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4章 牺牲

  打开门定睛那么一看,韩子禾的笑容停滞了。
  门外站着的,不是她日夜所期盼的那个高大的,能带给她安全感的挺拔身影。
  不止是她失望。
  就是身后跟着的几个孩子,也不禁露出失望的表情。
  好在韩子禾理智仍存,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落差,只是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诧异,便恢复了原本的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难免带着几分生疏、客套,以及勉强。
  “您们是……”韩子禾看着面前这俩军人陌生的脸庞,心里不知怎地,竟有种空落落,有点儿莫名的……莫名的恐慌。
  “您好!”两名上校军官冲她敬了个礼,表情沉重严肃。
  韩子禾晃了晃,勉强道:“不知二位是何人,可是……来找楚铮的?”
  两名军官低下头,复又抬起来,张口说出抱歉的话:“您是楚铮同志的爱人吧?很抱歉,我们是来……是来告知您,楚铮同志在之前的任务中,不慎受伤牺牲,请您、请您节哀。”
  轰隆隆!
  韩子禾被这一段话惊得,好像一道霹雳,猛然灌顶,让她一个没有站住,险些摔倒。
  “妈妈!”同样听懂院外军官言语的湛湛和韩品,小脸登时煞白,来不及悲伤,就看到他妈好像魂不附体一般,立刻吓得什么都顾不得了,飞奔过去,扶住她。
  同样扶住她的,还有院外的军官。
  “这位同志,您……”本来想问“您没事儿吧”,可是话到嘴边儿,便被收回了,人家怎么可能无事呢?
  “我没事儿!”韩子禾摇摇头,强忍住内心深处极大的震动和惊痛,缓缓地将手从孩子们的怀抱里抽出,她看向报信的两名军官,轻开口,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刚才您说的是什么,我、我刚没有听清,劳烦您再说、一遍。”
  眼泪缀在眼角儿,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两名军官看着她,不忍再复述一遍伤到她的心,便双双沉默着低下头。
  吧嗒。
  那颗倔强的泪珠,到底还是径直落下。
  就像她的一颗心,瞬间,摔成了数瓣儿。
  “对不起,同志……这是楚铮同志他留下的、代表他身份的徽章,您拿着留个念想吧。”说吧,两名军官冲她再次敬了个军礼,道一句“保重”,便转身离开。
  “妈妈!”
  韩子禾耳畔响起孩子们的惊惧声,可她不知怎么地,虽然很想回应,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甚至,眼前的景象也不受控制的模糊起来。
  手掌里,是他们说的,楚铮这次出任务时,代表身份的那一枚徽章,明明冰凉凉的材质,放到手里却好像烫人一般,烫的她手掌心刺痛。
  ……
  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何净,第一声听到的是韩品和湛湛惊喜的呼唤。
  “我怎么了?”强撑着发沉的身体,韩子禾脸上难掩憔悴。
  何净红肿着一双杏眼,声音沙哑的开口:“嫂子,您刚才晕过去了……您、您……”
  话只说了一般,便复又哽咽了。
  “呜呜呜……呜呜呜……”随着何净话落,韩品湛湛便忍不住哭出了声,他们身边儿的宁宁和多多也不知所措的跟着他俩哭了起来。
  “不许哭!”韩子禾训斥他们,“我说了,不许哭,听到没有!你们俩大的,看好弟弟妹妹……”
  说到这儿,她恍然响起小女儿清清,忙不迭的就要下床。
  “嫂子!”何净赶紧扶住她,忙道,“刚才军医过来给您瞧过,说是您惊惧交加,伤心过度,引起了发热,现在正需要休息呢!您可别乱动!”
  “我没事儿,我看看清清去!”韩子禾推开她扶过来的手,坚持要起来,“我得看看清清去!”
  她看起来竟是有点儿神经质一般,当即把何净吓坏了:“嫂子!嫂子您别吓唬我!清清那儿有魏嫂子专门看着呢,亏不了她!就在她自己的婴儿房呢!”
