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披着铠甲的禁军包围了乾清宫,与闻讯赶来的锦衣卫对峙在乾清宫那朱漆的宫门口,一队在台阶下,一队在台阶上,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间里,形势一触即发。
  宫变,那是一个皇朝的动荡。
  宁王看着东方青玄,目光赤红一片。
  “大都督,请让开,本王有事禀报父皇。”
  东方青玄今日未着红炮,一身孝服穿得像一朵妖娆而精致的天山雪莲,高洁的面孔上,带着戏谑的微笑。
  “今日举国上下为太子举丧,陛下身心劳累,已然睡下了。宁王殿下深夜闯宫,只怕是不妥。青玄奉劝您,还是退回去吧。”
  手握兵马,已然控制了整个皇宫的宁王,此时已然红了眼睛,他几乎可以看见了那一身明黄的龙袍,正迎着风在向他招手,还有那奉天殿上黄金打造的宝座,离他也只有一步之遥。就连眼前这一个美艳得时时蛊惑他神经的妖精,也很快就要归他所有,他又如何能放得开手?
  “大都督,让是不让?”
  青方东玄莞尔笑开:“您说呢?”
  宁王咬牙踏前一步,“唰拉”一声拔刀。
  “那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一拔刀,四周的禁军也随之拔刀而起。一时间,寒光、火光映亮了乾清宫的大门,眼看禁军与锦衣卫的流血冲突已不可避免,那两扇禁闭的乾清宫,却突然大开。
  “大胆赵析!竟敢带人直闯朕的寝宫,这是要造反了吗?”
  负手立在那宫门口的人,正是须已花白的洪泰帝。
  他的身后,立着永远冷气森森的赵樽。
  宁王素来害怕他爹,被洪泰帝一喝,面色顿时青白交加。只见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地上,身上的重甲摩擦出一阵“铿铿”的声音来。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
  洪泰帝冷笑,“有事为何不上殿再奏?”
  宁王慢腾腾起身,手上兵器发着刺目的光芒。
  “父皇,请恕孩儿不孝。今日的一切,都是你逼孩儿的。您那么多的儿子,在您的眼中,只有大哥,只有十九弟,我是您的嫡子,却连庶子都不如,甚至连赵绵泽那个庶皇孙都不如。您明明知道的,绵洹为什么傻?一定与赵绵泽那个嫡孙的身份有关,您却不查。你心里雪亮地知道楚七的女儿之身,老十九是早就知道的,可您也还是包庇……”
  一字一字的说着,宁王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
  “您什么时候又多看过儿臣一眼?小时候儿臣功课不好,您声色俱厉的骂。后来儿臣日日努力,功课好起来了,却不见父皇你也赞我一声好儿子?”
  洪泰帝气得手都在发抖。
  “愚蠢,你们都是朕的儿子,何来的亲疏?”
  苦笑一声,赵析的脸色在火把的光线下,有些扭曲,“果真没有亲疏吗?父皇,你摸摸您的心,真就没有亲疏吗?是,儿臣向来愚蠢,入不得您的眼,也入不得您的心。所以今日,儿臣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儿臣就是来逼宫的,太子死了,儿臣也是您的嫡子,为什么儿臣就不可以?请父皇下旨,太子已殁,册立皇三子宁王赵析为太子。”
  洪泰帝看着他,突然沧然一笑。
  “不然呢?你就要杀了你的老父亲?”
  “儿臣不敢。”
  赵析再次单膝跪下,抬起已然湿润的眼睛,狠狠咬了一下牙关,“不然,儿臣只能让父皇您安养天年,不问朝政了。”
  洪泰帝狠狠闭了一下眼睛。
  “老三,到底谁借给你的胆,敢如此给朕发难?你得知道,不是朕看不上你,而是你实在难堪大位。论谋略,论声望,论功劳,如今的你也都担不起敢与朕刀兵相见的结果。这步棋,你走得真差,简直丢了朕的老脸。”
  赵析目中含泪,“是,儿臣永远都是您的儿子中,最丢脸的一个。只是如今,儿臣也不怕明说了吧。整个皇城都已然在儿臣的掌握之中,整个京畿之地的驻军,也都将会听从儿臣的命令。父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扭转局面了,您就下旨吧,儿臣不会伤害您的。”
  “京畿之地的驻军?”
  洪泰帝挑高了眉头,冷冷的看着他。
  “是!”宁王又起了身,目光突兀地掠过赵樽一成不变的冷脸,有些得意地扬了一下手,只见他掌中是一只金光灿灿的虎符。
  “父皇,老十九丢了虎符,却秘不上奏,不巧让儿臣有机会寻得了它。如今整个京师郊营的军马,都在儿臣手中。您下旨,还是不下旨?儿臣实在不想与你动武,只是想让您正眼瞧一下您的儿子,他不是废物。”
  “你果然让朕另眼相看。”洪泰帝冷笑一声,“朕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愚笨如猪的人。”
  “好,父皇,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他毫不留情的责骂,让宁王赵析火起,也不再哆嗦了。
  “兄弟们,上,今日之功,来日赵析必将重赏。拿下乾清宫,请陛下退位。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他的话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都懂。
  一时间,那些原本已经将乾清宫给层层包围着的禁军们在刀戟的“铿铿”声扑了上来,而全部身着稿素的锦衣卫亦是拔出绣春刀严阵以待,横立在乾清宫的台阶之上,将大门口的洪泰帝紧紧地护在身后。
  一阵宫廷哗变,在喊杀声里开始。
  而一旦出手,就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血溅五步,再无退路了。
  冷风阵阵,杀声四起,
  禁军与锦衣卫缠斗在一处,现场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却见那宫外甬道突然闯入一人,人还没有走到,便已大喊出声儿“禁军全部听我指令,放下武器,不得伤害陛下。”说罢他不待别人回应,已然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那满脸都是鲜血,一路杀进来的人,竟然是六王赵楷。
  他手下禁军一看是他本人,纷纷面面相觑,停了手。
  一场干戈,顿时成了静默。
  赵析眼睛一花,以为自己没有看清楚。迟疑了一下,他握住鲜血淋淋的刀鞘,压抑住心里翻腾的恼意,望向来人。
  “老六,你在做什么?”
