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12节

  算是司放和蓝雪青离婚后距离最近的一次有关联的“交流”,但司放不认为这是蓝雪青对他有“松口”的意思,她这个人向来公私分明。
  跟着冷峯说:“那些小孩画得真好,有几个很有天赋,沅儿你也应该看看,几乎不用教,就顺着他们的本能画,我感觉他们才是我的老师。”
  说这话的时候,冷峯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又掠过别冬,别冬感觉到了,但没给反应。
  “是吗?”江沅说:“小孩子往往是最有灵气的,没经过训练,不知道各种所谓规矩,方法,是最好的。”
  别冬这时问:“怎样才算好?”
  江沅看了眼冷峯,冷峯像在想什么,而后说:“艺术的好是不经过计算的,是身体的直觉,经过训练当然可以越画越好,但灵气与天赋直觉这东西,并不能被训练。”
  他这么说,心里想他自己就是经过计算的那种,他知道那种不够好,但他改不了。
  他还想说,你就是那种真正的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这简直让冷峯嫉妒又无奈。
  作者有话说:
  要周四见啦~
  过年实在太乱糟糟了,好难找到可以安静下来写稿子的时候…
  但是,下周值得期待,准备让俩犟货有点进展~
  第20章 他惊觉自己是个混蛋
  最后一天的写生在山谷里的小溪和湖泊边。
  有很多条小溪,从遥远的更高的山巅一路流淌向下,溪水清凉沁人,蓝雪青说都是山顶的雪水融化的,甚至每天都有人徒步上山特意取这里的山泉水。
  无数条小溪在这里汇聚成一个平缓的湖泊,这里很美,水源四周都是挺拔的冷杉,阳光斑驳洒落,清澈见底的溪流里有鱼游动,摇曳多姿。
  这里的湖面终日被阳光照射,不再寒凉,平缓地向边缘流动,那里有一处不算高的断面,正好形成一处瀑布,瀑布不算高,但横向面宽广,瀑布之下又是一处深潭,而后水流再接连向下流淌。
  写生的地方就在上方的湖泊周围,经过昨天的写生,今天的小朋友对画画这件事已经很熟练,都不用冷峯教,他们自己就铺开了画夹,画湖水,树林,水里的鱼和天上的云,有一两个不爱画画的,就自己在边上玩,别冬注意着让他们别去干扰其他小孩就行。
  别冬突然有点期待,想看冷峯认真画会画出什么样子,又比如他那个空荡荡的工作室,如果他认真做雕塑,会做什么?
  突然觉得冷峯好像也是一团谜,司放对他讲过的,那几句简略的过往不足以勾勒出冷峯究竟是个什么人,别冬跟他认识这段日子,哪怕近些天这么近距离,也还是根本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也许是个“恶人”,但不会是“坏人”,别冬在心里默默地这么定义。
  恶行恶相,但骨子里好似并不坏。
  中午到了,依旧是在司放那儿定的饭,司放开着他的破面包车送到公路上,别冬和冷峯过去接,得手拎着饭往回走个十几分钟。
  两人一人拎了一半,原本冷峯看他这么瘦,想多拎一些,但别冬二话不说麻溜地提了一半就甩开大步走了,冷峯跟在他身后,瞧见他外套脱了系在腰间,上身只有一件长袖t恤,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腕和脖子后颈都雪白,肩膀和后背看上去全是骨头。
  冷峯做了小半辈子雕塑,人体的骨骼形状,肌肉走向,他只要扫一眼就全能明白,别冬这样的身体,冷峯脑子里像职业病一样的忍不住开始肖想,体脂含量应该低到惊人,他瘦而不弱,看起来很有力气,冷峯想象别冬的肌肉线条应该是纤长的,薄薄的包裹在纤细的骨骼上,十足是少年人的美感。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这样不对,刚刚脑子里出现的那具想象中的身体并不是真的,冷峯这样跟自己解释,是因为太久没做东西,冒出来的条件反射而已。
  饭盒挨个递给小朋友,让他们先吃饭,然后发现少了两个人,几个工作人员四处查看,蓝雪青惊叫一声:“在那边!”
