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闲聊间,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正如老村长说的,乡下地方,空房间多,不过被褥不够,床板只能铺上厚厚的干草,好在现在天气不冷,晚上只要一张薄被就够用了。
  顾香生和诗情碧霄三人一间,柴旷林泰则在另一间。
  诗情碧霄怕顾香生睡得不习惯,还打算到地上睡,诗情更道:“我们到马车上躺着也是可以的。”
  顾香生好气又好笑,一把将她们扯回来:“行了,赶紧睡罢,明儿还要上山呢,你们再这样磨蹭,明天可就起不来了!”
  她顿了顿,又道:“以后在外头,记得我姓焦,单名一个芫,就叫焦芫。”
  芫字是她方才看到芫花时随口起的,仔细一想觉得这名字也挺不错,芫花随处可见,生命力顽强,虽然不是芍药牡丹,开花时却未必比名花逊色。
  不须呵护娇捧,无名也自芬芳。
  碧霄诗情都应了下来,大家赶了一天路也都乏了,很快便都陷入梦乡。
  顾香生翻了个身,忽然想起以前在长秋殿时,她睡到半夜有些热,踢了被子,被魏临发现,起来给她盖被子的事情,那会儿魏临并不知道,她其实在踢被子的时候就顺便醒过来了。
  当时也许只是心里有点甜甜的,但现在想起来,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想起来,却忽然有种想哭的酸涩。
  如果她现在不离开,说不定已经进了宫,待在从前那间长秋殿里,魏临就坐在她旁边翻看奏疏,她趴在边上吃零嘴看闲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温馨甜蜜。
  再往后,无论外面如何风雨飘摇,只要魏临一日能够执掌大权,他就会一日为她撑起一片周全的天空,不让她为外头的事情烦心,也许他会为了政治交易立严氏为后,但顾香生相信,他也会履行自己的诺言,不会对自己有所亏待。
  比起宫里的平静舒适,席家村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生活,她需要自己去面对现实的残酷,再也没有人会搂着她为她遮风避雨,她也不再是顾家四娘子,不再是淮南王妃。
  加诸在她身上的种种身份和光环消失,她仅仅是一个叫焦芫的普通女子。
  后悔吗?
  顾香生是不后悔的。
  她想起这些往事,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喜欢魏临。
  喜欢是不会说消失就消失的,起码也要经历一段时间的消磨,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后悔选择出走。
  不管将来是好是坏,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作为一个人,首先不是去爱别人,而是自爱,自尊,自重,这是顾香生的底线和原则,她不会去指责那些选择忍耐屈从包容的女子做得不对,但她自己绝对不可能那样做。
  所以,魏临,我不恨你,我也希望你以后能过得好。
  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隐约觉得眼角的湿润仿佛洇染了枕头。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被村民的动静惊醒了。
  按照老村长的安排,除了需要留在家中做饭和照顾孩子的老弱妇孺之外,其他能帮忙干活的人都被分成两拨,一拨继续挖井凿井,另一拨则上山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水源。
  顾香生他们一出来,立时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原因无它,昨晚黑灯瞎火,村民又不愿意让他们进门,谁也没看清他们一行人长什么模样,今天一看,喝,两个老的就不提了,三个小娘子竟是这般美貌水嫩,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个,看着就像是个贵人,和这个小村长半点不搭。
  老村长简单介绍了一下顾香生他们的情形,把对方昨夜救了自己老妻的事情也说了一下,果然大家对这些外乡人也少了一些排斥,又听说他们要跟着去找水出力,也都没什么异议。
  时间宝贵,谁也耗不起,老村长不多废话,说完就要带人出发上山,顾香生也主动跟在后面,这却让诗情等人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原就没想着让顾香生动手的,虽然出门在外,顾香生依旧是主子,就算什么也不做,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诗情等人私下也早就分配过了,挖井需要力气大的,柴旷去帮忙,诗情碧霄则跟着上山,林泰一起,有事好多个照应,毕竟诗情碧霄都是年轻姑娘,他们也和老村长说过了,老村长表示同意。
  “娘子,不用您帮忙,我们四人已经足够了!”诗情道。
  “爬个山也不累事,你看村子里也有挺多妇人跟着上山帮忙查看的,若成日里坐着不动,只会越来越懒散。”顾香生摆摆手笑道,没等他们说话,跟在大部队后面走了。
  诗情碧霄林泰三人面面相觑,只好赶紧跟上。
  往山上的路不难走,就算一开始是人为踩出来的路,这么多年被村民们一直走,路面也已经基本成型了。
  靠山吃山,若放在往年,不是干旱的时候,山上其实还挺多东西的,有野味可以打猎,还有野果可以采摘,还有鱼可以抓,就连野生草药也有许多,之前老村长的儿子媳妇,正是因为想上山采点草药去镇上卖,才会失足跌落的。
  但现在,原本能给村民们带来一个丰富夏天的山,却树木凋零,河流干涸,连飞禽走兽也不知所踪,估计是跑到哪里躲起来了,总而言之,跟山下一样,整座山光秃秃的,完全没有夏天本该有的郁郁葱葱的感觉。
  一行人浩浩荡荡上山,诗情拉着旁边一名妇人问:“听说山上还有贼匪,我们这样大的阵仗,不会引来贼匪的注意吗?”
