘。京城美人多的是,真想要,我早娶了纳了。”
  定王半信半疑,拐弯问道:“说起来到现在我也没见过那位大姑娘,长得是不是很美?”
  “好奇就自己去看。”程钰瞥他一眼,继续睡觉。
  定王干笑两声,不再逗他。
  隔壁厢房里头,两个船家站在窗前预测雨势,张福忽的从炕上跳下地,抓起蓑衣往身上披。
  “你去哪儿?”张叔皱眉问。
  “我去江边看着,别叫人冒雨偷了东西。”张福闷声道。
  张叔正好也有话想跟儿子说,便穿上另一套蓑衣跟他一起去了,出了里正家,张叔跟儿子并肩而行,叹气道:“阿福,爹仔细想过了,你跟大姑娘的婚事还是算了吧,咱们是下人,配不上的,勉强凑一起也过不到一处。”
  “他就配得上含珠?”张福突地转身,指着里正家吼了起来,“他就配得上含珠?爹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吗?你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妻妾?你知道他家里长辈会不会像顾家那样瞧不起含珠?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把含珠给他,你是他爹还是我爹!是,我是配不上含珠,可我会对她好,把她当菩萨供着,入了赘还有爹你亲眼盯着,至少能保证含珠不会被人欺负,你说,我哪里比不上他了!你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爹你回去吧,今天我话撂到这里,除非含珠亲口跟我说她不愿嫁我,我就还是江家的入赘女婿,你也没资格管我!”
  张叔愣住,回神时,张福已经跑远了。
  看着儿子在雨里狂奔,再想想儿子的那番话,张叔又动摇了。
  他光想着要找个容貌才干配得上姑娘的,怎么忘了考虑男方家里?大姑娘无父无母没有兄弟照应,一旦嫁出去在娘家受了欺负,他这个仆人难道能登门为大姑娘做主?还有那位公子,冷冰冰的,瞧着对大姑娘也没有心思。
  儿子再胆小,能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真想着好好跟大姑娘过日子了。
  罢了,先摸清楚那位公子的来历吧。
  两日后,江面彻底恢复了平静,一行人重新登船。
  含珠怕撞见那人尴尬,除了带妹妹出去透气,照旧闷在船篷里。
  张叔耐性好,船快到天津了,趁晌午用饭三人聚在一起,他才闲聊般问程钰:“明日这会儿船应该就能到天津码头了,不知两位公子有什么安排?”
  程钰与定王对视一眼,低声道:“我在城里有处宅子,送给你们全当这一路掩饰的谢礼了,到了地方,我会把地契给你,你们安心住着便是。”
  张叔大惊,“这怎么好意思?我……”
  程钰冷声打断他:“你回去与你家姑娘商量,如果她也不愿意收,我出三百两卖给你们,你们不想买,便暂且在那里落脚,看好别的宅子后再搬走,全凭你们定,我不强求。”
  他冷冰冰的,张叔心里发憷,讪讪将打听他来历的话咽回肚。
  回头他去找含珠商量宅子的事。
  含珠得知对方冷淡的态度,心底因为即将离别生出的那丝淡淡怅然不舍更淡了,苦笑道:“是咱们欠了他的恩情,怎好收他的宅子,张叔,咱们初来天津,人生地不熟,暂且在他那里住几日,等张叔寻到合适的宅子咱们就搬走。”
  本就是萍水相逢,既要分别,那就彻底断个干净吧。
  说完正事,含珠喊来妹妹,笑着捏捏妹妹的脸蛋,“明天就上岸了,船上做饭不方便,妹妹先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姐姐都给你做。”
  凝珠高兴极了,掰着手指头给姐姐数。
  含珠心满意足地看着妹妹,这才是她命里最重要的人,姐妹俩在一处,平安就够了。
  张叔瞧了会儿她们姐妹相处,摇摇头出去了。
  程钰听说他们要另买宅子,没说什么。
  次日正午,客船靠岸。
  此时已是十月下旬,北方天冷,码头上更是寒风刺骨。
  凝珠小脸被狐毛兜帽遮掩了大半,抱着汤婆子朝姐姐诉苦:“好冷啊。”家里冬天也冷,但没有这么大的风啊,飕飕地往衣服里钻。
  含珠也冷,头戴帷帽将妹妹搂在怀里,见那边张叔雇了骡车来,她最后看一眼张叔旁边一身黑衣的男人,目光在他易了容的平凡脸庞上扫过,自嘲地笑了笑,牵着妹妹走了过去。
  “姑娘快上车吧,你们在车里等着,装完行李咱们就出发。”张叔呵着气道。
  含珠点点头,先扶妹妹上车,她再由张叔扶着上去了。
  船上东西多,春柳秋兰都得帮忙搬东西,含珠挑开一道帘缝眺望码头,找了又找,没看到那人,只看见他的同伴跟真正的伙计一样,来回搬东西。
  “码头上鱼龙混杂,姑娘还是放下帘子吧。”
  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清冷声音,含珠吓了一跳,看都没看他站在哪儿,放了帘子就坐正了。
  原来他一直守在车边……
  除了装作伙计守着主人,也有继续拿她们姐妹当人质威胁张叔他们别报信的意思吧?
  这二人始终都在防着自家主仆。
  他们又是什么来头?