  别冬看过去,一大一小两个小孩正在湖水靠近瀑布的边缘,挽着裤脚踩在水里,像是在摸鱼捞虾。
  大的那个就第一天就把小栗子弄哭了的小胖子,今天他就没画过画,一直在边上自己玩,这会不知道怎么把小栗子也拽了过去,跟他一起淌在水里,弯腰在里头捞着什么。
  仁爱的老师跟其他人说:“大家别大声叫,会吓到他们,我们慢慢过去,跟他们说话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冷峯和别冬看着剩下的孩子,仁爱的两个老师过去,站在湖边上慢慢哄着那两个小孩,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小孩完全不看他们也不听他们说话。
  然后,大的那个突然生气了,用力推了一下小栗子,小栗子一下滑倒在水里,而后那小胖子又推了一下他,小栗子还来不及哭,就顺着滑溜溜的水流掉下了瀑布。
  别冬大惊,话都来不及说,大步往湖水边缘急速奔过去,衣服都来不及脱,蹬了鞋子,飞身跃进了瀑布。
  湖面上的水被阳光一直晒着,并不觉得冷,可是瀑布朝阴,下面累积的深潭水是冰凉的,又是冬月,别冬一头砸进深潭中,潭水被瀑布冲刷,视线十分模糊,他在水下努力辨认着,没找到掉下去的小栗子,憋到快没气才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而后继续潜了下去。
  水下突然多了一个人,别冬认出来,是冷峯,他在自己后面也跳了下来。
  两人在深潭里找了好一会,都没见到小栗子的身影,别冬头皮都麻了,大脑像是停止运转,跟着突然想到小孩子身量轻,说不定已经被冲到别的地方,于是又顺着水流继续向前,果然往前游了不远就找到了静静漂浮在水下的小孩。
  他和冷峯两个人托着小栗子浮出水面,小孩呛了水已经昏过去了,冷峯就在岸边上给他做急救,最后小孩吐出来一大团水,总算醒了过来。
  别冬这回狠狠被吓了一通,看到小栗子转醒,他这颗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将将落了下去。
  还是后怕不已,万一没找人人,万一找到得太迟了……别冬不敢想。
  小孩落了水,还是得送往医院去仔细检查下,仁爱的老师照看剩下的小孩,还好司放的面包车还没走远,蓝雪青赶紧联系他把车开过来,冷峯一把抱起小栗子,几个人往公路边能停车的地方奔去。
  小栗子像是被吓傻了,一直不出声,哭都不哭,冷峯和别冬全身湿透,完全顾不上自己,直到上了车,才发现两人自己也被冻得浑身发抖。
  面包车上有毛毯,小栗子冻得嘴唇都变紫了,蓝雪青把他的湿衣服都脱了,拿毛毯给他裹着,再用自己的厚外套裹在他身上,但冷峯和别冬就没办法了,湿淋淋的衣服穿在身上只会更冷,司放把空调开到最大,别冬和冷峯脱了上衣,胡乱擦了擦,然后湿淋淋地坐着。
  冷峯这才发现别冬一身的伤疤。
  新伤盖着旧伤,覆盖着他的前胸到后背,胸腹、肩胛、雪白的胸膛布满了荆棘一样的刺痕,后背有一道大伤疤,从右肩向下,几乎斜跨过整个背部,像是被人用过刑一般。
  冷峯触目惊心,心内的震惊再也收不住,泄露在了脸上,他抬头盯着别冬,就要开口问出来,“你……”然而才说了一个字,别冬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抢白打断道:“最后一排可以晒太阳,我去那里躺一躺。”
  说着就不管不顾地去了最后面。
  那意思很明显,他不想让冷峯问,也并不想说。
  冷峯看着他弓着腰走到面包车最后,蜷着身体躺倒下来,前排座椅的靠背挡住了他的上半身和伤疤,也挡住了他的脸,冷峯看不到了。
  蓝雪青和司放自然也瞧见了别冬这触目惊心的一身,他俩对冷峯使了使眼色,“这会别问,回头再说。”
  这荆棘遍布的身体像刺破黑夜的一柄利剑,长驱直入地闯进了冷峯的脑海,把他对别冬旧有的印象全都替代了,冷峯恍然他根本不了解眼前的人,别冬经历过什么,为何性情大变,是不是跟这满身的伤痕有关?这样的伤痕不像是普通殴斗会出现的,而像是被长期重度虐待,冷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误解他了,他不了解这个人,却粗暴武断地给对方下了判决书,说他是野兽,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冷峯惊觉自己真的太混蛋了。
