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叶氏昨晚得了丈夫嘱咐,对顾老太太很是礼遇,给足了顾老太太体面,也着实让众女眷吃了一惊,待晚宴结束叶氏派人嘱咐顾老太太晚走一步叙话时,顾老太太喜得五十多岁的身子差点飘起来。
  之前叶氏夸了孙女好几句,莫非有了结亲的意思?沈家大少爷十五,与孙女正相配。
  顾家是经商的,先前富贵还在时,能与父母官结亲也算得上好姻缘了,如今家业败落,孙女在乡下过了几年穷日子,除了容貌,教养品学都算不得出挑,能嫁到知县家,乃梦寐以求的好事。
  “让老太太久等了。”叶氏送完客人才回来,歉意地跟顾老太太赔罪。
  顾老太太站了起来,和蔼笑道:“夫人太客气了。”
  叶氏再次请她落座,对身边的女儿道:“阿月不是还没看够月色吗?你带阿澜再去赏赏吧。”
  沈月笑着应下,热情地邀请顾澜,顾澜欣喜地随她去了。
  顾老太太好奇地看向叶氏,打发走了小辈,这下该说正事了吧?
  叶氏也没有再卖关子,轻声问道:“老太太觉得我家阿月如何?”
  顾老太太心头一跳。
  叶氏宛如没察觉她的异样,继续浅笑道:“听闻阿澜哥哥十五岁就中了案首,今年秋闱上榜也是十拿九稳,是咱们县数一数二的才子。我家老爷多次跟我夸赞阿澜哥哥,还说就算这次阿澜哥哥失手,下次肯定也能中,就让我趁秋闱发榜前先跟老太太探探口风,以示诚意。若老太太看得上阿月,咱们就结成秦晋之好,日后阿澜哥哥进京赶考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跟我们提。”
  面上笑得热情,心里并不赞同丈夫的眼光,顾衡再好,最多考个举人,往后能不能中进士都是个问题,哪里比得上跟丈夫那些已经当官的同窗故友结亲?再说女儿还小,等个两三年,说不定有更好的亲事人选呢?
  不过叶氏向来听丈夫的,沈泽让她促成这门亲事,她就尽力而为吧。
  如果没有江含珠,顾老太太其实不大看得上沈家姑娘,孙女嫁过来合适,但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哪配得上她那有榜眼探花之才的孙子?但跟江含珠一比,沈家姑娘在身份上就高出了一大截。
  可惜……
  “能得大人夫人看重,是子衍的造化,”顾老太太委婉地道,“可惜子衍十四岁时便与江家大姑娘定了亲事……”
  叶氏震惊地吸了口气,“怎么这么早就?”
  顾老太太话里透出一分不满:“江寄舟是子衍的先生,那年江寄舟病重,怕自己去了女儿无人照顾,便想将女儿托付给子衍,子衍碍于师生情分,如何能拒?”
  叶氏惊讶道:“江寄舟好像是县学的训导吧?我听老爷提起过他,似乎只是常年咳嗽,并非恶疾……”说到此处,恍然大悟,“子衍那样的才情,江家也算是慧眼识珠了,抢在子衍大放光彩前定了婚事。”
  顾老太太叹息:“子衍是个尊师的,都没见过江家姑娘就应了。”
  叶氏请她过来不是听她发牢骚的,陪了几句,渐渐放低了声音,“难道就没有法子退了这门婚?老太太莫怪,实在是子衍太过出众,我与我家老爷都舍不得错过这样的佳婿,而且子衍中举后,来年进京赶考的吃穿住行,到了京城四处打点都得用钱,我家老爷说了,只要亲事成了,这些花费我们全揽。”
  顾老太太精神一震。
  她最近最愁的就是这个,这三年她省吃俭用也只攒了几十两银子,江寄舟只惦记着让他们照顾他女儿,可没有主动提过帮忙的事,再看看沈家,人家还是官身呢!
  本就不满意这门亲事,眼下更是坚定了退婚的决心。
  只是,这几年江家对顾家照拂了不少,突然退婚,县城的人会如何议论?
  叶氏一直盯着她,见顾老太太动摇了,以退求进道:“罢了,既然亲事以定,我们也不好再做毁人婚约的事,老太太就当我没说过这番话吧,不过就算当不成亲家,老太太将来有什么需要,也不用跟我们客气。”
  语毕喊来外面守着的丫鬟,让她去请两位姑娘回来。
  顾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怎会听不出后面的全是客气话?两家是姻亲,沈家帮女婿就是帮女儿,两家什么关系都没有,人家理你做甚?