  妇人却不担心:“不会的,山大着呢,他们在那一头,离这边很远。”
  上山找水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老村长他们常年生活在这里,经验要比顾香生等人丰富很多,大伙上了山,就被分成几拨,分头去寻找。
  老村长给年轻人们说了几个寻找水源的诀窍,譬如现在河流虽然干涸了,但有时石头下面的水还没完全干涸,只是他们看不见,所以要沿着河流找到下游,那里两岸的岩层里,可能还会有水流,
  又譬如说在山势忽然急转的山湾险道上,如果原先那附近有自上而下的山泉水的话,就算泉水已经干涸,沿着山势转弯处凿开,说不定也能发现水源,这是之前流水经过时聚集在那里的,还可能还没干涸。
  这些经验没有数十年山间生活肯定总结不出来,别说顾香生等人,就连村里的年轻人也都听得一愣一愣。
  老村长吩咐完,几拨人各自分头行动,顾香生和诗情他们则跟着老村长的队伍开始沿着山上找。
  从历法上看,此时其实还未真正进入夏天,但已经开始有了炎热的感觉,又没有树木的荫蔽,众人走了一段,就开始汗流浃背,诗情细心,掏出帕子想为顾香生擦汗,后者已经抬起袖子擦额头了,脚下走得比她们还快,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应。
  “……”诗情只好默默将帕子塞回怀里。
  这种行程枯燥而辛苦,众人跟着老村长,他在哪里停下,大家就在哪里停下,他让翻石头看下面,大家就照做,不仅要体力,而且还要耐力,顾香生三个女子还好,大家看她们娇滴滴的,也没要她们伸手帮忙,但若是连路都走不了,拖别人后腿,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日头晒归晒,三人谁也没吭声叫苦。
  只是一行人在附近转了约莫两个时辰,都一无所获。
  老村长不时抬头看看,唉声叹气,谁也不知道他在愁啥。
  反是顾香生看出了一点端倪:“您在看树叶?”
  老村长也没瞒着他们:“对!”
  “你们看,”他指着前面那棵树,“它虽然叶子剩下不多了,可一边黄,一边不那么黄,再看那边几棵树,也都是这样,这说明了什么?”
  席二郎傻傻接上:“说明那边没被太阳晒得那么厉害?”
  “蠢货!”老村长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自己看看,不黄的那一边还有丁点儿绿色呢,下面生了些杂草,杂草也没变黄,说明这附近有水源,水进过下面,滋润了树根草根!”
  “哦~”席二郎摸着脑袋有些委屈:“您说就说嘛,干嘛打我?”
  顾香生忍笑,扭头去看那几棵树,果然如老村长所说。
  实际上比起倔强的席大郎,不管是老村长,还是顾香生他们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更喜欢软萌好说话的席二郎,对老村长来说,正是因为喜欢,才要时时带在身边教训指点。
  不过席二郎约莫是没法理解的,他可能还羡慕兄长能跟着别的队伍跑呢。
  众人听了老村长的话,俱都精神一振,开始在附近寻找他所说的水源,有的则蹲在树下,开始挖土。
  顾香生则学人拿了小铲子,在旁边的石壁上敲敲打打,摸着稍微松软一些的土层,就用铲子挖下去。
  挖了几下,摸着泥块好像还有点湿度,顾香生也兴奋起来,手下动作加快。
  但挖了几下,除了能感觉到泥土比较松软湿润之外,想象中的水流潺潺,根本一丁点影子也没有。
  不止顾香生,旁边跟她一样想法的人也都很失望,大家几乎把附近土层都挖了个遍,一眼望去,全是坑坑洼洼,但就是没见水。
  老村长也叹了口气:“就算之前有水,现在应该也没了,走罢,趁着天色还早,再多去几个地方找找看!”
  “等等!”出声的是林泰。
  林泰在有点儿湿润的那块土壁上摸了又摸,还不嫌脏地探进挖出来的坑口去摸索。
  “老村长,我倒有个法子,只是不知道管不管用,暂且随口一说,您看这样行不行,这块湿润的地方再凿深一些,然后再在旁边干燥没水的泥壁上凿个洞出来,不用大,越深越好,然后再放点柴火进去燃烧,看能不能把旁边的水集中到一处,给逼出来?”