  满腹疑惑,却注定问不出口。
  装好行李,程钰充当含珠姐妹的车夫走在前面,为后头张叔等人领路。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车队停在了一座宅子前。
  因为主人常年不在,宅子只有一对四旬夫妻守着,开了门,见到众人吃了一惊。
  程钰上前低语几句,夫妻俩连忙大开宅门,口里喊程钰“二爷”。
  彻底安顿下来,红日已经西斜。
  程钰喊来张叔,指着两个下人道:“他们对城里极熟,你们买宅子买人,不管有什么需要,都可请他们帮忙。”
  张叔连忙道谢。
  程钰看向定王,起身道:“那我们走了,就此别过。”
  张叔懵了,“公子这就走了?”
  程钰边往外走边道:“还有事做。”
  击退倭寇,他们九月就该回京的,因为那群刺客才耽误到今日。
  心仪的大姑爷要走了,张叔理智全乱,跟在他身后追问:“那公子何时回来?”
  “不会再来。”程钰无情地道。
  张叔心头一跳,硬着头皮道:“那公子要去何处?日后有幸去公子故里,老奴也好登门……”
  定王朗声大笑,回头看他:“他住的地方,你们不敢去的,进去吧,好好照顾你家两位姑娘,若敢做奴大欺主的事,日后让我知道,我扒了你们全家的皮!”
  言罢翻身上马,看一眼内院的方向,迎着夕阳扬长而去。
  “公子?”张叔拦在程钰马前,实在舍不得他走,哀求问道:“公子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自家姑娘那么好,他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那边张福站在门前,紧张地盯着程钰。
  程钰骑在马上,对着夕阳沉默片刻,第一次正眼看向张福,“她是可怜人,既然江老爷将女儿托付给你,你便照顾好她,胆敢欺她,我要你的命。”
  “谢公子成全!”张福感激地跪了下去,“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对大姑娘好,不负老爷嘱托!”
  他看这人不顺眼,他嫉妒他会功夫,嫉妒他容貌好,但他心里知道,这人真想跟他抢大姑娘,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所以听他真的再也不会回来,张福欣喜若狂,高兴得再无恨意。
  程钰紧紧马绳,将她含泪的模样赶出脑海,轻喝一声,催马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我走了。
  含珠:嗯。
  程钰:我不回来了。
  含珠:嗯。
  程钰:……
  ☆、第17章
  程钰与定王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路上危险,到了京城附近反而安全了。
  两人先进宫拜见天子。
  定王遭倭寇余党刺杀生死不明的消息在京城已经传了一个多月,关系到儿子的安危,明德帝忧心不已,此时看到活生生的儿子,龙颜大悦,先重重赏了儿子侄子抗倭之功,才对程钰道:“怀璧先回去吧,你们兄弟俩这么久没有消息,你父王也很是担心。”
  他跟儿子有贴己话要说,外人不便在场。
  程钰识趣地告辞,倒退着走出大殿。
  殿外,初冬阳光惨淡,放眼望去,偌大的皇宫更显寂寥。目光投向静王府的方向,程钰心底没有丝毫回家的暖意。父王会担心他?别说他只是失踪,就算有人将他的尸首抬回去,那人也不会眨下眼睛吧?
  可那是他的家,他只能回那里。
  出了宫,程钰接过小太监牵过来的马,不急不缓地朝王府行去。
  不消两刻钟,便到了静王府门前。
  他的贴身侍卫陈朔早就在门外等着了,看到他骑马行来,陈朔激动得面色发红。当时二十几个刺客追杀,定王还受了伤,他虽然带着人引开了刺客,然二爷迟迟不归,他忍不住往坏了猜测,此时重逢,竟恍如隔世。
  “府里如何?”程钰没有属下那么多感慨,边往正院走边问。
  陈朔低声道:“太后去五台山祈福,世子爷也去了,说是腊月里才回来,其他一切如旧。”
  程钰嗯了声,跟他料想的差不多。
  到了正院,陈朔不用他提醒就在院门口等着了,程钰自己往里走,对上堂屋正门,看到里面一家四口。
  静王程敬荣也看到次子了,他将怀里五岁的幺儿放到地上,摸摸他脑袋道:“你二哥回来了,钧哥儿去接接。”
  男娃扭头看看,有些害怕地缩到父亲怀里,抱着父亲道:“二哥凶,我不敢去。”
  程敬荣笑了笑,没再勉强。
  坐在第三任静王妃谢氏下首的程岚已经很懂事了,看看母亲,她笑着唤胞亲弟弟,“钧哥儿过来,姐姐领你去迎二哥。”
  钧哥儿这才不大乐意地从父亲腿上跳下地,跑到姐姐身边,紧紧攥着姐姐的手,怯怯地看向外面。
  “二哥回来了,吃过早饭了吗?”程岚在门口停下,浅笑着问走进门的高大男人。
  十岁的小姑娘,模样酷似谢氏,不笑的时候文文静静,笑起来温婉大方,从小到大礼节上让人挑不出错,而她作为静王府唯一的姑娘,也是备受王爷程敬荣宠爱,每个月的月例跟三位爷一样。
  程钰与这对儿同父异母的姐弟没什么感情,淡淡应一声,走到程敬荣身前行礼:“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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