  在路上司放给江沅打了个电话,让他带两套衣服直接去医院,给冷峯和别冬换上。
  一直到医院,车后面的人一直蜷缩在座椅上,冷峯不时回头,只看见别冬弯曲的膝盖,他躺着,赤裸着上身抱着自己,冷峯从这个身形中第一次读出惶然无措的意味。
  第21章 敛去了爪牙的小兽
  医生给小栗子做了全身检查,溺水后抢救及时,身体上没啥大碍,但精神上好似受了刺激,整个人一直怔怔地,像是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反应。
  县城的医院医疗手段有限,唯一的精神科医生特意过来给小栗子做引导,蓝雪青陪着一起。
  仁爱随后也来了人,跟医生做了交流,他们有自己的专业疏导老师,准备带小栗子回学校,蓝雪青也跟他们一起,今天出了这场事故,她作为第三方合作者,也得去面对责任。
  于是医院就剩冷峯和别冬还有司放,司放看俩人都冻得够呛,他自己白天出来也没穿外套,没多的衣服可以给他俩披一披,只能猛打电话催江沅,等江沅到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冷峯和别冬都披着各自的湿衣服,冷峯留意到别冬一直在发抖。
  江沅总算赶了过来,带了两套衣服,别冬和冷峯找了个空病房,背对背把衣服换了。
  冷峯忍不住回头再次看了几眼那浑身的伤痕,纵横交错,像用荆棘捆过他全身,这时离得这么近,冷峯终于看清了,手指忍不住想靠近那些伤疤,离近隔空抚了抚,又拿开了,心跳毫无意识地快速跳动了起来,
  像在心疼。
  他的胳膊蹭到别冬的后背,发现很烫,问道:“你是不是在发烧?”
  别冬双颊绯红,但他摇头:“没有。”
  冷峯二话不说,一把拽过他胳膊,把手背贴到别冬的额头上,烫得吓人,他皱眉:“嘴硬什么?”
  而后松开他,两人出了病房,江沅和司放在外头,准备一起回去,冷峯说:“再等等吧,有人发烧了,得挂个水。”
  “谁?”江沅眼神在两人中扫了个来回,很快反应过来:“小冬发烧了?”他的手很自然地贴了贴别冬的脸颊,一片滚烫,“呀,这么烫,快,咱们去找医生开药。”
  别冬本来根本没想提这事,按理说他不应该会发烧,在老家的时候,穿得那么单薄,在雪地里一待那么久都没事,跟只小雪豹一样,寒冷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怎么今天落个水就发烧?别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体变弱了。
  医生量了温度,38度7,开了挂水的药,别冬坐在输液大厅宽大的沙发椅上,开始挂上水之后,昏昏沉沉的感觉才沉重地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又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司放去外面餐馆打包了吃的东西,拿到输液大厅几个人简单吃一点,别冬右手正吊着针,吃不了,江沅于是拆了双干净筷子,夹了块红烧肉送到别冬嘴边,别冬有些尴尬,下意识往后避了避。
  江沅不顾别冬的尴尬,诚恳地说:“没啥不好意思的,你这不是不方便嘛。”
  别冬却不知为何就是不肯,那块红烧肉高高地举在那,像江沅欲盖弥彰却又昭然若揭的心意,司放闷着头不看,心里骂着江沅死性不改,一直不吭声的冷峯却突然把那块肉用筷子接了过来,三两口吃了,江沅一愣,骂了声“草啊……”
  冷峯从打包袋里拆了支勺子递给别冬:“用这个。”
  别冬这才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不知怎么,刚刚江沅那看似正常的举动让他觉得尴尬极了,他知道江沅是好意,也没什么出格的,但就是……别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别扭。
  但他昏昏沉沉地,顾不上深究,也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就缩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司放和江沅问起今天下午出的事故,冷峯简略讲了下,江沅看了眼闭着眼打盹的别冬,感慨地说:“小冬真是英雄。”
  司放也连连点头,江沅看了眼冷峯,说:“你今儿怎么不说这种行为是莽夫了?以前不都这么冷嘲热讽地么?”