  “夫人,这事容老身考虑两日可好?”顾老太太忙转圜道,“其实,其实江家姑娘品行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当年江家对我们有照拂之恩,我们也不会应下,待我回去与江家商量商量,两个孩子不合适,退了也是为了大家好。”
  叶氏面露喜意,“还有这层缘故?江家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顾老太太刚刚是灵机一动随口编排的,但话一出口,她马上就想到了退婚的由头,因此越说越顺溜了,“那孩子从小没有母亲教养,姐妹俩手脚都不太干净,小时候去旁人家做客总喜欢顺些东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叶氏皱眉附和:“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子衍?先前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只盼着老太太顺顺利利退了婚,别因为曾经的一点小恩就耽误了子衍的大好前程,甚至是坏了顾家的家风,那种人,非主母人选。”
  顾老太太颔首,“可不是。”
  两人说到了一处,送别时便依依不舍起来。
  等顾家的骡车走了,叶氏回了上房,笑盈盈朝丈夫邀功,“老爷放心,说动她了。”
  沈泽笑着将半老徐娘的妻子搂到怀里亲嘴儿。
  先哄了妻子帮他,江、顾两家退了亲事,他就用不着妻子帮忙了,等安排好了江含珠,回头他再哄哄妻子,妻子也不会生气太久,那时他便可享受齐人之福。
  而那边顾老太太回到家里后,暗暗思忖了起来。
  江含珠貌美带香,看似温柔守礼实则欲擒故纵,娇娇弱弱地最会勾搭人,是个男人都会被她迷住,自家孙子也不例外,开春时还偷偷用私房钱给那丫头买了一朵珠花,被妹妹发现了宁可惹妹妹伤心也要坚持送江含珠,江含珠虽然没戴过,但珠花不见了,可不就是被她收了?
  不要脸的小娼.妇!
  顾老太太无声骂了句,因为太恨,转眼计上心来。
  她得趁孙子回来之前把事情办妥了。
  ~
  含珠坐在下人房,手里拿着本书,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忍不住走到门前,眺望上房那边。
  父亲去县学教书了,妹妹除了父亲回来时可以来这边找她,就只能待在那两人面前当人质,也不知她害不害怕。一个冷峻危险,一个品行不好,想到妹妹一整天都跟他们在一起,含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姑娘,顾家来人了!”
  春柳慌里慌张跑了过来,“老太太突然发了病,说是想见姑娘,让姑娘马上过去呢!”
  “怎么病了?”含珠急着问,那到底是她未来的婆家祖母,乍然听到噩耗,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春柳也说不清楚,对着上房道:“就说病了,张叔问过那人,那人许姑娘出门,只要别惊动里面受伤那位就行,也别泄露给外人知。”
  含珠又急又恼,她出不出门,凭什么还要他许可了?
  转瞬想到妹妹在他们手里,她也只能忍下。
  进屋换了身素色衣裙,简单挽个发髻,含珠领着春柳急急往正院赶。
  程钰双手抱胸靠在厢房门前,瞥见那边转过来两道人影,默默将目光投了过去。
  满院清幽的桂花香气里,她一身青色褙子白底长裙,行色匆匆,短短四日不见,之前稍显圆润的脸庞竟然瘦了下去,两道如画黛眉紧紧蹙着,一双水眸朝厢房这边看了过来。
  程钰没有回避,迎着她恨怨交加的目光,无声警告她。
  含珠攥紧了手,想要看向厢房里头,想要看妹妹一眼,他却挡住了一半门口。
  正要收回视线,厢房里突然传来妹妹清脆的笑声,“你说谎,乌龟是水里游的,怎么可能会在天上飞?”
  含珠不由停住脚步。
  里面妹妹的声音却没了,也没有男人的声音,不知是说话声音太低,还是两人都没再说。
  还想多听一会儿,察觉门口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含珠咬唇,快步走了。
  主仆二人身影消失后,程钰才关上厢房的门,进了内室。
  定王至少还得养个七八日才能下地走动,此时乖乖躺在床上,跟程钰没什么好说的,全靠给凝珠讲故事打发时间。见程钰进来,他摸摸拄着下巴撑在床边认真听的小姑娘的脑袋,扭头问程钰,“有事?”
