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节

  高深捏了捏鼻子,似是对这个味道很是厌恶:“赫连公这是将我们带到了哪里?不会是什么臭水塘附近吧?”
  只有贺穆兰微微吸了吸鼻子,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绝不是什么臭水塘,倒像是前世他们全家去……
  “是硫磺?附近有温泉?”
  贺穆兰乍然惊喜,偏头看向赫连定。
  “赫连公是带我们来了一处温泉地?”
  赫连定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让众人惊喜一番,待听到贺穆兰一口道破了玄机,立刻瞪大了眼睛:“花将军竟如此见多识广,光凭这气味就知道附近有温泉!”
  他喟叹道:“此处是我当年行军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处汤峪,若是此番我们带的人马多,我便不会引你们来这里了。这里的汤水虽好,可并不能饮用,军队人数一多,扎营倒不方便。”
  他看着露出喜色的高深等人,接着说:“如今我们人数不多,在此处山谷里驻扎正好,因为谷中有热泉,所以比外面要暖和的多,而且行军最是疲累,泡泡热水也可解多日的疲乏,对疏通筋骨有大大的好处。”
  众人之中,只有高深和贺穆兰泡过温泉,知道温泉是什么,其他众人大多来自黑山,或是北方苦寒之地,根本就没见过温泉,一听说这里流出的水是热的,一个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恨不得立刻就去泡个热水澡。
  就连贺穆兰都高兴万分,古时候条件艰苦,在城里还好,一旦行军,十天半个月无法洗头洗澡都是常事。她早习惯了脏的浑身能搓泥的日子,乍闻可以泡个温泉浴,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等等,洗澡?!
  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艹!
  要洗澡!
  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前往胡空谷,而且很快就要到地方了,自然是人人放松。这处温泉所在的谷地平坦,在这寒冬里山脚下甚至还有一些青草,气候也比外面温暖的多。
  除此之外,在这谷地较高地势的地方,确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池子,甚至还有一处由热流形成的热水小溪,从山顶一直流淌下来,所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那刺鼻的气味就是由这里传来。
  热水小溪流过的众多洼地都成了小池一般的温泉池子,也有池子自己就在喷水的。整个谷地里下平上陡,怪石嶙峋,热水却到处都是。
  尽管贺穆兰再三提醒众人这里的水最好不要喝,泡澡也不要泡的太久,可一到营地扎下,立刻还是有许多将士高声欢叫着抱着衣服往高处而去。
  马匹们都被马奴牵到山脚下吃草,贺穆兰也把自己的几匹马交给了盖吴去打理。
  卢水胡人们都不泡温泉,他们有着洗“日光浴”,也就是在太阳底下搓泥的习俗,在水中常泡是很少的。
  贺穆兰曾经犹豫着提出了盖吴身上的味道有些重,最好清洗下的建议,也只换得他擦身子擦的比较勤快,开始经常洗头了而已。
  至于泡澡?
  咳咳。
  贺穆兰刚把所有事情交代完,眨眼间就被一群将士们推着往山上跑。他们一边簇拥着她,一边七嘴八舌的告诉她他们发现一个池子特别大,特别干净,非常适合泡澡云云。
  兴奋的脸红扑扑的陈节抱着贺穆兰干净的衣衫,跟着那罗浑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贺穆兰往上走。贺穆兰几次想要离开,无奈前后左右都是人,甩手而去太过古怪,竟就这么被推到了目的地。
  这个池子确实不小,而且水温刚刚合适,既不热也不冷,而且最关键的是,其他的池子有不少都是浑浊的乳白色泉水,而这处十分清澈,除了有微微的硫磺气味,几乎和普通的水池没什么区别。
  而在这个池子旁边的小池子里无论深浅浑浊,早就挤进了一堆光着屁股蛋的兵卒们,一边搓泥一边聊天,见到贺穆兰来了,为了表示尊敬,一群人还纷纷站了起来,光着身子行过礼才又坐了下去。
  贺穆兰没见过后世男人们上洗澡堂子是什么样子,但料想有一天大澡堂里来了一个单位的顶头上司,那些男人们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我情愿去那些浑水池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脸上还在干笑,心中其实已经快成咆哮帝了。
  ‘这么清澈叫我怎么洗!给你们表演大变小鸟吗,啊?你说怎么洗!’
  “火长!快去解解乏吧!”那罗浑看着那池子热水犹如看到了美人儿。若不是众人的首领贺穆兰没有脱衣入池,他们早就跳下去了。
  “我给你擦背!”