  冷峯冰山脸:“情况那么危急,还能怎么办,还得反应快才追得上。”
  江沅说:“你就是嘴硬,明明自己也跳了,就是不肯承认这种行为是对的,是值得被赞美的。”
  冷峯不接茬:“过都过去了,还不知道仁爱那边怎么说呢,青姐去处理后续了,要是把事故责任都算到我们头上,那有得闹了。”
  听到蓝雪青的名字,司放上了心:“那不能吧?要这样的话,这帮人要不讲道理,我就用特么更不讲道理的方式去会会他们。”
  冷峯摁住他:“四哥冷静,事情还没结果呢,先静观其变。”
  吃完饭,反正江沅在这儿,司放看人没事就先开车走了,晚上他还得忙活饭馆。
  直到药水挂完,护士过来拔针的时候别冬才醒,已经是夜里,护士又给他量了次体温,比刚才低了点,但还是在发热,于是晚上的急诊医生又给他开了一些吃的药,说夜里继续观察,如果高烧反复的话,还得过来医院再挂水。
  别冬接了药,他觉得睡一觉就能好,自己没那么娇气。
  回去的时候坐江沅的车,别冬在后座上坐着坐着就撑不住了,滑躺下来继续睡觉,身子骨缩成一团。冷峯脱了外套,朝后座扔过去,说:“盖着,都没好利索,别再加重了。”
  别冬愣了愣,手里捏着衣服,倒没说什么,听话地盖在了自己身上。
  江沅瞥了眼冷峯:“哟,今儿挺友爱和善啊,可不像你。”
  冷峯低声含糊地“嗯”了声,没反驳没开嘲讽,像是根本不想接这茬。
  江沅从后视镜看了眼别冬,睡得安安静静,悄无声息,冷峯也看得到,他觉得此时的别冬像敛去了爪牙的小兽,有些可怜和温顺,想起下午他看到别冬奋不顾身直接飞身跳下瀑布的时候,心中一惊,而后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这时再想起来,冷峯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担心落水的小孩更多,还是担心那个不要命的小狼崽子更多。
  幸好都没事。
  晚上回到家,冷峯第一件事就是去冲个热水澡,洗的时候还在想,不知道小狼崽回去知不知道冲个热水澡,别就这么睡了,冲完澡出来,他想给别冬发个提醒的信息,这才发现手机跟着一起落水,已经不能用了,又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别冬的联系方式。
  在床上坐了会,冷峯毫无睡意,脑子里和眼前全是今天见过的别冬满是伤痕的身体,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冲动,下了楼。
  一楼的角落有一大块白色的大理石,这种石头是梨津的特产,冷峯刚弄工作室的时候就拖了一块过来,只是两年过去了也没用上,这时冷峯把那巨大的石块挪到大工作台边上,一把掀开小工作台上的盖布,一排整整齐齐的雕塑工具展露眼前。
  站在跟前静静看了会,大小各异的刻刀在夜里的灯下闪着幽暗的光,这些曾经是他的手,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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