  旁人听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怪办法?而且没听过找水还用火烧的,简直闻所未闻。
  但老村长不愧是老村长,他认真想了想,还真道:“可以试试。”
  有了他这一句话,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村民们都听老村长的,自然没什么意见,凿这种泥壁也不需要太多工夫,于是一部分人继续去附近寻找,留下几个挖凿捡树枝。
  席二郎好奇心重,不肯继续跟着别人走,非要留下来看热闹,经过昨夜的事情,他总觉得顾香生这一行人很厉害,比以往过路的商贾都要厉害,尤其是为首的顾香生,读的书比阿翁还多,懂得得也比阿翁多,随随便便就能引经据典,像昨夜她提到的什么《史记》,席二郎就没听祖父说过。
  焦姐姐很厉害,跟她在一起的人,自然也很厉害,朴素的少年这样想道。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还是很能帮上忙的,手脚伶俐地将大家捡来的树枝塞进已经挖好的洞里,然后点上火。
  浓烟很快从洞穴里冒了出来,林泰又让大家将洞口堵上大部分,只保留基本的空隙,以防火没了氧气而熄灭,又可以达到加热洞穴的作用。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瞅着旁边有些湿润的另外一个小洞,虽然不太明白老村长和林泰的这个怪办法到底管不管用,但每一个人,无疑都打从心底希望有奇迹发生的。
  然而柴火噼里啪啦烧了过半,旁边那个小洞半点动静也没有。
  大家都面露失望,有的人甚至嘀咕“用火怎么能找到水嘛”,便兀自走开了。
  林泰和老村长也都很失望,不过做这些事情并不费太大工夫,众人之前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了惊喜,也不会更绝望。
  “走罢,再去别的地方找找。”老村长暗叹一声,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焦灼,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挥挥手,示意众人继续走。
  “水!阿翁!水!”席二郎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已经极度兴奋都有些变调了。
  众人连忙回过头,却见那个小洞里头果然有股细细的水流渗出来,滴落到地上。
  那甚至还不能称为水流,顶多只是连串的水滴。
  然而这已经足够让人亢奋了,所有人都紧紧盯住那里,仿佛看见了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连老村长一时都忘了动作。
  还是林泰提醒了他们:“要不要把洞再挖深点,还是旁边的火再加大一点?”
  老村长回过神:“对对,赶紧将洞再继续挖,看看水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
  其实也用不着他吩咐了,有些人将带上山来的空桶放在下面接水,另外一些村民则顺着水渗流出来的方向继续挖,惊奇地发现随着小洞越挖越深,出水量也越来越大。
  众人欢欣鼓舞,脸上喜气洋洋,都跟过年似的,连看着顾香生一行人的眼神,也顿时不一样起来。
  先前大家见他们深夜来讨水喝,谁都懒得理他们,可人家一来,立马就让他们找到了水,不是贵人是什么?
  老村长比他们要沉得住气,他带着人在周围走了一圈,发现附近果然有条小溪,从土痕来看,原来雨季的流水量应该也挺大的,现在虽然表面看上去干枯了,但既然他们能在那边接到水,这就说明小溪下面肯定有地下水,而且尚未干涸。
  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看起来干净又明澈,大家带来的桶都装满了,见了水还往外流,痛惜之余,甚至还有人跪趴下来用嘴接水,让人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但村民们这是被旱情整怕了,从前不觉得,现在却是一滴都不肯浪费的。
  有的村民很机灵,也没等老村长发话,提起水桶就往山下跑,说要再去拿桶来接。
  更加幸运的是,这里地势不高,离村庄也不远,以村民们的体力,来回一趟并不费很多事。
  大伙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尤其是席二郎,更围着林泰团团转:“林叔,林叔,你可真神了,你怎么知道用火能把水弄出来的?”
  ☆、第80章
  林泰依旧还是那副沉稳憨厚的模样,也没露出多少得意之色,只笑道:“我只是从前在山里,看人家冬天在洞里烧炭取暖,若是洞里有不少柴火,足够温暖,而旁边石壁又足够湿润的话,烧久了,那湿润的地方就会流出水来,所以姑且试一试,没想到还真管用了,但若要说里头有什么大道理,我也说不出来。”
  老村长不像村民那样高兴得忘乎所以,围着水流团团转,他对林泰和顾香生等人拱手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托了几位的福!自打你们来到村子之后,咱们这里的好事就一桩连着一桩,老头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还请几位务必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泰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是走是留,他们都唯顾香生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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