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节

  “我无事,只可怜我那继而连三受到打击的姑姑。”孟玉龙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来。
  “大王能立北凉,有我姑姑当年举族鼎力相助之功,如今我们孟家已经心灰意冷,只求能保护好菩提王子和小公主的性命,我知道大魏如今如日中天,就算强行抵抗也只能是百姓受苦,我们愿意和平贡上凉境,只求魏国能为两位死去的世子报仇……”
  他红着眼哽咽道。
  “北凉能做出这种事,设计陷害两位世子的,只有沮渠牧犍。掌管后勤补给的是宰相宋繇,去年开始转而支持沮渠牧犍,恐怕早已经倒向他了。昙无谶大师和身毒国的妖僧是沮渠牧犍从酒泉迎回的,沮渠牧犍的领地和柔然接壤,大王子出事时,他要是和柔然人之间有过什么盟约也未可知……”
  贺穆兰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但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也许这是孟王后所施的苦肉计,也许这是孟家为了让沮渠菩提上位而使出的计谋,但有一点孟玉龙说的没错,魏国确实希望能当上世子的是更加年幼的沮渠菩提,而非野心勃勃的沮渠牧犍。
  北凉国内恐怕是知道魏国不希望更有能力也更有名声的沮渠牧犍继位,为了北凉的存亡,才不得不转而支持身份并不贵重,只占了一个“长”子的三王子。
  若是崔浩在就好了。
  贺穆兰脑中飞快地滤过孟玉龙的话。
  无论是崔浩还是古弼,恐怕都会给她可用的指导。哪怕是若干人,在政治上也敏感的很,屡屡有金玉良言。
  就算是李顺坐在这里,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大概也有了该有的决断。
  可贺穆兰却只能一遍遍的梳理着孟玉龙的话,小心而谨慎的分析利弊。
  好在孟玉龙态度足够诚恳,也并没有继续求她,或者逼她表态,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等着。
  沮渠菩提当上世子,对魏国的好处?
  除了那个摸不到真假的“退为凉州”,沮渠菩提愿意以“质子”之身前往平城恐怕是对魏国最好的结局。
  只要沮渠菩提在手,哪怕沮渠牧犍发动政变上了位,陛下也随时可能高举着沮渠菩提这个“世子”发兵攻打北凉。
  因为沮渠菩提才是名正言顺的凉王世子。北燕的三个王子能够因为“废长立幼”而请求魏国发兵救命,魏国就能再因为“名正言顺”发兵北凉。
  除此之外,沮渠牧犍身后站着酒泉派和敦煌派以及西凉遗民的力量,沮渠菩提身后则是北凉军队和“嫡出派”大臣的支持,一旦世子之争开始,两派必定开始内斗,内斗会消耗掉北凉的国力,从而使得魏国日后得胜的机会更大。
  而风险是什么呢?
  贺穆兰思索着。
  如果孟王后失败,没有成功的让沮渠蒙逊立下菩提为世子,反倒让沮渠牧犍被立为世子,那么国内的力量就会迅速得到统一,沮渠牧犍是个左右逢源之人,绝对不会乖乖效忠魏国,私下恐怕也会积蓄反击的力量。
  这件事的“利”实在大于“弊”,贺穆兰不由得心动了。
  但天性里的谨慎还是让她有所保留的开了口:“我想先知道你们的实力。”
  她头脑清醒的说道:“仅凭我们的逼迫是不可能让凉王立下世子的,在我们看来,凉王想保住三王子的意图很明显,说不定三王子就是凉王属意的王位人选。我们贸然逼迫,说不定让凉王更加相信三王子才是魏国最忌惮的王位继承人。”
  “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哪一步,先证明给我看吧。”
  贺穆兰直起身子,盯着孟玉龙开口。
  “如果你们做的能打动我们,我们便帮菩提王子一把!”
  ☆、第404章 残酷真相
  “花将军应对的没错,应该说,应对的很好。”
  源破羌和其他是使臣在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之后,纷纷表示出赞赏之意。
  魏国使团现在最大的麻烦,就在于主使的缺失。而副使贺穆兰毕竟是武职官员,对于这些外交上的事务并不熟悉,这一点是极大的缺陷,很容易被北凉利用。
  所以这么多天来,所有使臣吃的吃,拿的拿,到了真要有什么表态的时候,纷纷都把皮球踢到贺穆兰那里。
  “哎呀,这个我做不了主……”
  “这个等我回去问问我们花将军……”
  而贺穆兰虽然不是什么长袖乱舞的人,但也谨慎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北凉的官员们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什么明确的保证。
  这一次也是如此。
  看似似乎答应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答应。
  主动权还是在魏国人手中。
  “现在就不知道孟王后接下来会做什么。”刘震开口说道,“孟家的势力多在军中,总不会兵变吧?”
  贺穆兰已经在郑宗那里知道了刘震名义上是文书,实际上是级别不低的白鹭官,恐怕一路上都在监察使团人员的动向,早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发往了平城。
  素和君难怪能知道这么多事,恐怕和这位白鹭官大有关系。
  使团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平时表现低调的文书官是个白鹭官,要是知道的话,这段日子吃拿要扣恐怕做的就不会这么狠了。
  不过贺穆兰也没想过要提醒,有这么一个白鹭官在,很多事情都变得很容易。
  她可不相信素和君没有在北凉安插探子。连平城都有北凉的探子,没理由天下闻名的魏国情报系统在北凉没人。
  “不会兵变。”源破羌摇了摇头,“孟家能得到尊重就是因为他们不揽权,不放肆,如果他们逼宫兵变,不会有人支持沮渠菩提。孟王后大概有什么自己的法子让沮渠牧犍倒霉。别小看这些后宫的女人,尤其是孟王后这样护崽的母狮子。”
  “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把送嫁的事情先做好。”一个魏国使团的官员摇头。“这些内政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了,到时候推波助澜一把可以,明面上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关键的还是要把兴平公主迎回去,否则真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撕破脸开战了,先稳住他们才是关键。”
  刘震下了结论。
  “若是兴平公主那里有什么不妥……”贺穆兰没有把兴平公主可能德行有亏的事情透露出来,只是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有没有法子替换个人选?”