  程钰没有隐瞒,“顾家请大姑娘过去,我同意了。”定王并非好.色风流之人,不至于好奇另一个已经定亲的姑娘的容貌,是以告诉定王江家有两个女儿没有关系,只要别让定王看到容貌倾城的江含珠,就不会节外生枝。
  定王嗯了声,没放在心上。
  凝珠担忧地站了起来,问程钰:“他们找我姐姐做什么?”
  程钰声音冰冷:“不知道。”
  凝珠怕他,不敢再问了,重新坐回床边,却没了之前一心听故事的好心情。
  定王不由瞪了程钰一眼,在孩子面前也如此凶神恶煞的,怪不得京城没有姑娘敢靠近他。
  他挺喜欢这个馋嘴的小姑娘的,笑着问她:“你不高兴姐姐去顾家?”
  凝珠闷闷点头,“老太太不喜欢姐姐,每次过去老太太都会数落姐姐。”
  定王闲着没事,陪她说话,“你姐姐不好吗?老太太为何数落她?”
  凝珠马上替姐姐辩解:“姐姐好,我姐姐最好了,姐姐做饭好吃,做的衣裳好看……”
  “你问她这个做什么?”程钰突然插话道,一脸嫌弃,“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听着都烦。”
  他不高兴,声音就更冷了,凝珠瑟缩了一下,耷拉下脑袋。
  定王无奈,柔声哄道:“他不爱听咱们就不说了,凝珠去写字吧,我看看你有没有进步。”
  凝珠乖乖地去了,坐到书桌前,见碟子里的桂花糕少了一块儿,她偷偷看向程钰,认定是他偷吃的,撇撇嘴,突然不想写字了,一股脑将剩下的三块儿都吃了。不爱听她夸姐姐,她就不给他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小姑娘边吃边拿眼睛瞪他,分明是在赌气,看得定王捂着胸口,笑得箭伤隐隐作痛。
  程钰心中厌烦,起身去了外间,出门时不受控制地吞咽。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小姑娘刚刚的话。
  她说她姐姐做饭好吃,难道这些糕点出自江含珠的手?
  顾家又是什么人物,他都担心定王看上江含珠坏了江家安宁,那边却嫌弃数落?
  作者有话要说:  程钰:昨晚没吃到桂花月饼,不开心……
  ☆、第6章(补全)
  江家祖上就是读书的,虽然最有出息的一位先祖也只是当过从五品的京官,几代积攒下来,家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也算得上小有余钱,祖宅所在的街道也是梧桐县最好的,与顾家本宅只隔了几户。但顾家败落后,顾老太太新赁的宅子离得就远了,从城西到城东,骡车急行了近两刻钟。
  “姑娘,下车吧。”春柳站在车前,轻声唤道。
  含珠理了理衣衫,弯腰出去。
  顾家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左右栽了两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为这座明显有些年头的宅院添了几分风雅。顾老太太身边的忠仆孙嬷嬷已经在门前候着了,瞧见含珠,急切地迎上来,“姑娘可来了,老太太一心盼着你呢。”
  在街上不便说话,含珠快步进门,绕过影壁才关切问道:“老太太怎么了?请郎中了吗?”
  孙嬷嬷后怕道:“请了,说是中风,幸好缓过来了,以后只要好生休养,应该没有大问题。哎,姑娘没看见,老太太发病时嘴都歪了,夫人急得险些晕过去,老太太也是心有余悸,醒了就派我们请姑娘来。”
  含珠念了声菩萨保佑,“幸好只是一场虚惊。”
  孙嬷嬷瞥一眼她诚恳的小脸,没有言语。
  院子不大,前面拨给顾衡读书待客,老太太娘三个住后院。
  顾衡的母亲董氏领着女儿守在床前,听说准儿媳来了,她扭头,眯缝着眼睛看向门口:“含珠来了啊,快过来,老太太想你了。”
  声音亲切自然,显然是打心底喜欢含珠的。
  含珠心里也暖暖的。她幼年丧母,与顾衡定亲后,董氏待她如亲生女儿,含珠的一手好女红就是受董氏点拨的。只是对上董氏因为看不清楚眯起来的眼睛,含珠又忍不住心酸,顾家在乡下那几年,顾衡年幼要读书,家里全靠董氏接绣活维持生计,日夜操劳,熬坏了眼睛。
  “老太太可好些了?”含珠走到董氏身边,轻声问候床上的老人。
  顾老太太点点头,示意她坐下来,握住她手道:“好多了好多了,只是在奈何桥走了一趟,回来后就想见见心里挂念的人,子衍过两日才回来,看到你,我也安心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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