  这时代将领大多分两种,一种平易近人,一种德高望重,花木兰是前者,赫连定是后者。所以他们敢拉着贺穆兰一起去洗澡,却不敢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赫连定。
  而赫连定,早已经自己觅了一处清净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去泡澡了,哪里像是贺穆兰这般骑虎难下,苦逼至极。
  贺穆兰正犹犹豫豫,自诩和贺穆兰关系极好的那罗浑突然对陈节等人使了个眼色,坏笑了起来:“看样子将军没洗过温泉,有些害怕?”
  贺穆兰心中大喜,正准备用这个借口逃过一劫,却不料那罗浑一击掌,大叫了起来:“来来来,大伙儿让花将军知道这温泉的好处,上啊!哈哈哈哈!”
  哈什么鬼?
  贺穆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身边簇拥着的十几个人抬了起来,给丢到了前面的温水池里。
  温水池的池子不深,大约就到大腿,贺穆兰一个猝不及防被兜脸丢了进去,顿时喝了一口微苦的池水,挣扎着站起身来。
  好在之前觉得有些热,把皮毛大衣衫都脱掉了,否则这么一丢进去,衣服全毁,站都站不起来。
  等等,现在是想衣服毁不毁的时候吗?
  贺穆兰有些惊慌的看着面前一群将士们狞笑(?)着脱掉了自己的衣衫,赤条条的也跳了进来。
  “哈哈哈,我和花将军一个池子里洗过澡,回家一定有许多儿郎羡慕我!”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虎贲军叉腰大笑,寻了池边坐了下来,似是对贺穆兰居然还不脱衣服表示不解:
  “花将军,你那衣服都湿了,赶紧解了衣衫好好洗洗吧!”
  贺穆兰僵硬着撇头看向那罗浑,后者也脱了衣衫,大步跳进池子,径直朝着他而来。
  陈节还细心的用自己的干净衣服包裹好贺穆兰的干净衣服,以免她的衣服被水浸湿,然后放在一块大石上,这才进了池子。
  也是这池子足够大,否则蹲进了一大堆人,早就记不下去了。
  陈节一进池子径直就朝着贺穆兰过去:“将军,可是一个人脱湿衣不方便?来来来,我帮你脱!”
  那罗浑则大马金刀地仰躺在池边,笑着说道:“陈节这小子刚刚还说让将军你一个人寻个地方去泡,我说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热热闹闹在池子里有说有笑才算是松快。想我们以前还在黑山时,哪次洗澡不是在一起你帮我搓我帮你……咦,将军,你有帮我搓过吗?”
  那罗浑像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又好像似乎是和花木兰一起洗过,纳闷地嘀咕了起来:“火长有和我们洗过澡吗?有吗?好像有吧……”
  贺穆兰原本被陈节纠缠着扒掉了外衣就有些狼狈,再一听陈节原本想让她自己独处却被那罗浑几句话给破坏了,弄的现在满池子都是人的境地,忍不住心中烦躁,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句: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贺穆兰很少对曾经的火伴出声相斥,她自见到那罗浑以来,说话行事无不和颜悦色,就连那罗浑也习惯了如今这位主将还和昔日的火长一般,所以才敢开这个玩笑。
  谁料贺穆兰说恼就恼,那罗浑顿时一僵,整个池子里的人也都僵硬了起来。
  贺穆兰呼喝之后也是后悔,可她万万也不可能真的和一群男人们“坦诚相见”,所以依旧保持着肃容的样子,跨过一堆胳膊大腿、腿毛胸肌,攀着池壁出了池子。
  也许是她黑着脸的样子太吓人,一池子的男人竟然有些瘪缩,尤其是那罗浑,几乎是大受打击一般僵硬在那里,整个人有些呆愣。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还在黑山时,借着屠宰间的热水,在一片血肉狼藉之中潦草洗浴的那些日子。
  那些委屈和孤独似乎一直萦绕着她,就犹如一个魔咒,时刻提醒着她,她终是有不能诉诸于众人的秘密,只能自己背负。
  贺穆兰就这么湿漉漉的走到了大石附近,拉开陈节的衣衫,将装着自己一大包干净衣服的包裹提起,朝着山上无人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浑身上下湿透、穿着湿衣湿鞋的样子太过怪异,所以沿路而去,泡在各处池子里“先到先得”的将士们都慌张地站了起来,有的更是想冲上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只解释自己不小心穿着衣服掉进池子了,要寻一个清净的地方洗澡换衣,又叫住那些浑身赤裸的将士们回池子里泡着去,便继续往偏僻的地方走。
  作为一军主将,想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然是很正常的,众人哪里还敢再跟,一个个甚至都避开贺穆兰去的方向,还劝阻别的将士也不要去,省的打扰了花将军。