  “你是说兴平公主会暗地里行刺陛下?”
  几个使臣对视一眼,骇然地开口。
  “将军是在孟王后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源破羌意外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大概是觉得她到现在还没对兴平公主的人品和危害下个结论很是奇怪。
  贺穆兰心中并不想为难兴平公主,虽然说这位公主并非陛下良配,但她原本在北凉放浪无羁是她自己的私事,为了一国的安宁牺牲她的安危千里前往平城却是北凉做出的决定,而不是她的。
  只要她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最多不过就在魏国冷宫里过一辈子,算起来,她也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但现在众人问起,贺穆兰也没办法明说。因为和孟王后没有正式结盟,贺穆兰并没有请求孟家想法子证明兴平公主不适合和亲的事。
  对于北凉来说,从上到下都是希望和亲能成功的,孟王后恐怕也不会愿意魏国和北凉撕破脸,导致战争提前。
  “不是孟王后那,只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在私德上的……”
  众位使臣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北凉王室信妖僧的事情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在平城都有所耳闻,这件事原本就是北凉巴着我们,兴平公主若有什么不对,让她回京后水土不服‘暴毙’或者思乡‘郁郁而终’是很容易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纠结了贺穆兰许久的问题,在这些使臣口中却是这么的“轻松随意”。
  一位公主的生死,只不过适应魏国需要的工具。因为北凉现在形势不如魏国,所以只要拓跋焘一句话,她就会成为“得病而终”的公主,连个泡都会留下。
  贺穆兰顿时恍然大悟。
  为什么那么多和亲的公主都早夭,难道真的都是体弱多病之人吗?哪怕环境再艰苦,能登上王位或首领之位的贵族身边,难道环境能艰苦到哪里去?
  恐怕大多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郁郁而终”了。
  “不过兴平公主要是确有劣迹,倒是一个开战的好理由,我们可以多打听打听。”几个使臣商量之后对贺穆兰献策道:“目前还不清楚情况,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多打听一二再做结论。”
  孟玉龙的到来给魏国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而在沮渠牧犍那边,也很快从忠于他的官员那里得到了孟家接触魏国使者的消息。
  换句话说,孟王后真的开始向他宣战了。
  其实沮渠牧犍根本不愿和孟王后对上,他幼年时候也得过这位王后的许多照顾,和其他王子一样,他们都嫉妒羡慕恨两位兄长有这样强大而潇洒的母亲,可以做到他们的母亲做不到的许多事。
  然而他们总是要离开宫中的,童年的温情很快被利益抛之脑后。
  他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每个汉臣都夸奖他有成为“贤王”的天赋,他却不服气,他想做“贤王”,此“贤王”却非彼“贤王”,他想做真正的王。
  他知道许多人都觉得大王子和二王子是他暗算死的,因为最终得到最大利益的人会是他。可只有他知道,做出这一切的不是他,而是时势。
  大王子倾向汉臣,想以汉家法度治国,所以佛门出了手。柔然贵族几乎个个信佛,有他们牵线搭桥,柔然又想得到物资,大王子死于暗算之中也是正常。
  正是因为大兄的死亡让他为佛门的力量而战栗,从那时起,他一面结交大儒名士,一边表现出自己对佛门虔诚的信仰,在敦煌和天梯山开凿佛窟,小心翼翼的不得罪到这群无冕之王。
  信仰实在太可怕,一个僧人的几句话,就可能让他父王最忠心耿耿的属下为了“佛祖”而倒戈相向,更别说影响朝臣们的立场了。
  正是他的态度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两方开始接触、合作。
  到了二王兄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人人都认为是宋繇做了手脚,却没人发现后勤补给的队伍里有许多的僧官。这些人是防止军队出现疫病而带的僧医,也是为了安抚可能会有的俘虏,一向是北凉军队中的特色。
  两个王兄都死了,他被卷到了风口浪尖,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只要他能登上王位,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天王”,他们就会出动自己的所有力量,将西域诸国贡献到他手中。
  高昌、鄯善、楼兰……
  哪怕魏国出兵伐了北凉,他依然还有许多选择。
  他还是天王,西域之王。只要佛门不灭,就会有前赴后继的北凉遗民不停叛乱、起义、反抗……
  直到他再次夺回北凉。
  没有人能正面撼动魏国的锋芒,就算佛门也不可能,这是他们数次推演后最好的结果,哪怕有一天魏国真的出兵了,他们也不是没有生存的可能。
  他的父王不懂,大王兄不懂,二王兄也不懂,他们只会拼命想着保住北凉的疆土,却没想过还有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当上世子、凉王、天王,然后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不想和孟王后为敌,因为这个女人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他充其量不过是没有把佛门的目的告诉她罢了。
  他不相信她一点都不知道背后是谁下的手,父王将小弟的名字改为“菩提”,已经是对佛门的一次示好和对小弟的保护。
  若是她不出手,他绝对不会为难小弟。
  可是为什么……
  沮渠牧犍仰头看着面前的嫡母,不甘心地恨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率领着宫中侍卫的孟王后虽然年华不在,可气势依旧。
  一张对女子来说稍显刚硬的国字脸上,看不到任何嘲讽、愤怒或者是仇恨的表情,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让沮渠牧犍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已经将一切都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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