  “她没事儿?”韩子禾听到小女儿不是没人管,终于松了口气。
  松口气的韩子禾,因为没有了之前那口气的支撑,当即身子一软,若不是何净手快一把拉住她,恐怕她真要坐到地上了。
  “嫂子,您不能这样啊,您想想,您还有五个孩子要看呢!”何净只能这么劝。
  虽然她是外人,可是韩子禾和楚铮感情有多好,她看的却是分明。
  莫说是她,只要大院儿里长眼睛的,都知道军属大院儿里这一对儿,是恩爱的夫妻。
  唉,可惜的是,恩爱夫妻没到头啊,杜鹃啼血、孤雁成行,可叹可悲!
  韩子禾双眼放空,耳朵却清晰的听到所有人的声音。
  这个世界,她已经融合的太深,没办法将自己置身事外,默默地安静。
  “何净,能拜托你点儿事儿么?”蓦然开口,让何净一愣。
  很快,何净就反应过来,连忙道:“您说!您说!有事儿,您只管说,用不得拜托这俩字!”
  只要您别和小白她妈那样当甩手掌柜的,什么事儿都好说。
  虽然深知韩子禾的为人,何净还是心有余悸,只想想当初小白和小水珠那俩孩子的可怜样,她都还心酸呢!
  话说,韩子禾和楚铮可是有五个孩子呢!最大的这个也只有十四五岁,最小的,还咿呀学语呢!
  韩子禾不知道何净的心理活动,这会儿,她也没有心情猜测对方怎么想的,只是说道:“你给我帮一天的忙,这一天,拜托你帮我照顾这几个孩子,明天,明天我就自己接手。”
  “啊?”何净没想到只是这个要求,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是等她回过劲儿来,立刻点头道,“好的!没问题!包管把孩子照顾好!”
  若是搁旁人,她定不会拍着自己胸脯大包大揽,可提这要求的不是别人,是韩子禾,她在军属大院儿交的最好的朋友了。
  韩子禾松口气,这才将手伸向几个孩子:“韩品,湛湛,你们俩带着宁宁多多过来,我有话说。”
  “嗯。”湛湛抽抽搭搭,点头走过来,拉住韩子禾的手,哽咽着。
  韩子禾看着他,这才发现,湛湛这孩子,好像长的越来越像楚铮了。
  摩挲着他和韩品的手背,韩子禾轻声道:“刚才你们俩也听到了……”
  她一开口,俩孩子便想起之前的事情,登时又开始哭。
  韩子禾这次没有呵斥他们,只是静静地等他们情绪平静。
  耳边充斥着孩子们的哭声,韩子禾发现,哪怕她没有哭,可是心却跟着他们几个一起流泪了。
  好一会儿,孩子们这波情绪方才平稳,她这才开口,慢慢地说道:“你们俩听着,虽然那俩军官说了这事儿,可是我需要核实确认,所以,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你们。你们俩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这时候,就要肩负起你们的责任,韩品……”
  被点名的韩品抬起头,他看向韩子禾,不等她开口,就和她保证:“小姨,您放心,我会带着湛湛看好宁宁和多多,也会照顾好清清的,您放心。”
  看他虽然双眼已经通红,脸上的泪痕条条道道,就连声音也隐隐透出沙哑;看即便这样,他仍坚定的和她保证;韩子禾心里喟叹一声。
  ……
  “嫂子,您……”郑源看到韩子禾的情况,吃了一惊,无论是从楚铮嘴里听到的,还是他亲眼见到的,韩子禾从来都是精神抖擞,精力充沛的样子,可是现在的她,看上去好像一棵摇摇欲坠的大树,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老郑,我这次让何净叫你过来,是想和你问问详情的,你能告诉我,楚铮他……他怎么就、就能出事儿?”韩子禾虽然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但是实际她她很清楚,孩子们就是对她有作用的一针强心剂,就算为了孩子,她也会站起来,继续做让孩子们可以靠岸的港湾。
  可是在此之前,她不能装聋也不能作哑,关于楚铮的事情,她必须弄清楚,至少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想到这句话,韩子禾的心又开始啜泣起来。
  “嫂子。”郑源叹了口气,他实在说不出那句节哀顺变。
  “老郑,你是楚铮最要好的朋友,也是他过命的兄弟,你能不能不让我糊涂?我和楚铮夫妻一场,不能总这么糊里糊涂接受他牺牲了吧?”