  贺穆兰走了一截,发现后面没人跟来,而且隐约还看到在附近的将士们喝止其他人靠近,心中松了一口气,一路摸着那热溪的源头,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毫无人烟之地。
  这一处泉眼不大,但四周都有大石做遮掩,那泉水就是被半圈大石环绕着的一处浅池。
  贺穆兰之前已经被漫山遍野洗池子的“男汤”震撼住了,找到这么一处清净的地方,也顾不上水浅不浅了,摸了摸水温合适,就又从旁边寻了一块近人高的圆石,硬生生推到那泉眼旁,自己先钻进水池,这才把那大石堵在半圈的豁口上,看起来倒像是个大石做成的屏风。
  如此这般之后,贺穆兰这才彻底放下心,脱了个干净,将自己埋在水里,胡乱搓洗起来。
  贺穆兰放下了心,却没发现不远处伸出来的半边山壁上,有一个浑身赤裸之人站在山壁边沿纳闷地看着下方,待那石头堵起来了,这才回到山壁上的池子里。
  这处池子是赫连定寻到的清净之所。他是王室贵胄,现在虽然没有带亲卫,但该讲究的还是讲究。他洗澡只用上游的水,像是和其他人一样泡在一个池子里,那是万万不愿的。
  所以他摸到这里自己常用的水池中,早早就泡在了这个池子里。
  赫连定所在的关中地区多有地热,他自己就有一处温泉庄地,所以对泡温泉熟悉的很,每泡一会儿就出了池子,在山壁边吹吹冷风,看看远处,然后再回去泡一泡,如此反复几次,才算是把全身的疲乏全部解了。
  当他第二次从池子里站起身时,看到的正是浑身湿漉漉的贺穆兰抱着一个大包裹上来,寻到那个池子的时候。
  那池子赫连定也看过,虽说有大半边大石挡风,但池子太浅,他人高马大,自然看不上那个浅池。
  只是让赫连定不了解的是,不知为何花木兰竟选了那个池子,而且选了还不算,竟还去推了一块大石,把整个池子围了起来。
  “听闻花木兰有举世罕见之神力,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好生生去扛块石头。”赫连定好笑地自言自语,站在池子外面又看了几眼。“难道他发现我在上面?”
  他摸了摸几日未刮而有些胡茬的下巴。“都是男人,发现我在上面又有什么关系?总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隐疾见不得人吧?”
  赫连定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聊,他素来不是爱刺探别人私隐之人,只是吹了吹冷风,将皮肤吹紧,便又返身回转池子,泡了进去。
  另一边,那罗浑和陈节那池子的人自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走后,心里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花木兰虽成名的极快,但今年才二十出头,虎贲军中许多人甚至比她大上十几岁,所以贺穆兰领军之时,人人并不觉得她官威日重,有些性子诙谐的,还敢大着胆子和贺穆兰开开玩笑。
  如陈节、那罗浑这样的亲近之人,更是撒泼耍赖什么都敢来。
  那罗浑目送贺穆兰走远,一边搓着手臂和肩背,一边小声和陈节埋怨:“你说火长这是怎么了?以前我们洗澡,都是他替我们抬水,也没见他生过气,如今只不过一起洗个澡……”
  “是不是你怂恿别人把将军丢进水里惹到了?我们家将军不喜欢人家近身碰他……”陈节从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但凡练武之人,尤其是将军这样在沙场离杀出来的,都不爱别人触碰。你们这么多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虽说将军大度,也实在太……”
  陈节越想也越觉得那罗浑放肆了。
  “将军是大度,可他也是将军啊。你们这样胡闹,他面子下不来……”
  陈节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
  贺穆兰从不是在意面子之人。
  那罗浑也觉得贺穆兰说不出的别扭,他想了想,突然想到当年贺穆兰和他们一起挨鞭子,怕他们担心伤口,裹着不肯给他们看,而他们半夜偷偷动手解衣,差点被揍个半死的事情。
  若不是那罗浑肯定自己见过贺穆兰的身体,确定他是个男人,前后这么联系起来,一定会往他的性别上乱想。
  但如今他想的却不是这些东西。
  “不对!”
  他拉过陈节的胳膊,“将军最近是不是有受过伤?”
  “咦?受过伤吗?没有吧?”陈节回想了一下,“长安大乱那天将军倒是做先锋护着我们后撤,但那不过是一群私兵,除了后来箭石伤了些人,将军倒没有受伤,还救了不少人……”
  他又说,“不过将军后来独自一人出去,我们都不在旁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
  陈节突然一凛。
  “你是觉得将军大概身上有伤,所以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陈节想了想花木兰的为人,竟觉得那罗浑的猜测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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