  赵楷却并不理会他,只是不停磕着头向洪泰帝请罪,“父皇,儿臣死罪,儿臣今日因大哥的过世悲伤过度,多吃了几杯酒,调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儿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
  赵析面色苍白,“你怎可以如此待我,不是你说时机已到,可以动手了吗?”
  一听这话,赵楷又一次“咚咚”磕头。
  “三哥,你何苦到这个时候,还要陷我于不义?”
  赵析心中大震,嘴里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出口,“六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不是都商量好的吗?”
  “三哥——”赵楷眸中惊疑,懵懂地看着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脏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弑父之心?”
  “我明白了。”
  赵析苦笑了一下,静静的站在人群中。
  “我什么都明白了……”
  就在这时,不等他说出来明白什么,那荡着冷风的宫殿外头,又是一阵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还有大型火器压过地面时发出来的“哐哐”声。很快,那已然挤满了兵士的甬道之上,又跑出一列列着装整齐的金卫军来。领头的人正是金卫军左将军陈大牛,他的边上,是潇洒不霸唇上噙笑的右将军元祐。
  一排排火铳架在了乾清宫外,金卫军包围了皇城禁军。
  不论从数量、武器、勇猛程度上来说,禁军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赵楷临阵倒戈,赵析心伤不已,可一看金卫军出现,他垂死挣扎般却像见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里露出惊喜,手心掌着那一枚金光灿灿的虎符,勇气倍增的大声命令道。
  “全体将士听令,速度除去禁军,包围乾清宫……”
  “噗嗤”一声,不等他说完,元祐就笑了起来。
  “三叔果然没有上过战场,实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就凭一个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让金卫军听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说说,我们是听陛下的,还是听您的?”
  顿了一下,元祐又笑道,“更何况,三叔你手中虎符,还是假的。”
  假的?
  赵析手中腰刀“哐当”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个人脚下一软,已经跌倒在了地上。而见到这样的情形,那些之前还在血战的禁军,已然都丢掉了佩刀,“扑嗵扑嗵”像下饺子似的跪在了潮湿的地板上,俯首告罪。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着赵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都敢逼宫了?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析怔怔望住他,苦笑了起来。
  “成王败寇,儿臣无话可说。父皇你说得对,儿臣实在愚不可及,就儿臣这猪脑子,如果真的逼宫成了,那坐不稳那九鼎之位。父皇,儿臣如今,总算悟了。”
  “悟了什么?”洪泰帝声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赵析眼角滑下一滴泪来,“父皇让儿臣掌都察院时曾经对儿臣说,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让儿子重贤重能,好好把好言路,为朝廷建一番功业,等将来去藩地,做一个藩王也可继续为国尽忠,守护我大晏疆土。父皇您是爱儿臣的,您早就为儿臣指了路,依儿臣的才能,也就只能办这样的事。是儿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欲蒙了眼……”
  “罢了——”洪泰帝看着他的,眼睛里全是悲伤之色,“后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声音,让赵析一愣,“父皇?”
  洪泰帝长长一叹,“去宗人府反省吧。”
  眼睛一闭,赵析泪水滚滚而下,心知小命儿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儿臣谢父王不杀之恩。”
  “你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说罢,又是重重一叹,“去坤宁宫向你卧病在床的母后辞行吧。以后,朕不想再见到你。”
  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后,乾清宫大门关上了。
  “是……儿臣谢父皇恩典。”
  赵析磕在地上,再次抬头时,乾清宫外口的人已经散开了。他满是泪水的视线,终于落在了面前身着孝服的赵樽身上,看他那一身白衣似雪,只觉得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诱我入局?”
  赵樽一步步走近,声音冷冷,“你若无心,没人能逼你入局。”
  赵析拿着那虎符,满是痛恨。
  “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里?”
  “那日父皇来晋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将虎符呈于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那个棋盘上的“孝”字,以表他对洪泰帝的孝心,换了今日中和节上,洪泰帝对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杀之恩。
  “可你也是棋差一着。”宁王弱弱的开口,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没有预料到?还是你以为自己可以阻止?”
  赵樽没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没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来,其实会比毒蛇还要狠?”苦笑地看着他,赵析眼中隐隐全是赤红,说那是痛,不如说那是一种失败者的垂死挣扎。
  “老十九,只可惜你机关算尽,到头来,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劳你操心了。”赵樽刀戟一般冷冽的眸子,划过他的脸,想了想,又低低凑在他的耳边,“除我之外,金卫军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号令。”
  说罢,他正待拂袖而去,赵析却突地笑了出来。
  “老十九,你看看你背后,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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