  韩子禾的泪顺势而下,一颗一颗打在手背上,缓缓滚落:“领导刚才来过了,可是他们一句关键的话都没提,虽然表示会给我们关照,可是,老郑,你是知道的,生活上的关照不需要!就算是我自己,照样能给孩子们极好的物质需要!”
  郑源低下了头。
  韩子禾点点头:“我知道,领导不说,是因为任务的保密需要,我知道,我这么问你,也是为难你,可是……楚铮都没有了,我们要这些关照有什么用?
  孩子将来当兵?……韩品和湛湛的成绩,你们是知道的,他们俩的能力,你们也看到了,就凭他们俩自己,不需要人关照,照样是好的学生很好的兵!
  楚铮可以不凭关系一步步走上来,他俩也能啊!他们不是没有人关照就一事无成的孩子!”
  “嫂子,我知道!我都知道!”郑源虎目通红,双手揪着头发,嘶哑地回应。
  韩子禾长呼口气,缓缓地点头:“你是楚铮最好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好最好的搭档,我想,我能问的人也只有睨了。”
  郑源眼眶含泪:“嫂子,你知道太多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给他报仇?还是说,你让孩子担负报仇的重任?别这样,要报仇自有我们,不要让孩子卷到其中。
  真的,嫂子,压力和仇恨都太沉重了,不要让孩子们沉浸在其中不可自拔,那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湛湛他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
  若是有一天,湛湛他们真的参军入伍,凭本事进到咱们这儿,我再告诉他也不迟。
  可是我想,我们不需要等那么久,接下来,我们会替他完成他未竟的事业,替他报仇的!”
  郑源的话掷地有声,可韩子禾的表情,却格外凄凉。
  “老郑,你以为我是不分轻重的人么?就像你说的,我宁可孩子们平庸一生,只要平安,仇恨什么的都可以放手,可是……你不能让我糊里糊涂,我一定要知道我丈夫葬身何处!至少,孩子们将来想他时,能有个遥望的方向!”
  “嫂子!”郑源知道她向来固执,可是他真不知道她能固执的想这么多理由,还都是让他难以拒绝的理由。
  “老楚和我们出任务时,曾经豪情壮志说一句诗——‘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郑源一字一句韩子禾说,“我想,他不一定希望你们看到他的样子!”
  “是不让我们看到他的样子,还是不能让我看到!”韩子禾抹掉脸颊的泪珠,定定的看着郑源问。
  郑源一惊:“嫂子,您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韩子禾站起来,向他走近一步:“我说过,若是不能知道他、他出事的细节,那么,我会要求见到我丈夫的遗骸。”
  没有人知道,她说这样的话,每说一次心就好像,就好像她自己用刀子割上去一下子,每一下都足以让她痛彻、心扉。
  “嫂子!你怎么就这么、这么轴呢!”郑源头疼不已。
  “事物不能对人言,我又没有问你机密,我只是想知道他最后都做了什么,怎么就能这么果敢的把我和孩子抛下,就这么难么?”韩子禾边哭边问,哪怕说一句就用手将汇聚再下颌的泪水抹掉,脸颊已然好像淋到雨一般。
  “这、这、这……”郑源为难的来回踱步,好半晌才慨叹,“嫂子,这是专门要求过的,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韩子禾胡乱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说罢,转身就走。
  这是要坏事儿!
  郑源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就凭她现在的情况和状态,气冲冲的,这是要搞事儿!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赶紧把人拉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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